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纤长的手指,优雅地落在精巧的茶杯上,一副不紧不慢的状态,和刚才初见时一样从容不迫。
我知道,眼前这个外国女人聪明得很,凡事都等着对方开口。她仅仅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我喜欢中国的茶,品茶就是一种窥探人生的途径。”她这句有意无意的话像是在特意点明某件事、某个道理。同时,她的脸上布满了自信,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她那玻璃蓝的眼睛里,包藏着亚洲人无法轻易解读的密码。
人心总是那样奇怪,明知根本没有能力研究出她内心世界的布局,但依然固执地渴望去探寻。我将目光毫不掩饰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在我这样的注视下笑了。她的笑也那么具有东方特色:轻咧着嘴,然后用右手蜻蜓点水式地轻掩着,一串“咯咯”的银铃般的笑声就流泻了出来,浸润了听者的内心。她那西方式粗犷而热烈的外貌,蓄收了中国的温婉,恰到好处。若不是她的外表,仅凭她的语言和动作,我真的以为她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尤其是那一口流利万分的中文发音和语法表达,我仿佛不再难理解李风雨警惕这个女人远甚于李承诺的缘故了。
“我很想知道一些事情……”我终于在这样的对抗中败下阵来,选择了先开口进入主题。这样来说,她赢了。
“我和你说过,我找你是想和你谈谈李承诺。”她并没有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而是投向了玻璃幕墙后的外面,或是更远一些。
“不!”我轻吼着,“我想知道,刚才你为什么突然消失?你去了哪里?现在为什么又重新找我?”
她又笑了:“你的问题太多了。我没法回答。有些事你不要好奇,你只需要知道你应该知道的。”
她的冷静使我气急败坏地猛跳下来,但可恶的左脚让我失败了,当我的身体笨拙地弹起来之后又被重重地摔在了座位上。
此时,我的脸必定扭曲得恐怖,我凑近了她,咬牙切齿地说:“你好像对李承诺的死很无所谓!”刚才发生的一切我始终无法释怀,更无法将她在厚重的烟雾之下神出鬼没地消失,和之后二狗得手之后被未知的人劫去撇开关系。也许我过于神经质,但我本能地相信我的猜测!
“不,我很在乎。”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我很清楚你内心里对我的猜想,我更知道对于我的出现,有太多太多的人存在怀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安静地听李承诺的故事。因为在我心目中,只有你才应该真正懂得他。”此刻,她是那样的诚恳,把我涌上心尖的怒火重新熄灭了。我重新坐定后等待着她的叙述。她在努力地理出一个思绪来。
那次惊心的绑架事件后,李风雨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将李承诺送到了国外,把他托付给了李氏集团的一个美国客户。
面对一切陌生的异域世界,李承诺内心里纠缠着的慌张和惧怕几乎远甚于那次绑架中被捆住手脚而动弹不得的状态。他心里想,自己像极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于是他又想到了那个救过他的同龄人——同样也是一个没爹没娘的可怜的孩子。
同时,他也头一次怀疑他和李风雨的关系,他甚至还对着镜子,一手拿着李风雨的照片,然后仔细地对照,发现自己越来越长得不像李风雨。李承诺在那几天总是拨通家里的电话,向保姆王妈一遍又一遍地谈到自己的怀疑,但这个乡下来的中年女人除了不知所云的絮叨和支支吾吾的搪塞外,唯有沉默。
这让李承诺下意识地翻阅自小至今的记忆,他突然记起儿时似乎常有人在谈话中有意无意地提到那个死去的大伯,这个印象几乎是一下子跳出来的。
起先,他对这样的发现更多的是慌乱和不知所措,但之后他就心安理得了,他认为自己本来就不应该长得像李风雨。也因为这个缘故,他对接待他的那个肥硕的美国人从不怀好感。
