我和二狗进入莽虎帮的当天晚上,虎哥喝多了,他的声音被酒精沤得语无伦次,他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提及他的弟弟,那个在送饭路上而摔入悬崖的亲弟弟。
他带着哭声对我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弟,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说着说着他就吐,凸出的眼睛里却闪烁着认真和责任。
我乖顺得像个温柔的女人,和二狗一块帮他换了衣服,然后哄他睡觉。酒精使他不停地闹腾,时而疯狂大笑,时而嚎啕大哭,这样闹了两个小时他才昏昏睡去。然后我和二狗坐在聚集点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望着满天的星辰,然后相视而笑。
那个时刻,我们是幸福的,总觉得流浪已久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寄托的群体。
在我们回忆香樟树上度过的欢乐和愁苦时,一个男人的身影横亘在我们眼前,如猛兽般居高临下地望向我们,那种注视让人怖慑和惊慌。他是莽虎帮的老二,脸庞宽扁形的,五官几乎被挤压得变了形,唯独一双眼睛喷射着令人难以接近的光亮。因为他的外表,大家都叫他“眼镜蛇头”。当虎哥把我和二狗带回来的时候,他首先表示了反对:“两个小屁孩,能干些什么?白白养他们倒是真的。”
虎哥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摔下一个酒瓶子,然后就没人敢说话了。
眼镜蛇头唯有撇着嘴嘟哝着表示着不服,眼睛时不时恶狠狠地盯我一下。如今,他这种火烧火燎般的眼神再次注视了我们,我和二狗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彼此手,失措地站起来,畏缩地往后退了几步。
只听见几声不屑的轻笑,他说:“真不知道虎哥为何如此看重你们!倒是长得很干净,想是把你们带来当女人养着供着,当然也当女人样使用……”
“你才是女人呢!”当时才十岁的二狗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气,挺了挺身想对抗,那句话却是没有底气地轻声说道。
一记重重的巴掌贴在了二狗的脸上,二狗踉跄地摔倒在地,但我分明看到他忍住了眼眶里的泪水。接着,眼镜蛇头扔下一串阴阳怪气的笑声得意地走开了。他对二狗说,千万别把这个事告诉虎哥,二狗似懂非懂地点头。
第二天开始,帮派里开始疯狂流传着虎哥把我当女人养的说法。虎哥给了每人一个巴掌,那天虎哥和眼镜蛇头彻底闹翻了,两派人打得很凶,围观的群众很多,这些看客像是欣赏一部电影一样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不忘评头论足一番。最终,眼镜蛇头被打倒在地,他双手捂住脑袋,亮红色的鲜血从指缝间疯狂涌出。警车的啸叫由远及近而来,落败了的眼镜蛇头慌忙带着几个拥护他的弟兄们逃走了。虎哥也伤得不轻,招呼其他兄弟们撤下,但我跪在地上帮虎哥擦拭额上的血迹,他甩开了我的手,喊道:“你走啊!”
“虎哥,你在流血呢!”我说。
“别管我!”虎哥推开了我,说,“这种事,我顶多被关个几天就出来了,我不要其他弟兄牵扯进来!”
