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以康再一次躲在房门外窃听,或许他意外于我们的沉默,我听见他一声浅浅的叹息和一串零碎的脚步声。我没有揭穿他那不光明的偷听,只是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外面无尽的黑暗贴在窗玻璃上俨然成了一面镜子,我抬眼望着里面的自己,觉得遥远而陌生。同时我看见床上的被子在轻微地抖动着,我知道楚楚躲在被窝里轻声哭泣。
我在这种哭声里不知所措,想去安慰她,可是对她的那种猜疑在我脑海里根深蒂固地盘踞着。那个时候我想到,楚楚曾经和我说过,她这辈子注定对不住我,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甚至未来。这句话耐人寻味,在我听来,她分明就在承认她和李承诺的死有着撇不清的关系。或许,人的内心里少不了自私的空间,可是如果她真的借李承诺的死来给她那个狭隘的、阴暗的自私世界带来光亮的话,我对自己说,我无法原谅她,即使我明明爱她的!
可是,我该怀疑她吗?我晃了晃头,借机摆脱了太多太多烦人的困扰。我想,今天也许是解答这些疑惑的最好时机了。
此时,楼下的楚以康被一阵手机铃声惊得颤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是很明显且略显突兀的。我听不清他和对方的通话内容,只是在挂断电话之后,他显得更加紧张不安。他将双手插向裤兜,来回踱步的情形仿佛是一个策谋战略的军事指挥家在构思着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以及有可能瞬息万变的局势状况。对他而言,此次与李风雨碰面也许就是一仗没有子弹、没有硝烟却激烈万分的战争。
我也终于判断出来,这五年间沉默寡言、没有表情的楚以康并没有死心,他的内心是活动着的、计谋着的。今天,他的机会来了。
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进入了我的视野,他径直朝着楚以康走去。李风雨的独自前来,让我有点疑惑。看来他们今天要谈论的事情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他们没有表情地握手,然后也是没有表情地相对而坐。
李风雨环顾四周,嘴里大概是说这里人太多太杂,然后他手指向我这边的二楼。我下意识地埋下头去,却又努力地撇头,看见楚以康摆了摆手。
很明显,楚以康拒绝了李风雨提出包间独处的要求。他内心里有着某种担忧,我认为他是聪明的。无论发生什么,李风雨在大厅里总归不能轻举妄动。就此看来,楚以康昨晚是精心考虑过今天一切有可能出现的局面的。
一名服务生上前送了两杯咖啡,然后离开了。然后他们开始说话,我听不见他们谈话的内容。
楚以康的不安此时已经收敛了,唤作了几分胸有成竹的自信,他一只手转动着杯子,眼睛时不时地看向他的对方。而李风雨则显得有些紧张,他不住地望向玻璃墙外人来人往的大街,然后假装扭头的瞬间,抬起手揩去了额上的汗珠。
他们原本平静的谈话间突然多了一点争吵,但他们是下意识地压低声音的。接着,我看到楚以康起身就往门口走去,李风雨急忙拦住了他,很客气地略躬了躬腰,将他请回了原来的座位。
楚以康在座位上坐定后,更多了几分洋洋自得和颇有底气的把握。
正当我试图努力猜想和判断他们之间的对话时,我突然神经质地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盯着我,似乎在研究我,分析我!我蹙起眉,努力地睁了睁眼睛,惊惧地屏息静思。是谁的眼睛?我惊跳着起来,张大眼睛努力地向四周环视。
当我的目光回到原处,我就看见我的对面坐定了一个人,她那玻璃蓝的眼睛里透露出一种不知意味的光芒,这种光亮在我脸上四处巡回。
我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看清了她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神态。那是一个另类的女孩。金发带卷的长发像波浪般簇拥着她那雪花膏般白皙而又神情开朗的额角,淡淡的两片眉毛下是一双像海水一样淡青透亮的蓝眼睛,一张厚大却有薄巧的嘴唇被依托在柔软的脖子之上。整个面容自然地流露出一种不经意的温柔和微笑。我差点以为自己跌进了梦境中的异域国度。
“你好,我叫艾莉丝!”她伸出了右手,脸上的笑容像水一样荡漾着。一口流利如新闻播音员的普通话。
事实上我早有判断,眼前这个意外出现的洋女人自然是李承诺从国外带回来的艾莉丝无疑了。
我僵硬地伸过手去,和她的手碰了一下就马上缩了回来。我如同一个抽动症患者将自己的面部肌肉勉强向上提了提算是回报给她的笑靥,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楼下。
李风雨时不时地看手表上的时间,然后不停地转头去看门外的情形,他在等待二狗的出现。虽然不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但我猜想他的脸上肯定多了一点压制不住的怒容和埋怨。
“你在跟踪楚以康。”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有把握地说。
“哦?啊,不,没有……我想,也许你认错人了。”我惊慌地摆着手,笨拙地掩饰着。我感觉我像是在背台词。
“你是北莽,我不会认错。”她的语气里依然满含富有底气的自信。
我们彼此的注视里有着一种深深地钻研和试探,一种旁人无法破译和解读的密码。我在这种注视下失慌下,打了败仗似地躲避了她那毫不留情的眼神。
“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好不容易我才从混乱不堪的思路里找寻出一句可以反问她的语句,但我的语气里依然带着一种无法掌控局势的不知所措,我说,“你在跟踪我?”
