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警官让陆野将王妈和楚楚送回家。王妈在临走前俯身拍了拍的头,说:“少爷……的朋友……不好意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叫你。有些事是天意,命里该如此的,手里的兔子跑了就不再是你的,蹦到了别人的怀里横竖就是人家的……”她说完就离去了,只留下一声叹。
楚楚离开时依然沉默,脸庞上已没了泪水的踪影,却是多了几分毅然的决心。
此时她的内心到底是怎样的,我已无心再去研究或判断。我只知道我的内心混乱得像是一个战争的现场,刀光剑影将内心世界劈得四分五裂的零落。
王警官递过来一支烟,我迟疑了一下。我对烟向来是不喜欢的。
“抽一根吧,也许会好一些。”他将烟塞了我的嘴里,又自作主张地帮我点燃了。
我不自然地抽了一口,呛人的烟钻进我的喉管、鼻管使我发出了几声猛烈的咳嗽,然后是干呕。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人在空旷的审讯室里不知抽了多少根烟,脚边满是抖落的烟灰和踩熄的烟头。
王警官动了一下,我知道他要开口说话了:“难道你真的怀疑楚楚?”他的这句话话是小心翼翼的、经过思考的。
我哑语了,觉得失败得很,我陷在了两难的境地里,我不知道该坚持我的怀疑还是应该相信这个在我身边躺了五年的女人。
“不知道。”我痛苦地晃着头,勉强地挤出了这三个字。“不知道”几乎是世界上最聪明也最矛盾的说法。在现实生活中挣扎着的人们,无数次地使用着这三个字,欺人或者自欺。
“北莽,你放心,李承诺的死,我们一定会找出一个真相的。”王警官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又下意识地攥紧了,“真相不会被掩盖,寻找真相的过程不会被阻挠,无论是权势还是金钱。”
我抬头望住了他,此时他俨然不是一名不可亲近的警察,而是我一个久违而又亲切的挚友。他将拐杖交到我的手里,送我出了警局。
太阳如人心一样疲乏,已摇摇欲坠在天的另一边。血染般的西天,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象李承诺落地的那一瞬间该是多么惨烈。我仿佛看到了天际的那抹血色,飞溅成无数红色颗粒向我飞来、聚拢、包围、裹紧,直逼得我无法呼吸。
我知道,夜,又将来了。我头一次对夜的到来产生了渴望,甚至是亲切。黑暗里有苟合之事,同时也适合躲藏。
我突然想,人的内心是不是应该躲藏?
第三章
当整个天空完全被黑夜吞噬,楚以康将饭碗一推便出门去了。他开门关门的动作很小心。屋内没有点灯,我看不清楚楚此时的表情。自从警局回来之后,她没再吭声。
我摸过一副拐杖,支撑着站起来。
我决定跟踪他。拐杖在地上疯狂地划动着,带着我的身体左右前后地摇晃。可以想象,我努力行走的样子可笑得很。楚以康的背影在暗夜的浸润下显得格外挺拔,霓虹灯下那些妖艳的站街女郎总是不住地挥手招惹着他,他都是恶狠狠地甩开了她们的招揽。而那些女人发现我的时候,起先也似乎有些惊喜的,在他们眼里,任何男人都有可能成就她们的买卖。只是她们走近了几步大抵发现了我的瘸腿,就厌恶地噘了一下嘴然后躲开了。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城北馄饨店老板娘的形象。
夜黑之下,还转动着另外一种直勾勾的眼睛。人群中的几个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他们的眼睛狡猾地打量着所有的行人。他们仿佛就是当年的我,我依然可以凭借当年的敏锐的“职业嗅觉”轻易地判断出来,他们早已注意上了楚以康。
楚以康丝毫没有察觉,而是脚底生风似地走着,熟练地避开满街的行人和车辆。他内心里仿佛埋藏着一桩喜事,此刻正朝着胜利的方向冲刺。虽然刚才在饭间他假装像往日一样的平静,但那种不露声色的喜悦还是能从他细微的动作间感觉出来。
三两个少年从不同角度跟紧了他,我努力地想加快速度,可是拐杖摩擦得胳肢窝火辣辣的生疼。人流隔开了我和楚以康,只看见他那昂着的头在飘浮、移动着。
我突然想到了十四岁那年加入莽虎帮的情景。
那天清晨,馄饨店老板娘发现昨夜遭了盗,先是像死了爹娘似的嚎丧大哭,嘴里哼歌调般叙述着自己的不易,围观的众人劝都劝不住。
那个时候我的两条腿能让我敏捷地爬上离馄饨店不远处的一颗高大的香樟树,我就躲在枝杈上看她的闹剧,她那被柴火烧焦的头发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如金灿灿的稻草一般发亮。她老公倒是一脸静肃的沉默,老板娘大约是觉得独角戏过于无聊,而她老公偏是不配合,自顾自地给烧着锅里的开水,任由她坐在地上哭闹。于是更是恼怒了她,开始数落老公的不是。我心想,她到底大胆,昨儿个的事儿她竟忘记了?大清早地还去招惹那不知何时会发作的男人?果然,我刚想着,他老公甩起一个漏勺就打在她背上:“谁叫你勾引那些流浪小子去?你以为他们得了腥就不惦记你锅内?”