任凭虎哥怎样推我赶我,我都固执着不走,说:“你不是说我是你弟吗……”
“你傻啊!”他失望地吼道,但我可以辨别出他的一丝感动。
警察迅速地到达了现场,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警官。警服上的警徽在阳光下亮闪闪地晃着我的眼,使我有点眩晕和心悸。
坐在警车上,我不停地擦去不断从虎哥的伤口处涌出的鲜血。我当时惧怕极了,手不能控制地抖动着。虎哥看出了我的紧张和害怕,他握住了我的手,轻声地安慰着我:“弟,你别怕,有我在呢!”他从疼痛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这笑是真诚而认真的。虎哥的笑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源泉,后来的每一次伤心或失意,我总能从他那潇洒的笑容里捕捉到生活的快乐和信心。
那一次打架事件使虎哥蹲了一个星期。而后的日子里,因为多次偷盗事件中的失手,我一次次地见到王警官。他对我很无奈,同时他很同情我们这些流浪孤儿。
车子猛然停下,阳光像锋利的刀剑般划伤了我的眼睛,使我从回忆中惊颤过来。这是我第几次来到这里?我晃着脑袋,甩掉了这该死的念头。
我被扭送下警车的时候,王警官正送保姆王妈出来,他惊讶于我的再次出现,连忙向别的警察打听我的事。
王妈好像刚哭过一场,脸色惨白,全身惊惶失措地擅抖着,毫无生气的脸上唯有一双凹陷在深褶里的眼睛能让人觉得有生命。
李风雨发现她的那一刻,讶然地张大了嘴,眉头扭曲地纠缠在一起,他更疑惑跟随自己多年的保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肯定担忧那张多年的画皮被撕扯下来之后鲜血淋漓的疼痛。他试图靠近王妈,似乎有种想质问的意味。
王妈惧怕地背过身去,王警官张开手臂护住了她。
李风雨懊然地垂下头去,像是踌躇满志的常胜将军在一次战斗中意外落败似的颓然。他显然已经意识到灾难在向他逼近。
但突然间,王妈下意识地向前移动了几步,她的目光直盯盯地望向我,两片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合动着,却未曾说出一个字来,唯有两行泪水如雨打枯叶般滑过土黄粗糙的脸。
我忽然对这个老妇人感到前所未有的亲切,像是曾经在她的怀抱里和哼唱的乡间小调下进入梦乡一样。
我被警察推搡着进去,我看见李风雨扭头说了一句:“我对任何人都心存感恩。”——曾经楚以康也曾经这样转述过这句话,在二十年前李云雷夫妇死去的当天,李风雨也是如此对王妈说。
王妈在这句话里更加惊颤了几下,哆哆嗦嗦的唇间颤悠悠地飘出一句话:“这份人家我是实在做不下去了……”
阳光忽然黯淡了许多,光亮变得灰蒙蒙的阴郁。
我和李风雨、楚以康三人被分别带入了一个审讯室。
我的对面坐定了一个老警察,他那老练的目光直刺向我,仿佛要透过我的眼睛探入我的内心。我惊悸了一下,像是打尿颤一样。
他让我述说事情的经过,我努力了很久,却无法集中思绪,头脑里所有的记忆和思维都被他这种犀利的直视燃成了粉末和灰烬。
王警官正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他俯身对老警察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老警察就起身走了。王警官在那个位置上坐下,然后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燃了。
我顿时充满了感激,眼前这个人总是能给人带来一点安慰,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也燃起一支烟,两人就这样面对着注视、吐烟,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室内的灯光照耀着指缝间腾起的香烟,那些烟雾像一些古怪的浅蓝色的精灵在室内飘荡着,如同我的思绪。我就在这缭绕的烟气向他叙述今天的事情经过,但我在讲述中刻意隐瞒了一些和此事无关却似乎有关的人,比如安姐还有那个外国女人艾莉丝。王警官认真地听着,从他那看似安静的眼神里依然可以隐约捕捉到他在思索和判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很有意思的线索。”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你是说,二狗受李风雨指使去窃取楚以康身上的一个信封,但得手后又被另一个未知的人拦截?”
我说:“我听见二狗被人卡住喉咙之后困难的说话声,像是掩埋在黄土之下的窒息……这让我想起我曾经看过的一部小说,是楚楚从学校图书馆带回来的……”
王警官轻咳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继续着他的思路:“李承诺死前曾经寄过一封信,而楚以康又得到了一封信,你有什么想法?”