美国的世界是疯狂而帜热的,但李承诺的孤单和落寞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他前所未有地将自己淹没在了书籍和知识中,他忘记了美国同学对这个中国书呆子的耻笑,直到他的鼻梁上架起了一副眼镜。然而,流水般的时间自然能在不知不觉间改变很多事情。
三年后,他再从一堆厚实的书本里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已然不再是刚到美国时那个难以适应的少年了,俊朗的脸庞,几道胡须已显而易见。透过眼镜片,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流淌着旁人无法揣摩的自信和想法。他认为是该回家一趟的时候了。
重回家乡,亲切之余,家乡城市的变化让李承诺感觉有些生分,硬生生地撞进了他的视野。唯一不变的是那条环城流淌的河流,还有李氏集团不可撼动的巨头地位。
面对李承诺略显咄咄逼人的追问,李风雨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毛小子已经长大了,他内心里有些失慌,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李承诺有这种能耐站在他的跟前质问一切。
李承诺终于知道了自己不是李风雨的儿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在这座城市里算不得什么秘密,然而李承诺却是第一次正面知晓此事。
李承诺让保姆王妈带他去了李云雷的坟墓。
那是座气派的墓园,太阳稳稳当当地悬挂在天空,毫不吝啬地将金黄色的阳光撒在此处,明晃晃地标榜着李氏集团的辉煌。然而坟墓周围的荒草蓬乱得很,像岁月老者数十年未曾梳理的胡须。
李承诺很平静地下跪,磕了三个响头,没有哭,也没有喊爹娘。旁边的王妈竟哭得厉害,挖心掏肺似的伤心。
媚亮的阳光在王妈的哭声里慢慢黯淡下来,直至偏西,只剩下几片橘黄色的夕照,最后也被天地吞噬了。李承诺内心所有的光亮也在夜幕之下失去了颜色。
李承诺知道,事实上自己也是一个孤儿,和那个放走他的同龄人一样。
凭借当年逃跑的路线记忆,在城西的聚集点找到了我。失去了虎哥的莽虎帮是一堆涣散的沙土,当年根本不看好我和二狗加入的那帮人像一群饿狼一样盯住了我们,但我清楚地知道身上的使命,那就是保护好二狗。
那帮家伙正仗恃着略长的年龄和强壮的身躯,围成一圈责难二狗吃白饭。带头的就是那“眼镜蛇头”。他拧住了二狗的耳朵,二狗从齿缝里吸气,但他忍着不喊疼。我上去甩开了那家伙的手,然后张开双臂护住了二狗。“眼镜蛇头”照着我的脸阴阳怪气地嚣叫着:“现如今可是和当时不一样,虎哥可护不着你了,他早死在荒郊野外了!以前有他把你当女人养,我可没这闲工夫!”腥臭的唾沫吐在了我的脸上,令人作呕。
我闭起眼默默地忍受着他的侮辱,心里抽过几阵遭遇霹雳般的疼痛,虎哥的形象在我眼前忽远忽近、若隐若现。
二狗逃开了我的保护,他从我身后踹出来,照着“眼睛舌头”的裆部猛踢了一脚,以一种稚气未脱但义气凛然的坚定口气喊:“不许你侮辱虎哥和北莽哥!”
“眼睛蛇头”痛苦地翻滚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抓着他的命根子。我和二狗则被其他人重重地按在了地上,不知什么东西打在了我的背部,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一下打简直让我昏死过去,但我听见了一个声音:“不许打!”
我喃喃地呼喊着“虎哥”,挣扎地撇着头,然后看见一双穿着白色名贵运动鞋的脚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面前。顺着脚往上看,我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甩给了欺负我们的人,然后将我从地上扶起。站定后,我仔细地端详着眼前这个亲切而陌生的男人。
“北莽,是我。”他说,“我是李承诺。”
这句话钻进我的耳朵,在我内心里仿佛是转了许久我才明白过来。我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几步。我一直都认为,生活有时候就是一场魔法,让人期待而又惧怕。
