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脑子嗡嗡出声地发涨,他深知做这行就得满足客户的一切要求。他晕晕沉沉地支撑起来,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然后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仿佛这一甩就甩却了所有的烦恼和疲惫。
他站在身来,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做好了面对那个女人的准备,哪怕是一个如狼似虎般的女人,他也只能接招,没有往后退一步的任务余地。
二狗很礼貌地敲了三下门,未见回应只好推门进去。
一个女人蜷缩在沙发上,双膝拱起着,给她的头部一个支撑,脸深深地埋在两只手的臂弯间。
他起先以为这个女人已经睡去,仔细一听,才听得几声低低的哭声。
他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几分钟后,稳稳当当地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肩上。二狗说,不知怎么,他无法把这个女人当成自己的客人——需要服务的客人。
她哭累了,从臂弯间抬起头来,望住了二狗,然后从泪痕间勉强堆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从嘴里飘出来一句很客气的话:“你好,叫我安姐!”
“嗯,你好,安姐!”二狗就这样很听话地回复着她,他头一次面对女人不知所措。要是以往,在见到客人后,他会很主动地伸手拥抱,或是给对方按摩。那些女人们都夸赞二狗的手是带着无穷的魔力的,这双手游走在她们身上的时候总会惹来她们情不自禁的“咯咯”的笑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服。
安姐邀他一块喝酒,他很听话地坐下来陪她喝。起先是两厢沉默,断断续续下肚了七八瓶啤酒,她才抬起醉意朦胧的双眼,傻傻地发笑,不知意味地说话:“人活在世界上,是该违心地活着,然后追逐那些所谓的金钱或地位,还是应该追求曾经的那些梦想?我无数次地在这种自问中崩溃!”她像是在问二狗,也像是自问自答。
“也许很多人都是违心地生活着,但我想,也许在这种生活中得到过快乐和幸福,哪怕是一点点,我想大概也是值得的。”二狗被酒精晕得神情游离,他也有点暗自伤感。
二狗在叙述这一段的时候,强调地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对我不理解他所作所为的补充解释。我们这些孤独的流浪儿,是这个世界失败的想象。上天抑或是也想当个小说家,脑子里勾勒出一个个的形象,可是当发现有些人物塑造得过于失败的时候,选择了抛弃。而我们这些人,该有些什么样的梦想?我们自小的内心里,除了那棵可以将就睡觉的香樟树外,还念想过什么?
安姐曾经是名空姐,有个爱他的男朋友。后来遇到了李风雨,她果断地离开了她那个尚在念博士的男朋友,成了李风雨的专职情人。白天她可以待在那栋郊外的别墅里躺在床上睡到大中午,然后出去做个发型或美容,到了晚上她可以去商场里疯狂购物。除非李风雨打电话召唤她的出现。
我在二狗的话音外吃惊地颤动了一下。又是一个和李氏集团有关的人物!