骂得着实可笑,他已经聪明地判断出是我盗了他们的店,而他想是这事不大光彩,所以心想自认倒霉算了。可老板娘不那么想,她收住了哭声,开始拍着两只手开骂,骂到词穷才肯罢休。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草草收场,照例去迎接他们新一天的生意。
我骑在树干上咯咯地笑,香樟树的叶散发着独特的香味,夹杂着从馄饨店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飘出来的肉香,惹了我一个响亮的喷嚏。
“喂!你是谁?”从我的头顶竟然传来一个睡意朦胧的稚嫩的声音。
我仰头望去,在更高处的粗干上,一个脑袋从树叶丛里探出来,他对我的出现和打扰显然有些惊讶和厌恶。
“你又是谁?”我也没好气地打量着他,反问道。
“这里是我的地方,我的窝!”他用强调的语气说。
我这才发现,原来在三叉的枝干间搭出了一个简易的窝。这个少年约摸十来岁的样子,因为那个窝空间实在过于狭小,所以他费力地攀在外面的一个枝干上和我说话的。
他就是当年的二狗,比我小四岁。我们一样可怜,都不知道自己从哪里而来,自从记事开始就已经出现在这座县城里。我的名字是一位老教师从描红簿里找来的。七八岁的时候我总是躲在县城小学的墙角下偷学他们识字,有一回看见一个男同学偷偷地去拧邻桌女同学的屁股,我就从窗外扔了一个石子过去,正砸中了那男生的额头,他捂着脸哇哇大叫着,鲜血从指缝间冒出来。我正是在那个时候被那位老教师揪起来的,后来他知晓我是个流浪儿,塞给我一个大饼和几本小人书,送我走前还瞄了一眼描红簿,送我“北莽”这个名字。
那几本小人书我当作礼物送给了二狗,后来我将我所知晓的字都教给了他。我们当天就成了好朋友,从那天开始,我们都不再孤单。
白天二狗去乞讨,因为他的年小总会得到一些人的施舍,还大多留下几声富有同情的叹息,而我已经开始学习偷盗。晚上我们都躺在同一棵香樟树上睡觉,从树叶间望出去,群星像雨洗后的果子缀满了蓝黑的夜幕,又像是副食店的玻璃罐里五颜六se诱人的糖果。我们在黑夜的浸润下天南地北地谈天,话题可以从刚开始记事时的一些模糊影像谈到女人,提到女人,我们总是绕不开馄饨店老板娘。因为她是我当时唯一对女人的印象。我做过一件蠢事,就是怂恿二狗去勾引馄饨店的老板娘,可他到底年小,胆子也小,不曾去,只是咧着嘴笑。
我问二狗,喜欢不喜欢这里,他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又何尝不呢?