他的这种联想使我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他分明在引导我的思路。按警察审案的纪律来讲,他不应该将属于他自己的主观臆想抛给受讯者,但他这样做仿佛是经过思考和心理斗争的。
“你的意思是说,是同一封信?”我小心翼翼地反问。
“也许。”他简单却又有力地说。
“李承诺为什么会给楚以康写信?”我脑袋里的疑问加深了,无法自释地轻晃了晃头。
王警官迅速地斜睨了一下我,停顿了一下,然后悠悠地说:“也许并不是写给楚以康,而是——写给你。”
我内心某处一根细微的神经轻颤了一下,他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像一声魔鬼般的咒语一样怪异,我好像一点儿也搞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我听得明明白白!
一种紧迫的可怕感像黑色的雾霭缠绕在我心头,吞没了所有的光亮。
“实际上你心里早有判断,对不对?或者说,你已经猜到杀害李承诺的凶手……”我困难地站起来,内心里无法冷静了。
“不!”王警官坚决有力地否定了,他按住了我的肩膀,重新让我坐了下来,他说,“凡事都要讲证据的。我们成立了专案组,已经对李承诺的死展开一系列调查……”
“所以你们又一次找到了王妈。”我猜测道。
“是她找的我们。”王警官纠正道,话语平静而有序,“这次她真的要走了,回到宁波老家去。她说她再也做不下去了。”
“她一直那么说。”我轻描淡写地说。
王警官不知意味地轻笑了一下。
我突然也有点失去肺腑般的遗憾,我想我再也见不到这个老妇人了,她留存给我的只剩下那些带着浓重宁波腔调的述说。她临走前的欲言又止,以及相望时的老泪纵横,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动了动,皱了皱眉毛,眼睛里光亮黯淡下来,只有深深的迷茫。过了一会儿又惊跳起来,醒悟似地说:“那么,楚以康和李风雨到底是同党还是对手?”
“这个社会,同党可以是对手,对手也可以是同党。”王警官绕口令似地说,但他的话不无道理。利益是一块具有强大吸引力的磁铁,驱使你向它靠拢、贴紧,然后被牢固地拿下。
楚以康分明已经决定告诉我一些事情,可李风雨不合时宜的插嘴使得岔开了话题。而他到底向楚以康暗示了什么,使得楚以康再次选择了隐瞒和逃避?
“现在我们最需要弄清楚的事情是,那封信如今落在了谁的手里……”王警官并不轻松地叹了一口气,说,“一封信,惹来那么多人在意,可见信里包含的内容并不简单。”
“信封里的东西简单得很,只不过是几页纸和一个金锁片而已。”我淡淡地说。
“金锁片?”王警官下意识地强调了这三个字,“是那种婴孩脖子上挂着的刻有生辰八字寄予富贵的饰物吗?”
我在他这句话里深皱了眉头,本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可在我听来却是凭空就添三分刺,叫人听了不受用,惹来一阵难以言状的怅惘。
我自记事起就是个流浪的孤儿,何以享受过父母之爱,身上除了屁股瓣上如结疤似的胎记外,我再也找寻不到父母的恩赐。这金锁片是预示吉祥富贵之物,如我这等天地可怜见的人何以见识过?