二狗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纯洁得如同亲姐弟一样。安姐将她内心世界的任何一处都坦诚地交代给了他,哪怕是冥暗、不光彩的角落。安姐在两年前跟了李风雨,起先她很心安理得地当着地下二奶的角色,她很幸福地享受着李风雨带给她的一切,满足于一月三两次的“宠幸”。但逐渐地,她内心里渴盼得到的内容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然而当现实如同坚硬无比的大石将她怀揣着的梦想击得粉碎时,她脆弱的内心再也坚持不住了。
她需要倾诉。二狗就是她唯一能够诉说的对象,二狗总在她话语之外啜泣之时恰到好处地给她一个怀抱,任由她在怀里抹泪至昏昏睡去。
二狗很快离开了酒店,告别了每天晕头转向地应付好几位客人、在一堆女人身上拼命卖力的日子。他在李风雨为安姐安排的别墅隔壁租住下来,钱是安姐出的,日常开销也是出自安姐。可这钱归根结底是来自于李风雨的。这种关系多少有点尴尬的,安姐是李风雨的情人,而二狗又是安姐的什么呢?男朋友,抑或是弟弟,还是情人?但二狗满不在乎,他几乎陪伴了安姐孤独的日子。
“我竟有点像谈恋爱的感觉,和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女人。比如我会吃醋,控制不住地去联想李风雨将她压在身子底下的情景,我总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心酸,从内心深处一直到脑神经里的酸楚。你说这种感觉怪不怪?”他像是自嘲,但语气底下却也包藏着一点不露声色的满足,同时还夹杂着一丝遗憾。
二狗爱上了这个女人,我思绪的一端冷静地判断着,但思绪的另一端却想着她和李氏集团的联系。
我开始追问二狗,安姐是否向他提及过李氏集团的一些事情。
“她会在喝醉之后向我提起很多关于李氏集团的事情,比如李氏集团的资产操作内幕,以及李风雨和他儿子李承诺之间的微妙关系,还有李承诺新近带回来的洋女人……”二狗能说出很多很多,看来安姐对他十足的信任,也或许是酒精霸道地占据了她的脑部,使她控制不住地透露这些。
李风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找过安姐。她可以想象李风雨在这段时间里焦头烂额地应付着一切突如其来的事件,因为李风雨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情不自禁地表露过他的种种担忧。
“这个洋女人是个威胁的东西!”这话起先由李风雨说给安姐,再由安姐转给二狗,然后二狗又是这样转述于我。我可以从这句话里想象当时李风雨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抽着烟,烟雾从他的嘴里喷涌而出,弥漫在房间的上空。他分明对李承诺和艾莉丝的出现充满了顾虑甚至是敌意。可是这个李风雨的内心里运转着怎样一种复杂的思想?我猜不透。
李承诺好歹在国外留学多年,他的脑子里充满着国外先进的企业管理知识,再则他在国外专攻企业管理和法学专业,使得他有足够的能力和自信站在李风雨面前。再加上,这个艾莉丝是他最得力、最坚实的支撑。可是李承诺为何突然间回国并想接手李氏集团呢?二狗曾经很疑惑,安姐的眸子在酒精的作用之下显得飘忽游离,她说:“李氏集团内幕多得很,李承诺大约是察觉到一些什么。他和李风雨之间的较量是不见刀剑但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可是,李承诺已经死了。”我的眼里再次蓄满了泪水,但我轻仰了仰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知道。”二狗异常平静,“全城的人几乎都在议论着这件事,说他从楼顶跳下来的时候,大厦外墙壁上那个大钟表刚好走到十二点,一秒都不差。”
“你也信鬼道之说吗?”我问。
“当然不。”二狗十分肯定地说,“连安姐都说,这中间有阴谋。前段时间,李风雨很诡秘地和各式的人通电话,大概是想编织一张大网于李承诺不知不觉间将他拿下……”
“王警官也说,李承诺的死着实蹊跷,疑点重重。相信迟早会有真相!”我咬牙切齿地说,内心里更多了点迫不及待地期许。
沉默了一会儿,我突然没有来由地轻笑了:“二狗,你说奇怪不奇怪,李承诺像是在我内心里存在了一辈子!”
二狗微起了身,轻轻地拍了几下我的肩:“我理解。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联系着,就比如我会那么在意安姐,也比如当年你会为陌生的女人铤而走险,最终费了腿……”
“别再说下去!”我突然大声吼叫着,“我恨她!我的直觉再三地提示我,楚家父女帮助李风雨害死了李承诺!”
“你恨楚楚?”二狗反问道,然后就笑了,“你做不到,我知道你恨不起来,因为你爱她!而且你的猜想终究是猜想,无由的莫名其妙的发挥,不是吗?”
“哈,真可笑!”我强制地压着内心里无法平息和安定的火种,假装冷静地说,“我从来没有爱过她,爱情只是个滑稽的词语罢了,除了能让世界上的男男女女疯疯癫癫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北莽哥,你习惯于逃避。”二狗直截了当地戳穿了我的口是心非,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犹如一束强烈的阳光直射我那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内心世界。
眼前这个家伙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幼稚的小男孩了,他如今有着属于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多年的社会经历,使得他练就了异于常人的判断力,我那些笨拙的掩饰和躲藏在他眼里只是徒劳。
我脑子里搜索着可以说的话题,想避开他对我的研判:“可是,你怎么得到了这座茶楼?又为何要出现在大街上进行抢劫?”