李承诺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无法将他和几年前那个无助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他的出现更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站在我正前方的李承诺仿佛就是一块魔镜里的自己,我下意识地恍然明白了,原来我也早已不再是十四岁的模样。
当天晚上我们喝得烂醉如泥,酒精分子迅速占据了我们血液里的每一个角落。酒吧劲爆的音乐淹没了我们的心事,迷幻的灯光模糊了我们的表情。
我们扯着嗓子聊天,谈到他在国外的三年学习生活,谈到那座收藏了上百万册书籍的图书馆。我于是再次想起了那个送我名字的老师。当然,我和李承诺的话题自然离不开那次绑架事件,每一次谈到这个话题我们总是说同样的话,因此我之后的小说里也无数次不厌其烦地提及,我自知啰嗦,但又觉得不得不提。
我们从酒吧出来,相偎着在冷清地街上唱歌,然后呕吐。
当我感伤两人身份的天壤地别之时,他阻止我再说下去,他说:“北莽,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他还说,生活好像夜空,我们抬头望去,以为所有的星星都不孤单,都有伴,因为它们挨得那么近,但事实上,他们离得好远好远,和人一样孤单和寂寞。
我们不懂星星,我们也不懂我们。
艾莉丝转述到这个细节的时候,我已泣不成声。
我如今才懂得,当时奔腾在李承诺心房里的那股不为人知的暗流是多么汹涌,吞没了他之前所有炫耀的资本。曾经他引以为傲的一切,真正意义上不再是属于他的,和他无关,和李云雷无关,仅仅只是李风雨的。这点可以从李风雨飞扬跋扈的神情中轻易感受到。
“也许你会奇怪,为什么我会对这些细节如此熟悉。”艾莉丝在我无法控制的哭泣里停住了叙述的步伐,轻声叹息了一声,然后说道,“李承诺和我认识之后,无数次地和我聊到这些。他说,你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兄弟。他总是把你们三次见面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地说起,尤其在他醉酒之后。”
“李承诺是一个需要倾诉的人。”我抬起泪水朦胧的眼睛,说,“你是他女朋友,你是离他生命最近的一颗星。”
“不。”艾莉丝轻声否定了,并不轻松地耸了耸肩,说,“他对我的在乎远不及你。”
“他可怜我,可怜一个瘸子。”我自嘲地说。
艾莉丝晃了晃头,并没有反驳,一种不置可否的神态。
沉默的间歇,我撇头看了一眼楚楚,她听得很平静,脸色并没有大起大落,倒仿佛其中的一些情节在她的意料之中。也可以理解,她在我的小说里已经看到了很多,不足为奇。
透过茶室的木雕窗向外望去,天已擦黑,是那种没边没际令人找不到希望的墨黑。但是坐在我对面的艾莉丝却并没有失去希望,尽管对李承诺的死去她也难掩伤心,但更多是某种自信的胜算。
在这样的情绪支撑下,艾莉丝继续了她的叙述。如果说原先她的述说是在展现一个传奇般故事的话,此刻她则是在回顾那些燃烧过的记忆。因为从现在说起,她真正出现在了李承诺的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她开始亲眼目睹、亲身体验。
李承诺在家里一刻都没有多待,他已然明白此处不是归宿,我要去的地方是远方。
他这次回来只有两件事,弄懂他和李风雨之间的真正关系,还有就是见我一面。李承诺将这两件事视为自己的成人礼。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李承诺透过机窗望见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家乡,默默地对自己说:“再见了,原来的我。我应该迎接属于自己的新生。”
回到美国后,他觉得应该是摆脱李风雨掌控的时候了。李承诺离开了肥硕的美国人一家,在学校近处选了一处中国式古朴的房子租住。
房东是一对十分热爱中国元素的美国夫妇,他们对中国的热爱超出了李承诺的想象。从房子的构造、布置,再到他们的饮食,到处充满了中国味。这让李承诺头一次在远洋之外感受到贴心贴肺的温暖和感动。
更为意外的是,男主人比尔居然对李承诺的家乡包括李氏集团和楚汉集团也有了解,只是当李承诺刨根问底地追问他为何知道的时候,比尔更多了一些难以掩饰的复杂情绪。
于是,李承诺顺理成章地认识了艾莉丝——这对美国夫妇的女儿。