“准确地说,是跟踪李风雨。然后我发现了你,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你聊聊。”她毫不避讳地坦白了她的内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此时的我,根本无心地回味她的语言,“为什么你觉得有必要认识我?”
“因为李承诺。”她不紧不慢地说,嘴角不由自主地又浮起了他惯有的微笑。
虽然这句话是我早已预想会出现的,但一旦说了出来,还是使我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慌乱。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内心就不能平静,整个身体如同安置在一个强大的导电系统中,顿时电得我浑然不知方向。我的神经惑乱了,感觉也失去了忖度。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也正是渴望解开李承诺死亡的真相以及这个真相背后的内幕吗?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仰了仰她,正视了她。
然而,正当我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和眼前这个女人好好谈谈的时候,楼下却是一阵纷杂的声响。只听一阵响,我惊觉地望下去,耀眼的一点光亮,迅速地扩展开来。
大厅里瞬时弥漫开暗红色的烟雾,然后向二楼甚至更高层迫近,将所有的视线都吞噬了,如同恶魔般凶狠地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似的。警报声急促响起,这种尖锐的嘶吼混杂着人们惊恐地尖叫。我可以想象在这烟雾覆盖之下,这些人惊惶,那些人吓昏了,人们慌张地寻找出口。
本来还坐在我对面的艾莉丝也不知何时消失了,像一个圣洁的仙女被烟雾中一个邪恶丑陋的魔鬼挟持而走。
我摸索过身边的拐杖支撑地站起来,内心急切,步子却是无可奈何的缓慢,使我差点跌倒。
烟雾霸道地直冲入我的口腔和鼻腔,呛住了我的喉咙,呼吸变得困难,惹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人们嘈杂的声音如同一个漩涡般朝着大门方向涌去,却也听得几个人进到大厅。没一会儿,我突然听到了楚以康高声大叫的声音在烟雾下尖锐地响起,几乎盖过了刺耳的警报:“有人抢我的东西,李风雨你混蛋!你这辈子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早有一天公布于世,让大家看看你的丑恶!”喊声之外,还听见椅子被带翻在地的响声,还有身体同时摔在地上的沉闷的声音。
李风雨的声音也随即响起:“你别瞎说,我可没碰你!我也被挟持了,一点也动弹不得。真正可恶!”声音里却没有一点恐慌和紧张,仿佛他的眼睛能看清浓雾下这一切事情的发生
楚以康的声音瞬间变得像深夜里树上的几声鸟叫般低沉而无奈,但也是马上变得慌乱且悲凄,我可以听见额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他昏乱且没有系统地哀求着:“好汉,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求求你,放过我吧!这些东西不值钱,但却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希望,你抢的可是我的老命啊……”完整的话还没说完,又听得他一声痛苦地尖叫,像是有人一脚蹬开了他。
始终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只有楚以康依然在哀求着:“求求你,放过我吧!好人会有好报的!”他的这句话,每一个发音都是一下一下有力地砸在我的心头。我知道,这一切正是二狗的行动。我体内澎湃着一股强烈、抵挡不住的力量,我分明在同情他!