他对我这个问题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很自然地挺了挺身子。他告诉我说,安姐对他一直很好,觉得男人应该拥有自己的事业,她花钱盘下了这座茶楼,让二狗来经营。
“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觉得经营茶楼不是我的事业,我的事业是重组莽虎帮……”二狗说到这的时候,缭绕的烟雾背后的眼眸亮了一下。
“于是你就开始组织弟兄抢劫?”我的语气里满是盛气凌人的责怪和不满。
“北莽哥,我知道你在责怪我的不争气,居然变得那么肮脏,更对不起当年虎哥对我的照顾。”二狗停顿了一下,费力地咽着口水,喉结不规律地上下耸动着,“我将城里那些流浪儿和那些乞讨为生的老年人都组织在一起,我想给他们一个家的温暖,这个茶楼就是我们的家。北莽哥,我们小时候想得最多的无非就是想有个家,对不对?安姐已经出钱把这个茶楼买下来,我还能一直朝她要钱吗?我是男人,我只要一想到她躺在那个该死的李风雨身子底下委曲求全的可怜样子,我就恨自己没用,想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摔了,甚至也想把自己摔了!可是,如今社会,像我等要知识没知识、要关系没关系的人何以找到一份养得起自己、养得起这里那么多可怜的老老少少的工作?所以我只有抢劫……”
他一口气将这番话噼里啪啦地抛了出来,令我毫无思想准备。我被震慑在他的这些话语中,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叫晓晨的瘦个子嬉皮笑脸地努力缓和气氛,他说:“北莽哥,这个茶楼所有的清洁工、服务员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是二狗哥照顾他们,让他们有一个归宿和依靠。而且,我们并没有抢劫那些无辜的人,我们的目标是那些应该被抢的人……
“你的意思是,楚以康不是无辜的?”我的问话有点咄咄逼人,不解的目光扫向他。
晓晨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他的身上有着他不该得到的东西,李风雨出价八十万找我们帮他拿回……”他眉飞色舞地说着,一扭头看见二狗以一种不可原谅的眼神盯住他时,他才猛然住了嘴,大概是知道自己多嘴了,脸涨得通红,慌张得飞也似地躲开了。
“楚以康拿到了什么不该得到的东西?”我内心里某根细微的神经敏感地跃动了几下。
“李风雨没说,只告诉我说一个信封。信封里的东西,刚才我们都看见了,无非是一个金锁片,这玩意也就值个千儿八百罢了。我也想不明白李风雨为什么要出这么高的价钱来换取这样东西。”二狗抽出一支新的烟来,像模像样地喷出一口烟雾,蓝灰的烟雾上似乎浮着他的心绪,在空中飘忽不定。
一个普通的金锁片,到底牵扯怎样的秘密或阴谋?或是维系着一个怎样的利益链条?李承诺的死与之有没有什么联系?我猜不透,反而惹来一阵头痛。而二狗为何插手此事?我不能让他重演我的悲剧!
“你为什么要帮助李风雨?!我已经为了他们两家的明争暗斗毁了自己,难道这不算是教训?”我借着拐杖困难地起身,逼近了他的脸,情绪意外地激动起来。我攫住我的手臂,猛烈地把他拉起来,大声叫吼着。
他叼在嘴里的烟不知何时灭了,他哆哆嗦嗦地重新点燃,有些失措地自言自语着:“有了这笔钱,安姐就可以离开李风雨的折磨。”
“你为了她?”我大叫着,眼神凌厉而阴郁。
“对,为了她,没有任何理由的!就像你当年没有任何理由地接受楚楚的请求而使你废了腿!”他内心的堤坝再也抵挡不住奔腾不息的情绪,他也终于爆发了。他像鬼一般嚷着,情绪像狂乱中的哈姆雷特。
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我顿时感到头部有些隐隐作痛,我无法自释地晃了晃头:“二狗,那不一样!”