我晃了晃头,自嘲地笑了:“我是个孤儿,哪里知道这些……”
王警官这才意识到无意刺痛了我的内心,于是嘴角浮起一个抱歉的微笑。
王警官在一声叹气之后说:“北莽,我需要你的配合。如果你希望早日真相大白,请你毫无保留地坦白你所知道的一切。这样对得起李承诺,也对得起你……”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眸子里掠过一丝诡秘。
“我知道……”我假装镇定地低下头去,语气里却是毫无底气。而事实上,我的内心里早已失火了,复杂的心绪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使我找寻不到头。每个人的内心里都保留了一块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阴暗空间,人们习惯于将一些事情隐瞒来借此保护自己。可是,我该详细地将我所知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眼前这个王警官吗?我在这种自问里矛盾、迷茫进而崩溃。
“你和楚楚还好吗?”他试探着问,语气迟缓且又小心翼翼。
“不好,一点也不。”我一边说,一边将眼光迷迷蒙蒙地投向窗外的那片暗蓝色的天空。
“我可以想象。”说这话的时候,王警官诡谲地笑了笑,我琢磨不透他笑的涵义。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和我提到楚楚,可是当这个名字已进入我的耳朵,我就感觉心头被猛地一抓,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抽过一阵刺痛。
“她来找过我。”王警官不紧不慢地说,“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爱你,很爱很爱你。”
“她这样对你说?”我抬眼望向眼前这个深沉莫测的警官,猜想着他那平静外表和庄严警服之下的内心里活跃着怎样的一种思路。
“她没那样说。但我可以感觉到,从她的语言措辞和眼神动作里。”他自信且肯定地说。
“你们警察总是那么自信,甚至是没有理由的自负!她大概是在诉说我的种种不是了,比如这五年间的折磨和冷淡……”我一阵苦笑,然后自作主张地从他放在桌上的烟盒里顾自地抽出一根烟来,刚把烟叼在嘴里,他已经把着打火机凑在了我跟前。亮橘色的火光映着我们彼此的脸,尴尬的瞬间。
“她像是诉说,就像是……好朋友一样。”王警官继续说着,“聊到你们的第一次见面,说到你的小说,还谈到你和楚以康坐在阳台上平静如水的对话,还有她的伤心,因为你那没有理由的误解。”
“她在找借口开脱……”我嘲讽地说。
“楚楚向我说起过你们之间的一件事。”他慢悠悠地说,一面窥探着我的表情变化。
我的脑袋在瞬间嗡嗡出声,根本无心听他的话,只觉得楚楚糟糕透了,她居然对这个警官说了太多太多。
未等我表示是否愿意听,王警官已经霸道地继续了他的下文。是一件很小的事儿,像电视剧那些灰白的桥段一样索然无味。我不知道楚楚缘何记得那么清晰且耿耿于怀。
事情大约是发生在三个月前。那天楚以康哆哆嗦嗦地喊冷,服了一粒药钻进被窝里昏昏睡去。那天确实是冷的,我找出一件棉袄将自己包裹严实,然后坐在阳台上望着天空,心想要下雪了。时而惊惶飞过的年雀像少时的记忆般在我眼前掠过。瘸腿之后,我除了沉浸回忆和迷恋小说之外,不再有任何打发时间的方式。因为冷得发抖,使我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虎哥,就如他时常出现在我梦境中赤膊着喊冷的样子。
那天的楚楚实在有些怪异,她进门后径直走向了我。要是以往,她总是先去敷把热水脸,然后将一头飘逸的长发随意地扎成一个马尾辫。然而那天她很深情地望住我,发梢掠过我的脸庞,洗发水的香味使我有些陶醉。她一脸认真地问我:“你好吗?”
我在她的这句问中惊跳起来,然后是暴跳如雷般的大吼大叫:“我只不过是个无用的瘸子,整天待在这个破房子里,然后忍受着你们父女不阴不晴的脸色,你说我好不好?”
我的反应使她惊惧地张大了眼,她的眼眶里迅速凝聚起泪珠,泫然欲坠满盈在眼眶里,她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没有成功,泪水毫无阻挡地流泻下来,在脸庞上漫延。
以前她的哭只会让我沉默,任凭她的哭声蚕食着我的内心,而这次的哭却让我窝火。那天我的身子毫无征兆地充满了无穷的力量,累赘的左腿也仿佛变得健康,轻而易举地支撑我从轮椅上站起来,将眼前这个犹如经历了风雨冰霜的花朵儿般的女人扑倒在地上,霸道地扯掉了她身上所有的衣物,嘴唇从她惊得惨白的脸上滑过,堵住了她的哭声。我趴在她身上发泄着沉寂在内心深处那些所有复杂的情绪。她唯有闭着眼忍受着我的摆布,直到我喘着粗气停歇下来。房间里暗得沉寂和可怕,隔屋楚以康的咳嗽像是鬼魅的咒语。
而如今,这件事从王警官的嘴里转述出来,我有种难以言表的尴尬和窘迫。楚楚居然和一个男人说这种事!我内心里耻笑着她的没羞没臊。
叼在我嘴里的烟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我却浑然不知。直到王警官再次把火机凑上前,我一怔,一截烟灰掉了下来。烟被重新点燃,我在烟雾缭绕之下若有所思,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轻骂:“我真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些,和一个她并不熟悉的男人!”