这个被一条古老且有着浪漫神奇传说的环城河流淌包围的小城,记录着我多少年的流浪岁月,以及那些幻想和憧憬。
我们总是在第一缕阳光照进繁茂枝叶间醒来,一块在河边洗脸,那些早起洗菜或洗衣的女人总是很客气地让出位置给我们,她们大多已经认识了我们,有时也同情我们可怜,递一块红薯或萝卜过来。
我半跪在被水润湿的青石板上,用双手兜起一把水来往脸上敷,一种清凉的感觉透过皮肤吸收,然后淌遍全身。轻漾的水面,在可爱阳光的映照下,晃得我睁不开眼。
二狗依然去城北的庙口乞讨,每天都固定在那,不挪地方。他坐在庙门处高高的门槛在,两片瘦小的手掌间放着一个碗,不用开口,自会有人往里投来几个硬币。有时候打个盹醒来,碗里也就积了不少。
而我总是要不停地换地方,来寻找下手的目标。在我认为,那些炫富的人实在该偷,谁叫他们将明晃晃的金项链挂在脖间或是将那个年代十分稀罕的大哥大别在腰处。可是那个时候我总是失手,但每次都能在被发现之后迅速逃脱,唯有一次例外。
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插入那个胖子的口袋,摸到了一个皮制的钱包,我的手指抚过包的表面,凭借着质感和纹路,我就判断出仅这个包就值不少钱。他起先并未发现我,只是拿着一个黑色的大哥大在人流攒动的大街上吼话,大概是和对方说要赶去谈一桩生意,没时间理会女人的事,然后不知怎么的就愤愤地开骂。要是我当时快速抽手出来或许就得逞了,可我竟然对他的骂突然有了点好奇和兴趣,竟忘了我的手依然放在他的口袋里。
他一扭头发现了我,惊讶之余他立马反拧了我的手。我拼命地试图挣脱却没有成功,他反而更加用力了。手臂处像灼烧一般火辣辣的生疼,我疼得从齿缝间吸气。我像一只被迫耍艺、在主人的控制下毫无招架之力的猴子般无助,行人开始围观,他们咧着嘴耻笑,我辨不清他们是可笑我此时的滑稽还是可耻我的偷盗。我的耳朵里扎营着一群蜜蜂,嗡嗡作响。
从人群中猛然窜出一个人来,先是狠狠地推了一把那个胖子,那肥胖的身躯立马重重地摔倒在地,我也踉跄地摔下。正当所有人目瞪口呆、措手不及时,那个陌生人迅速地将我从地上牵起来,钻过人群,跑过街道,把我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口。
我这才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他俨然是个大人,二十来岁的样子。一顶帽子斜扣在他的头顶,一双眼睛搭配着微微上扬的嘴角,分明是冲我微笑。
我依然没有摆脱刚才的意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不敢说话。
倒是他咧着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友善地说:“我留意你好几天了呢,我想你也是没家的孩子,对不对?”未等我答话,他已经自顾自地顺着思路说下去,“加入我们吧,我喜欢你这个小弟。”他的眼里满是诚恳的光亮。
他就是虎哥。那天开始,我和二狗都有了“家”。
虎哥很喜欢我,当天晚上就将帮派的名字改成了“莽虎帮”,这却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和不服,他们对我的到来显然有些不欢迎。当虎哥将酒瓶子摔在地上的时候,他们就住了嘴。
那天起,二狗从没有出去乞讨过,也是帮派里唯一没有参与行动的,他负责守护着我们的聚居点。
那么多年来,虎哥一直是我和二狗最亲最亲的大哥。一想到虎哥,我就没来由地颤动。这一颤,把我从过往的回想中拉回到了现实。我想,天是有些冷了。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楚以康的踪影,满街的霓虹和汹涌的人流使我晕头转向,像一个巨大的旋涡般将我吸裹进去。我恨透了自己没用的左脚,裤管下端空荡荡的像是一截断了的萝卜。我扔开了拐杖,跌撞了几下,蹲坐在了地上。
“有人抢劫啊,有人抢劫!”几声喊从不远处响起,在人声嘈杂的大街上显得无助和颤抖。
人群的漩涡朝那边迅速卷去,紧接着两个少年从围观人群间机灵地钻出来,其中一个头发挑染成黄黄绿绿的瘦个子的手里紧紧地捏着一个厚实的信封,他们跑过之处,只觉得一阵风呼啸而过。然后我就看见楚以康追出来,他显然有些失色,带着哭腔地一面求救一面追赶:“拦住他,大家帮帮忙,这可是要了我的命啊!”
随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在我面前的人墙里中高高地举起两只手来,那个瘦个少年将手里的信封往这边一扔,被那两只停在空中的手敏捷地接住了。这个出其不意的动作引起了围观人们的骚动,我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从骚动的队伍里溜出来,当他回转身来准备扬长逃跑时,我迎面拦住了他:“二狗!”
他惊了一下,飞快跑动的脚步在突然的刹住之后无法平衡地踉跄了几步,几乎一下扑在我的身上。
我用拐杖勉强地支撑住身子。他抬头一见是我,立马红了脸,意味复杂地看着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楚以康气喘吁吁地挤进来,一把从二狗的手里夺过信封。这一扯,信封撕破了,从里面掉出一张纸片和一块金锁片来。
楚以康慌张地将它们拾起来,然后头也不回就飞也似地离去了。
那个瘦小子也挤了进来,逼近了我,手掌攫住了我的喉管,瞪着眼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死瘸子,找死啊!”