二狗大踏步地走过去推开了窗,大街上嘈杂的声音随着晚风灌输进来。
“北莽哥,我要娶她。”他站在我身后,冷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迅速地回过头来,不相信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在他的话音里呆住了。他对安姐的喜欢,我早已从他之前的叙述中感觉到了。我以为,他对安姐只是一种寄托,正如我和他都曾经为了一碗馄饨而去讨好那个长得并不算好看的老板娘。可是,二狗现在告诉我说,他要娶她!
“你才二十岁!你对待这件事情简直就是一个没长成的小孩子!你难道不想想,你们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你觉得你们之间有可能?还有,她比你大七八岁呢!”我无法冷静地说,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我知道你会那么说的。”二狗的眉头又扎结在一起,露出了不被理解的苦楚和无奈,“自从我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和她交往愈深,我就越在乎她。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我的脑子里满是她的身影和声音!尤其是当她向我一次次地诉说她的苦楚和委屈,我对我自己说,我要疯了!我不清楚这种状态是不是代表着我爱上她了,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唯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我才踏实!”
“我也无法解释,二狗,真的。就如我至今都不知道如何判断我和楚楚之间的感情!只是当一次次的事件、情形,让我不得不联想到她和李承诺之死的关系时,我痛苦极了,我想和她好好说话,可是却又做不到!”我被败下阵来,痛苦地趴在桌上。许久才重新抬起头来,嗫嚅着说,“不过我想,或许,可能,你和安姐之前只是一种类似于姐弟之间的爱,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你说是吗?”
“可是,”二狗手搓着前额,眼睛里闪动着求救的信号,“我想娶她。我不会后悔。”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目光从我脸上迅速掠过。我却感到被利器划伤般的疼痛。
“放弃吧,二狗!我们这种人不配有爱情,我们本来就是被世界遗弃的人!”我低声下气般地说,心底绞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我很矛盾。”他的声音深沉暗哑,像来自于森林深处一声孤独的叹息。他微皱的眉峰间隐藏着另外一番令人琢磨不透的情绪,沉默了许久,他以肯定、不容解释的口吻说:“你也在跟踪楚以康。”
我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说,我一直习惯于逃避。我想,我不能再窝在那个阴暗的屋子里了。李承诺的死,让我不得不回归现实世界,即使我会面对那些痛和泪!”
“北莽哥,我知道你和李承诺的情义,也深知他的死在你内心激起的伤痛。十年前,他被虎哥装在一只麻袋里扛回来的时候,他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偷偷地躲在门外看他无助的眼睛里无声地流出泪来,然后疲惫地昏昏睡去。那个时候我也曾经萌发过帮他逃走的念想,但我后来放弃了。因为我看到虎哥抱着当时昏迷中的你很伤心地哭,他说,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不用流浪、不用偷盗,会过上要吃有吃、要穿有穿的好日子。这在我十岁的内心里刻下了不可泯灭的印记,我从那时开始知道,我们是弟兄,有着割舍不开的情义。为了所有的弟兄,我最终没有偷偷地放他走……”
我蹙了蹙眉,敏感地说:“那么,你是在责怪我当时放走了他,同时也放走了已经指日可待的好日子?”
“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意思!”二狗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我是说,我们是兄弟,我们不能分开。虎哥的死,让我那么多年没有调节过来,我总是会梦见他,梦见我们这些弟兄在一块同甘共苦、一起担心受怕的日子!你和李承诺也是兄弟,所以我很能理解他的离去带给你的痛苦!”