李承诺住在阁楼,他喜欢这里,可以望见很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还有辽阔的旷野。艾莉丝一家人热情地邀李承诺一起进餐,他们把李承诺视作自家人,偶尔他们会关心李氏集团和楚汉集团如今的命运。
李承诺和艾莉丝都在同一所学校,但李承诺之前在校园里从未注意过她,因为在他眼里,美国的女孩子仿佛都是这个样,跟模子造型似的。只是艾莉丝对这个中国男孩早有关注,因为他是这所学校里为数不多的亚洲人,尤其是他身上那种美国学校很少见的书呆子气一度成为金发女孩们闲时的一个话题。加之,受父母的影响,艾莉丝对一切中国意味的事物总是格外有兴致,包括中国男人。李承诺这个中国男人就是这样闯进了艾莉丝的内心世界。
艾莉丝喜欢中国的乐器,还有中国的戏曲,最喜欢看舞台上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诗情画意。每当艾莉丝侃侃而谈时,李承诺只有惭愧,因为他从来不喜欢戏曲舞台上咿咿呀呀没完没了的唱,那些锣鼓声中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喜气洋洋的情节让他觉得莫名其妙。
艾莉丝是一个漂亮的女孩,按理说高中的她应该和同龄的女孩子们一样有过好几任男朋友。但她的父母却俨然是中国式的家长,不允许她在高中阶段交往男朋友,这成为了很多同学嘲笑的事。从这个意义上讲,艾莉丝也是孤单的,和李承诺一样。艾莉丝把所有对李承诺的感情深深地种在了自己的心里,不被知晓,但已根深蒂固。她总是特别期待着李承诺上楼经过她房间门口的时刻,然后她总是找个话题攀谈一会,这样才会满足。
起初,李承诺显得有些随意,但他突然发现,在这些话题中往往包藏着很多他想了解的信息,于是他对和艾莉丝的交往显得殷勤和主动起来。
李承诺意外地知道,艾莉丝的父亲比尔曾是楚汉集团在美国的业务主管,这块工作对主营外贸的楚汉集团来说可谓是最重要的支柱。至于后来他为何辞职,艾莉丝说不出来。
世界似乎很小,越小的世界就越发能引起一个人的好奇。李承诺从此被渴望解读密码的心思勾住了,更多的是一种责任——他坚信,李云雷在冥冥之中,赋予了他一项神圣的使命。李承诺时常在闲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艾莉丝的父亲谈及李氏集团和楚汉集团,但那个深沉得如同典型西方学者的美国中年男人并不愿意触及那段往事,他总是客套地笑笑,或是简单而机械地耸耸肩。这种情形一如他向李风雨追问当年李云雷的死一样,一切都是徒劳。久而久之,李承诺清晰地意识到,只有艾莉丝是他唯一的突破口。
这样说来,李承诺迎合艾莉丝的交往像是一种利用。当然,我们必要把他想象得过于复杂,但在当时,李承诺对艾莉丝一点儿也不存在爱情上的幻想,这是真的。
然而,爱情是场毫无征兆的飓风,说来就来,令人躲闪不及,将两个人紧紧地裹挟在期间。
在美国,高中毕业时的成人礼被视作神圣而庄严的仪式,所有的男生会穿上西装,系上学校蓝绿相间的条纹领带,在一本古老的校友册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很多男生为此练习了好几天签名,为的就是这一刻。这个本子会一直保留在学校。而所有女生要穿上统一的白裙子,并由两位老师、亲朋好友,或任何两位对你来说重要的人在仪式上给你一个戒指和一朵玫瑰花。
李承诺的签名挤在某一页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并且坚持签下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在李承诺心里,他始终认为,当他决定直面他和李风雨之间关系的那一刻就已经长大成人了。
成人礼当天的晚间,学校照例都要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每个人都需要一名舞伴,闪烁明耀的灯光下,舞池那么绚丽多彩。男生如果有一个漂亮的舞伴,女生如果有一个帅气的王子,自然是这场成人舞会上最大的炫耀资本,抑或是全场最亮的焦点。
在艾莉丝的班级里,所有的同学早已约定了属于自己的舞伴,唯有艾莉丝是个例外。
她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嘤嘤哭泣,任凭父母如果劝说都止不住。
她的父亲比尔正是在这个时候央求到李承诺的,他说:“我很诚恳地请求你,今晚能当艾莉丝的舞伴,可以吗?”