一个拳头从旁边插入进来,重重地打在了那瘦个子的左脸上,他摔倒在地上又马上爬将起来,抹着从鼻管间流淌出来的血,用无法理解地委屈口吻轻吼道:“二狗哥,这瘸子坏了我们的事,我教训他一下,你倒反倒帮起他来,你是怎么了?”
二狗没有理睬他的话,而是一把拥住了我,眼泪不住地从他眼眶里酝酿、涌出,他一连迭声地说:“北莽哥,对不起,对不起……”
我失望地推开了他,用无法原谅的口吻冷冷地说:“二狗,你让我失望,让虎哥失望!你是我们中间唯一清白的人,可是如今,你怎么……”我无法继续说下去,颓然地呆坐在地上,眼泪也不能控制地钻出来。
“北莽哥,这些年的那些事,你无法理解。”二狗半跪在地上扶住了我,“这个世界更让我们无法理解!”
我轻晃着头,犀利地盯着他:“你在找借口……你难道不曾想过虎哥对你的照顾?你如今这样,怎能让虎哥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我……”他语塞了,喉结在上下耸动着,却不见说出一句话来。
那个瘦小子将围观的人群驱散了,然后走到我身边认真恭敬地鞠了一躬:“原来是北莽哥,二狗哥这些年没少念叨你……刚才我错了,也大哥别在意。”
我勉强地挤出一个微笑来。他们帮我从地上搀起来,我抬头望见月亮似隐若现地穿行在暗夜衬托下的云朵间,旁边几颗淡淡的星辰像几双诡谲的眼睛,窥探着人们隐秘的内心世界。
他们扶着我走在街上,依然有几个人驻足在那对着我们指指点点,他们肯定还在猜测或判断刚才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是看客,在这个世界里看着一出又一出的喜剧、悲剧或闹剧,他们全然不曾想过自己真实的生活应该是怎样的,他们也不曾想过怎样的生活最有意义。
二狗把我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茶楼里,望着里面晶莹的水晶吊灯和光滑能照见人影的地板,拐杖有点打滑,不由自主地住了脚,然后困难地回转身去。
二狗急了:“怎么?”
“这里不是我们该来的地方,我们是——小偷。”我轻声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一点底气。
瘦个子得意地笑了:“大哥,这里是我们的家。这个店是二狗哥的。”
我狐疑地望住二狗,无法理解这个解释。
二狗冲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扶着我上到二楼,我们在一张大桌前坐定。顶上的灯光暗暗悠悠地映着每个人的脸,让我有点忽远忽近地恍惚。
一个女服务生送过来几杯茶水。我随意地喝了一口,内心里却是等待着二狗的叙述。
“那天我们一块喝酒,你保留了太多太多。”我悠悠地说。
“北莽哥,我原本想等过两天请你过来,给你一个惊喜。这个茶楼是我昨天刚盘过来的,这两天我们一直在策划怎么欢迎你,我们想了很多……没想到,竟那么平淡地把你请过来了。”二狗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嘿嘿直笑。
“别笑!”我严肃地说,“我觉得你已经不是我以前熟知的那个二狗了……”
“大哥,二狗哥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和虎哥,我们要振兴莽虎帮!”是那个瘦个子,二狗介绍说,他叫晓晨,是去年跟了二狗的。
二狗没完没了地抽着烟,蓝灰的烟雾里飘浮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心绪,他的矛盾、他的痛苦、他的怅惘……他在烟雾缭绕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窝在心里已久的烦闷全部吐出来。他将烟重重地碾灭了,开始向我叙述这些年他的真正经历。
在我消失之后,莽虎帮所有的人都以为我被李氏集团偷盗时被打死了。自虎哥死去后,莽虎帮本来就犹如断了根基的大厦般摇摇欲倒,如今因我的消失更是作了猢狲散,有能力者自组团队成了一派。二狗在当时最为年小,因他从来没有干过不干净的事,谁也不想白养他。
于是他又睡回了原来的那棵香樟树。他曾经饿了去馄饨店讨食,也和当年的我那般,被老板娘叫进了烧火间,解他的裤带,如此好几次,起先他是羞涩的,第二次他就大胆了,之后索性被留在馄饨店里帮忙。后来也大约是被她老公有所察觉,留不住了,就把二狗推荐给一个砖厂的工头。
二狗在窑里没日没夜地干,火烫的火壁逼出了满身的汗水,他终于支撑不住了;又被人推荐下矿井,经历了好几次矿难,他在黑沉沉的底下仿佛觉得自己埋进了坟墓里,慢慢地没了思想,没了呼吸。那个时候他脑子里闪过虎哥的形象,接着一道强烈的亮光直劈下来,他被人救了出来,是那次矿难中唯一的幸存者。那个矿属于李氏集团一个子公司的名下,工头给了他一笔不菲的封口费。那年二狗十八岁,那个时候他已然是一个健硕的男人。