“别再说下去!”我低声地请求。
“不,你要听!”二狗不容分说地继续说下去,“他的死或许真是一个谜团需要我们去解开,不管发生什么,需要我的时候尽管招呼我,所有的弟兄都会帮助你!”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发音都深深地震动着我,使我有种泫然泪下的感动!我上前拥了他一下,他的手机在那时尖锐的响起。
我可以清楚地判断出,是李风雨打来的电话,大意是忿忿地责骂二狗他们的无能,原先说好不会出现任何差错的事竟然失手了。
二狗唯有客客气气地应付,但他的脸部肌肉分明抖动了几下,心里肯定满是抑制不住的怒火。李风雨何曾知道,这桩事做成之后,二狗将带走他的女人。
我突然有点愧疚,如果刚才在街上没有我的阻拦,二狗他们早已经顺利在李风雨面前领赏了。可是我这个瘸子不合时宜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挂断电话,二狗告诉我说,楚以康已经联系上了李风雨,明天他们会在中心大厦一楼大厅的咖啡座见面。李风雨希望二狗能够在那个时候制造一场意外,然后搞到那个信封,出价也从原先的八十万涨到了一百万。
一百万?当这个数字一进入我的耳朵就直抵我的内心,忽然觉得有个怪物居高临下地盯着我,肮脏粗长的手迅速攫住了我,猛然在我心头一抓,划开了几道深深的口子,抽过一阵刺痛。
五年前,楚以康正是以这个价码的报酬诱惑我,去偷盗李氏集团的机密文件;五年后,李风雨又出如今的高价让二狗去盗取楚以康手上的东西!
我有种莫名其妙的害怕,右眼皮跳动得厉害。我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跃动的霓虹,更远处,则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我陷入了一种怖慑和空灵的思想中,不能自拔……
第四章
从二楼望下去,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楚以康的一举一动。
此刻,他正焦急地等待李风雨的出现。他一面来回地踱步,一面不停地抬起手腕看表上的时间,这样持续了很久才坐定下来,随手翻看桌上的一张报纸。他大概试图让报纸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新闻趣事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借机摆脱心焦和紧张的情绪。可是我明显感受到,这一切都没有成功,他眼睛虽然直盯着报纸,但他似乎一行字都没有移动。最终他废然地甩开报纸,一只手下意识地轻捏了一下口袋。
今晨下了雾,这浓雾是无边无际的。方才走在路上,像是跌进了一眼枯井里,摸不着深浅,探不到四壁,我在恐惧和窒闷中挣扎。
二狗起先并不答应我出现在中心大厦,他或许在担忧我的出现会再次打乱他的计划和行动。可是,那种渴望解开疑团、寻找答案的好奇使我有种强烈的迫不及待。
我以一种期待且近似请求的眼神望住了他,他只好点头答应了。
他将我安排在二楼偏角一个隐秘的座位上。我从他的眼里望进去,望不见他内心里的计划。他在离开前朝我使了一下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也暗暗地对自己说,今天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能轻举妄动,无论如何要成全二狗。
二狗是一个很洒脱的人,遇到不高兴的时候,无论碰到的困难多么棘手或麻烦,他总是一甩头便将所有的烦恼和忧愁给甩掉了。可是,这次他无法自释,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感情世界里。我可以看出他的郁闷和无助,我也终于明白了,他很爱很爱安姐,那个比他大七岁的女人。
正如我一直坚信楚楚是我偷到的爱情。
昨夜,我从二狗的茶楼出来的时候,夜已很深,街上少有行人和车辆,只剩下临街店面的霓虹灯依然孤独地绽放着,却也显得那么冷清和孤寂。回到家,打开灯,楚以康竟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轻唤了他一声,他缓缓地回过神来,看了我一眼,然后看向墙壁上的那个挂钟。我清楚他的意思,他惊讶于我这个仿佛要一辈子窝在这间屋子里的瘸子,今天缘何出门并且那么晚才回。我本想开口问他到底得到了什么东西以致于李风雨如此紧张,但我最终没有问出口。
进到房间,楚楚假装睡去。两人一句话也没有,房间里沉寂得可怕。我在台灯下写作,我想,我应该把李承诺的死、二狗的内心矛盾,以及我所有的迷惘和痛楚统统嵌进那些文字里。生命的轨道是在人没有出世之前就打下伏笔的,还是在生活的具体过程中瞬息万变的?我无数次地在笔下和小说里的人物探讨这个话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