“不!”李承诺本能地抗拒了这份请求,因为他从没有打算过要在这个舞会露面,觉得自己不属于那样的舞台。
“我知道我可能为难到你。”他嗫嚅着说,眼里闪烁着诚挚的光芒,稍顿了顿继续说道:“成人舞会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意义,没有一个女孩愿意缺席这样一场舞会,不然她的人生将不算完全。也许我这样说,你不能明白,但我特别希望你能体会到一个父亲的用心。”
或许是比尔最后一句话感动了我,李承诺最终点头答应了。这个动作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直接做出的。
“父亲”,一个如山般强大的词语,这个词一进入他的耳朵就击中了他最柔软的一处,心头蓦然跳动了一下。
李承诺以一身崭新得体的装扮出现在艾莉丝跟前的时候,他的帅气和潇洒一下子让她收住了泪,脸上再现了属于她的安静的笑意。
她上前抱住了李承诺,先是笑,而后又是一番哭。
艾莉丝在叙述的过程中,好几次对我强调地说:“北莽,你不知道我当时内心里的感激!我想那晚是我和李承诺爱情的开始。我可以感受到他当时的心跳,坚实有力,一下又一下的,传达到我身上。”
原本并不被看好的李承诺和艾莉丝手牵着手,一出现在舞会现场就引起了全场爆炸般的尖叫。所有人都意外地发现,这两个人的组合竟是王子和公主式的童话世界。
李承诺起先的舞步略显羞涩和紧张,但在艾莉丝热情忘我的带动下,他慢慢配合得默契,他们的呼吸,他们的心跳,都在同一个节奏上。一曲终了,在所有人的掌声中他们紧紧相拥,像极了一对忘乎所有的生死恋人。
这是艾莉丝在高中生活里最闪耀的一次亮相。
他们的爱情就此开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李承诺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艾莉丝温润柔软的那片嘴唇,尽管犹如蜻蜓的翅翼掠过湖面一般,但在彼此的心里都溶漾了爱的波涛。
他们在舞会结束后一起逛街,直到很晚很晚。李承诺有点得意忘形,他说:“艾莉丝,我要带你去看中国的星空,比这里要好看!中国的夜空飘飞着太多太多美丽的传说,比如牛郎和织女,他们因爱化成了两颗星。”
艾莉丝对这个传说的理解,和梁祝化蝶一样,是恋人之间不离不弃的誓言和追随。
艾莉丝伏在李承诺的肩上,她说:“在我心里,我们早已是天上相望相守的两颗星。”
而李承诺自然不会知道,在中国的夜空下,我已在那一组照片上迷上了楚楚,然后将为了她走上劫难之路。但人生终究会在某种宿命力量的推动下变化、转折。
在艾莉丝的父母看来,成人礼更代表着一层涵义,那就是该同意女儿恋爱了。
儿女的心事向来逃不开父母的眼睛,他们在两人回到家后就从艾莉丝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幸福。
她的父亲再次履行了一项职责,就是找李承诺——自己女儿的男朋友谈话。
让李承诺备感意外的是,比尔开门见山地提及了楚汉集团,他说自己对不起楚以康,他在一次商业竞争中被李风雨收买,出卖了一份被楚以康视为生命的机密材料。之后他就回了美国,他知道无法再面对楚以康,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件不光彩的买卖。
对于这坦诚而主动的说法,李承诺并没有全盘接受。以他对这个美国人的了解,他坚信着背后必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铺垫,或者说,李风雨有十足的筹码让他这样去做。李承诺晃了晃脑袋,甩掉了太多太多的困扰。
李承诺不再问下去,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不会告诉别人他不想告诉的。“别告诉你父亲,你住在我家。”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他不是我父亲,他是李风雨。”李承诺严峻地笑了,纠正着说,“我的父母已经死去,我是个孤儿。”
他脸上突然多了一点不安。在我看来,美国人蓝灰色的眼睛并不适合躲藏心事。
之后,他们的话题很自然地停留在了艾莉丝身上。从艾莉丝的出生谈起,一直谈到今晚的成人礼,这是一个父亲对心爱的女儿成长历程的细心梳理,就像看着一件作品在自己的手下从泥坯到粗品再到引以为傲的成品,自豪和激动溢于言表。
在整个过程中,李承诺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的成长,从记事起,他就在保姆王妈的眼皮底下,这个动不得,那个碰不了。
“啊呀呀……”王妈总是以这种乡下妇女惯用的腔调说话,听来有些滑稽,“你哟,前世修来的福气哦!可是,哪里又有命中注定的事呢?”王妈开始有点自言自语。
李承诺对这句话从来不懂,他总觉得王妈的话常常前后矛盾,或者前言不搭后语,神神叨叨的像念经的老太婆。
“可是,哪里又有命中注定的事呢?”我叹息着说。这声叹息再度打断了艾莉丝的叙述。我和她对面而望,满眼依然是伤感。尽管李承诺跳楼那天我并没有在场,但我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浮现他从高楼下一跃而下的情景,然后地上的那滩献血迅速蔓延开来,淹没了我的内心,淹没了白昼。从窗口望出去,黑暗的夜依然没边没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