是的,楚以康那么多年来看似平静的表面包装之下,却依然奔腾着一股涌动的鲜血。他将所有的赌注都下在了今天,以为今日之后,可以弥补这五年岁月的蹉跎和悲伤。
我的脚步显得紧凑和杂乱,我想帮他,但又定住了。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里,如果我不能成全二狗,我也将一辈子活在愧疚和悔恨之中。想到这,我困难地叹息了一声。一切都听天由命吧!这世间太多太多的事情使得我们毫无招架之力,只有被动地接招。
衣服被撕裂的声音。
“我要死了……”这是楚以康在说,凄惨而不甘心。他无可抑制地哭了,然而没有人同情他的哭,我隐约捕捉到几声窃窃的笑。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正在离去,却又戛然而止。
一阵短暂的沉寂之后,一种沉重的窒息的嗓音传来。
“你是谁……”这嗓音有点变质的沙哑,但我依然能判断出这是二狗的声音。他似乎被人掐住了喉咙,只能困难而急促地呼吸。
我摸索着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那只该死的左脚永远累赘着我。我的行动是如此缓慢,但在那浓烟底下发生着千变万化的转折。
烟雾依然弥漫在整个大厅的空间,我仿佛走在天层的云间,颜色消失了,时间也消失了。忽然间,感觉自己在摇晃,就像穿越一个梦境,就似有似无的风声牵引着,要到一个遥远得我不知道的地方。紧张的我感到一阵阵疼痛和身体翻滚摩擦的声音,最后被重重地摔下了万丈悬崖之下,使我脑袋发僵头皮发麻眼睛发花。
强烈的疼痛使得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便转念回想一下刚才发生了什么?才知自己在摸索中踩空了楼梯台阶,致使毫无防备地滚下来。我努力地动弹自己的双腿,本来就累赘的左腿此刻也发麻得厉害。
暗红色的烟雾像一丛丛的棉絮或是一簇簇的泡沫,此刻向门外涌去,逐渐消散。慢慢地,视线稍稍有了光亮,我努力地睁眼望去,楚以康颓然地趴在地上,身子像抽去了所有可支撑的骨架似地瘫软着,唯有两只手在地上颤抖着移动,再定眼看去,他的眼里灼烧着不甘心的火焰,也又无可奈何地冥暗、熄灭,只剩下痛苦难言的挣扎和绝望。
已逐渐稀薄的烟雾像阴谋得逞后的魔鬼一般得意地收住了手,最后几缕烟气掠过楚以康那坟茔一般毫无生气的脸庞,然后向上空飘去。
于是,我也就看到了李风雨。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西装被绳索勒得变了形,像是一只被裹紧的粽子。他的表情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自然,因为他知道,这是一场戏,没有鼓点没有锣敲的戏。但大约是被捆得太死的缘故,他的眼里也盛着那么一点厌恶。
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我的存在。
李风雨在吃惊之余显然还多了一丝不安,而楚以康半爬着到了我身边,用近乎临死前的绝望般语气慌乱且没有条理地说:“北莽,我想我要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属于我的希望。我再也支撑不下去了……那么多年,我曾无数次地想到过死,可只要一想到楚楚,我就对自己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翻身……可是,生活处处是意外,总是很慷慨地让你得到一些什么,最后却又霸道地让你失去它,或者是别的东西……”他那尖声怪腔的喊叫里包含着郁闷和无助,好像垂死的野兽一般。
“就好比我得到了楚楚,却失去了我的左脚。”我冷冷地说,然而我的内心里却升腾着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逐渐地,我看到一种深刻的痛楚来到了他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里,进而遍布在整个脸庞上。两行沧桑的老泪毫无阻挡地纷乱而下,跌跌撞撞地滴落。他在无声的哭泣里突然停住了,也是突然地抬头,伸出一只手来用力地攫住了我的手臂,然后猛烈地摇撼着我,求救似地说:“北莽,你帮帮我……我求你了,你注定是我们楚家的大恩人……”
我被他莫名其妙地请求闹得有点不知所措,疑惑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想你肯定认识那几个抢我东西的人,对不对?”他的语气里多了一点坚强。他那恳求的声音一下一下砸在心上。
我躲开了他那灼烧的眼神注视,下意识地否认了:“不!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们?你知道,这五年间,我已经完全远离了偷盗,甚至远离了这个世界!”