二狗心想,他不能再这样过日子。他在一个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张招聘启事,上面的薪酬让我咂舌更让他心动。他用那笔封口费为自己购置了一套新衣服,然后满怀希望地去了约定的酒店面试。一进门就让他脱衣服,他满不在乎地剥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赤裸裸地站在一群人面前等待着评判。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健壮的身材、黝黑发亮的胸膛,使得他当天就被留了下来。当晚他就明白了自己工作的真正意义,他要为女人们服务然后以此换取钞票,就如当年在馄饨店换得一碗馄饨一样。作为新人,当晚他无疑是最受捧的,那群阔气、疯狂的女人从来不吝啬手里的钞票,一叠一叠地塞入他的内裤。二狗说,那个时候他是得意的,他认为他的未来道路上终于出现了光亮。他的iati也开始膨胀直挺。
“二狗,你真让我痛心!没想到虎哥对你的保护和照顾白费了!”我掩面而泣,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几乎头痛欲裂,此时能大喊几声才好。
“不是我愿意,是生活逼我这样的!你不觉得如今的世界糟糕透了吗?”他毫无表情地起开了一瓶酒,直起脖子猛灌一气,然后继续他的下文。
在这里的所有同行,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无一例外地改名,而二狗却没改,他说本来就没名,倒不如留着这个相伴二十来年的贱名。那些找来的女人心理免不了有些阴暗的,她们竟很是喜欢二狗的名,甚至让他趴在地上学狗的样子溜一圈。二狗总是满足她们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他十分用心地和他的客户们维持着关系,陪她们逛街、购物、旅游,或者麻将、唱歌、喝酒,然后上床。慢慢地,他觉得不再是之前那个浑身有着用不完力气的自己了,靠着药物勉强维持身体的精力,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个膨胀起来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做事的时候总是有些机械的,但又不得不装成颇有兴致。
“伪装很累。可是每个人都在伪装,任何人。”二狗总是恰到好处地纠起眉头愤愤而说。
来这里寻求服务的女人,大多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女人,她们的内心充满着许多肮脏和变态的想法。但并非所有找他的女人都是为了满足她们变态疯狂的生理需求,比如他后来遇到了“安姐”,那个只有二十七岁的女人。
那天,二狗的确有些累了,身子像一个空瘪的麻袋般疲软,浑身发冷竟让他不能自主地打颤。他甚至稀里糊涂地想,他要死了。
他请求领班将自己的挂牌从墙上去下了,然后半躺在休息室的躺椅上,邻座的两位同行在愤愤的发牢骚,大概是说现在的女人们不好伺候,脑子里的花样多得出奇。
但二狗没心思去听这些,他连动弹一下都不想,只想就此睡过去才好。他开始似睡却醒地胡乱做梦,梦境里的影像快速地闪过,像一枚枚子弹在他眼前迅速掠过,令他头疼欲裂。
他梦见了虎哥,梦见了我,还梦见了那棵寄托着无数梦想的香樟树,他觉得此刻仿佛就躺在香樟树的枝干上,这时他感受到有人在剧烈地摇撼着树枝,再一会儿这种摇动变成一种痛苦的分割,像是将他的身体一块一块卸下来似的,在之后他就听见有人在呼唤他,这声音起先像是来自森林深处悠远的号召,然后由远及近,变成尖锐的叫喊。他恐怖地睁开了眼,领班的头几乎贴在他的脸上。
领班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之前也是这行出身,只是现在精力大不如以前,做不动了,老板念他和客户们维持感情的能力不错,就留下来做了领班。他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好,大概是同命相怜的缘故,但他对二狗格外地好。
领班拿过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二狗满身的冷汗,然后轻言轻语地说:“二狗,你还行吗?”
二狗精神恍惚地晃着头,无法自主地闭紧了眼,说:“我现在只想睡一会,就一会。”
“可是……”领班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开却有站住了,用商量的语气说,“可是,有个人点名要你陪她……我再三向她解释了你不舒服,但她此刻正在包厢里大闹呢!你说,这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