王警官起身踱到了我身边,两只粗大有力的手重重地按在了我的双肩上,他俯身从我的脖颈后说话:“北莽,那一天李承诺发现了楚楚的身份,然后和她谈了很多,当然很多话题总是离不开你……”
“我知道,她和我提到过……”我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喉咙被烟熏得干燥而枯涩。
“你不完全知道。”王警官自信地说,“李承诺让楚楚带一句话给你。”
“是什么?楚楚没向我提起。”我努力地提高声音。
“你好吗?”这三个字简单而飘忽不定。
“什么?”我从脑海里纠缠人的烦恼堆里努力找寻自己的声音。
“那天晚上的那声‘你好吗’,是李承诺的问候。只是李承诺告诉楚楚,不能让你知道他回来了。”
我的身子如同置于一个强大的导电系统中,顿时电得我浑然不知方向。他的这句话使我惊骇得仿佛一跤跌入了万丈悬崖。我努力地张了张嘴,但说不出话来。
“北莽,其实你一点也不懂楚楚。”他稍略停顿了一下,建议着说,“我想,你应该用心地去关心一下你身边的这个女人,她远没有如你想象中那么复杂。或许,她进入李氏集团确实有所私心,就如五年前她央求你去窃取李氏集团的绝密材料一样,她只不过是想掌握一些对楚家有利的材料而已。但她不至于和李承诺的死有关联。她爱你,那么你应该想想,你的无端猜疑和绝情打击,会给她带来多深的伤害,以致绝望……”他一连串地说着,没有留出一点让我插嘴的余地。
我被他这番话说得窘迫,脸部如炉膛里烧得半熟的铁一样火烫,两只手不安分且机械地在裤腿上一下一下地蹭着,酷似一个挨着家长严厉训斥的小孩。
“她怀孕了。”王警官那幽黑的眼眸里跃动着一种深邃。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字眼像是天书一样怪异,它们像是一些不规则的奇形怪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聚拢来,一下一下紧凑而有力地捶打在我心上,发出了许多令人恐怖的回响。我被震慑在这种回响里!
我迅速拿过一旁的拐杖,支撑地站起来,心里充塞着几千几万种无法描述的情绪。
我费力地移动着脚步,求救地望住了王警官,喉间困难地出来几个字:“你是说,楚楚怀孕了?她告诉你的?”
王警官点了点头,以一种同样复杂的目光在我脸上巡回。
那个女人,我偷到的爱情。如今她的肚子里孕育着属于我和她共同的生命体,我不知道这值得高兴还是苦恼,我无法分辨内心里流动着的情感,只觉得脑子里混乱极了,仿佛是脱离了世界的轨道或是世界的轨道脱离了我。但我终于找寻到一个声音,这个声音在我脑海里由远及近,跳跃不息,一遍一遍地告诉我:我分明爱着楚楚!
我的身体里突然澎湃起一种神奇的力量,我借着拐杖头也不回走出门外。
外面的阳光又开始明亮,光亮在物体的棱角上反射、闪熠,像是承载着所有人的希冀。
我在阳光之下发现了楚楚,她远远地站在那,望着我,一直那样望着我……
我扔开拐杖,半跳半瘸地来到她面前,拥抱了她,自责和愧歉地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楚楚!”
她用手掌轻碰了一下我的嘴唇:“我不希望你那样说……”
我歉然而又深情地望着她,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感动的光亮,像几颗星星落在了湖水里。
“有个人想要见你。”她抬起悠悠然的眼睛,说。
“谁?”我问。
“艾莉丝。”她简单而答。
阳光落在我们两人的身上,在地上投射出两道斜长的影子,延伸到很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