他研究着我的话,沉默一会儿之后,甩出一句咄咄逼人的反问:“那么你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街上?今天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的嘴紧张地合动了几下,被他那句反问惊得失去了思路。仔细一想,我觉得自己太有滑稽了,居然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实际上,我这些天的异常也是那么让人不解和猜疑。我抬起眼睛,望住了他,无奈且佩服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来。
“难道这一切意外的发生,也有你的参与?”楚以康钻研着我的表情,严厉地发问。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脑袋里所有的词汇都飞去了,消失了,跑得无影无踪,我顿时找不到字词来组织句子,就像一个初次上镜的蹩脚演员在灯光齐刷刷照向他的瞬间紧张得忘记了所有的台词。
“北莽,你真让我失望,甚至是痛恨!你不仅毁了我和楚楚,更毁了你自己!”楚以康在我的沉默间咬牙切齿地说。他从齿缝里吸气,失去理智地疯狂扑倒了我,两只手用力地卡住了我喉部。喉结被重压得生疼,使我无法呼吸。我想说话,可是口开不得,喉管被掐得火烧火燎地难受,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挤出一个字来。
楚以康疯了。
我拼命地挣扎着,窒息使我面部扭曲变形,我瞥见李风雨的表情里有点令人难解的意味,仿佛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架势和得意,还似乎发出几声低低的笑。我索性不做徒劳的动弹了,闭起来眼,内心里所有的杂念都已经消失。也许,就此死去也不见得是坏事,我想。
可是,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楚以康却松开了手。空气从我的嘴间、鼻管进入,我睁开了眼,见他坐在地上,痛苦地揪着头发,嘴里喃喃地说:“你居然欺负自家人,好歹楚楚是你的女人,我是你的老丈人!”
突然间,我内心里充斥着一种自责和愧疚。
我摇晃着脑袋说:“我并没有参与,更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些什么阴谋诡计!我只是想搞清楚最近你怎么了!是什么让你精神抖擞?又是什么让你如此惊惶失措?你害怕让我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对不对?”
他在我的这番话里抬起头来,起先流露出一种因误解我而产生的歉疚,紧接着就换作了意外的吃惊。他发了慌,大概他也自认为这些天的掩饰和隐藏成功得很,在洋洋自得的时候忽然有人揭穿了这层伪装,他只有惊惶。他沉下头去,伏在了地面上,此刻他的内心里又开始翻腾起别人无法猜测和破译的情感和心理。
“既然你想知道,那今天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像是森林深处一声哀叹,努力地整理着烦乱的思绪,大概是琢磨着该怎样向我坦白他内心里的秘密。楚以康的脸部闪过一抹坚毅的决心,然后他面对了我,盯住了我的眼睛,准备开始他的叙述。然而,一个尖锐的声音却在此刻响起。
“喂!我说你们太不仗义了吧?楚以康,你帮我来解开,我被勒得慌。”李风雨夸张地喊吼叫着,然后愤愤地骂道,“他妈的,绑得那么紧!这些家伙不知是些什么人,强盗!这世界真是疯了……”一阵咒语般的自言自语之后,他见楚以康一点反应也没有,脸上堆起了尴尬的神色,涨红着脸,却是换了一种讨好的语气继续说道:“楚以康,我们也是那么多年的交情,虽然其间有误会,但你放心,我总归会考虑你的条件……只是,你得分清利弊,凡事三思,你说呢?”
我听他那样说,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楚以康听他那样说,身子颤栗了一下,像是从冰冷的梦境里惊醒过来。
瞬间的沉默。每个人的内心里都流淌着某种打算或计谋。
楚以康跌撞地站起来,他的目光空洞散乱且移游不定,像是在回避什么又像是在寻找什么。李风雨钻研着楚以康的表情,皱眉,踱步,转身,然后轻嘿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向李风雨,将捆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解开了。
“你们之间有秘密,或者是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我冷冷地说。
“年轻人,别用这种腔调说话。”李风雨恢复了一脸的自然,舒展着胳膊,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我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双腿疼痛得麻木,却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楚以康上前扶住了我,我狼狈地支撑着起来,他的眼里满是愧疚慌张的神色。
我抓住他:“你为什么不说下去?为什么?”
“我……”他只挤出一个字来,然后并不轻松地耸了耸肩膀,代替了下面的话。
我再也无法冷静了,一种强烈的判断力冲上了我的脑袋,使得原先就存在的疑惑和猜想在此刻变得坚定。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四肢,包括我那条不健全的左腿,都在抖动着。不是疲劳,更不是发冷,也不是刚才摔下楼梯而带来的疼痛,而是一种如潮水翻涌般的怒气在一股强大力量的推动下爆发成疯狂般的冲动。
我更加逼近了楚以康的眼睛,鼻子几乎挨住了他的脸。他在我这种可怕的注视下撇过头去,然后微闭起了眼,仿佛等待着我的爆发。
“是你们害死了李承诺!”这句话冰冷地从我的嘴里而出,进入他的耳朵,再直刺他的内心。他猛然睁开眼,摇头否认了。
我固执地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我早就猜疑李承诺的死和你有关,如今我更加确定你和这个阴谋有着扯不清割不断的关联!你在帮助李风雨除掉李承诺,而你们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交易内容无非是希望他兑现当初许下的条件。可是你真的看清了眼前这位合作者的面目了吗?你难道不觉得今天这场意外实在太蹊跷可疑吗?这只不过是他幕后导演的戏罢了!”
“够了,年轻人!别自以为是。”李风雨也逼近了我,他嚣叫着打断了我,露出一副不阴不阳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李承诺是自己跳下楼去的,和我有什么干系?倒是你,一个瘸子,曾经光顾过李氏集团的小偷,今天出现在这里不觉得让人奇怪和疑惑吗?”
眼前这个饱经世事烟云的生意人,十分聪明地降服了我。
我在他的这句反问里毫无招架之力,显然有些失慌了,找寻不出可以掩饰的借口。李风雨这句话使得楚以康开始怀疑我的出现,他瞬即紧盯了我。
“北莽,你在跟踪我……”楚以康用一种醒悟的神情和语气说。
我知道自己无从掩藏,索性挺了挺身子,直面了他的质问:“没错。我是在跟踪你,昨天晚上也是!”
“你认为是我害死了李承诺,这就是你的怀疑?”楚以康纠紧了眉头,嘴角浮起一丝难解的苦笑。
“准确地说,是你和楚楚……”此刻的我,却是十分冷静地面对着他的这些问话。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而出,“尤其是楚楚,你怎能这样误会她?你要知道,她很爱很爱你!”
“爱?”我轻笑了,“这真是个滑稽的词!一个爱我的女人,会如此居心叵测地害死我的兄弟?”我内心里燃烧着的愤怒到了顶点。
“北莽,你混蛋!”楚以康再次攥住了我,眼眸里燃烧起两串火绳,“你在我们家整整五年了,难道你是狼?”
“也许你们楚家人才算是狼,你难道忘了五年前正是李承诺给了你二十万,你才能够活到今天!”我突然有种想放声大笑的感觉,“我是个瘸子,但我眼不瞎耳不聋!你前不久开始的一反常态,又和李风雨暗地密谈,还有楚楚处心积虑地进入李氏集团实习……这一切难道不正是你们的阴谋所在?”
“什么?”李风雨霸道地横在了我和楚以康之间,“他女儿在我的集团里工作?”
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耻笑着说:“你别故意装傻!你们生意人总是那么善于变通,原本是竞争对手的楚家,如今可以成为你杀人买凶的辅助者!你不要以为别人不清楚你的肮脏行为,你不要以为你那些拙劣的谎言能够隐瞒你设计害死李承诺的罪行,还有二十年前你害死李承诺的亲生父母,然后平白无故占据了李氏集团名下所有的产业。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法网之下!”
他显然对我的这番话充满反感,同时惊讶于我所知甚多。他假装自若地抚了一下头发,然后顺势快速地拭去了额角上沁出的汗珠。
此时,从落地玻璃幕墙向外望去,几辆警车在刺耳尖锐的警笛声中驶来,然后稳当地停在了门外,下来几个警察,穿过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后却停住了。一位穿防暴服的排爆队员首先进入了现场,他的眼睛透过防护头盔从我们几个人身上掠过,然后仔细地扫向所有的方位。他在地上捡起一个管状物体,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在大厅每个角落扫视,大约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危险装置,拿起对讲机开始复命:“报告!没有发现爆炸装置,刚才引起烟雾的是消防演习烟雾弹……”
那几个警察快速地冲进来,我们三个人极其配合地举起手来,任由他们搜身,然后被带回警局。我被一个警察紧紧地扦住了肩,然而我没有旁顾,也没有畏葸。我被塞进警车的那一刻,瞥见人群中窃窃私语的暗笑,他们大概纷纷猜测着我这个瘸子的身份。
妩媚的阳光透过车窗玻璃停驻在我脸上,晃得我睁不开眼。我突然问自己,这是我第几次坐在警车里?我真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这么无聊的念头,我有些倦了,可思绪却是控制不住地展开,像长了翅膀一样盘旋在过往的那些如云烟般记忆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