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里,我除了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疯狂阅读小说并尝试写作外,阳台是我唯一的根据地了。他的枕头下压着一张照片,是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照片上,干练精神的楚以康拥着他的妻子——曾经的妻子,楚楚以一副天真可爱的笑容趴在父母的肩膀上,身后是曾经一度被称为县城地标的楚汉集团办公大楼。
时间的流逝已让这张照片泛了黄,可以想象,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楚以康对着照片发呆出神,或回忆,或哀叹。
五年间,楚楚曾经尝试过给楚以康介绍新的婚姻,但每次都被楚以康露出的不被理解的表情、狂乱如受伤的野兽般的吼叫吓住。
我的左眼皮又是一阵忐忑的跳动,我感受到一种莫大的力量袭击胸头,包藏着未知的灾难。我蹙了蹙眉,同时脑子里晃过一串可怕的零星影像,忽然间这些晃动的影像慢慢停止,复合成一个朦胧的影子。
我撇开拐杖,单脚跳到窗边,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惊惧地屏息。外边的黑暗里的梧桐树下,仿佛一个人影,好模糊,但是它似乎真的存在的!
“楚楚,有人跟踪……”我迅速恐慌地喊着。
楚楚赶忙快步过来,努力地向窗外张望。然后她的脸放松了许多,她说:“你看错了。北莽,你累了,需要休息!”
我再次张大眼睛向外注视。窗外,只有那棵梧桐树,不知已在院子里存在了多少年!我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排汗珠,楚楚轻轻地帮我擦去了,这动作是小心且温柔的。
我们回了自己的房间,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地。
已是下半夜了,似乎更加冷了,又安静得可怕。月光照进屋内,是一片惨淡的冷色。
我抱住了楚楚,她的身子有点凉。我抚摸着她那已微微隆起的肚子,一种自责的情绪涌了上来。
要是我之前在意过她、关心过她,我应该早就知道她已怀上了我们的孩子。
我钻下被窝,将脸贴在了她的肚子上,自言自语地说:“孩子,我爱你!楚楚,我爱你!”
虽然连日来发生的事情让我的心里失了火,但此刻我依然体会到了一种幸福和满足。我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楚以康对楚楚的那种爱,是为人父的抵挡不住的爱。我陷入了一种虚幻且空灵的思想中。朦胧间,我听见楚楚叫了我一声。
“楚楚。”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说。
“唔。”楚楚简单地答道。
“你刚才叫我。”我恍惚地说,一面等待着她的下文。
“没……”楚楚顿了顿,说,“我没喊你。”
“你刚才是喊我了。”我不自觉地蹙了蹙眉,艰涩地说。
“我没有。”楚楚有些不平静了,“北莽,睡吧!你累了,需要休息!”她侧过身,反抱了我,一只手从我脸上滑过,停顿在我的背上。她轻轻地拍打着我,充满了母性的温柔和爱意,一如刚才哄楚以康入睡一样。
我开始做梦,梦境里快速地闪过令人头疼的影像:梦见悬崖峭壁,梦见湍急的河水和滚烫如开水的倾盆大雨,梦见馄饨店的老板娘和她丑陋的老公,梦见虎哥和李承诺……一股巨大的力量压抑着我,像一枚粗长的铁丝卡住了我的喉管,紧紧地箍住了我的心灵,窒息着我的生机。我无法正常呼吸,刺激呛鼻的气体灌进了我的鼻孔,身子像被扔进窑火里一样被炙烤得火烫。
我挣扎着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情景让我怀疑自己依然置身在噩梦里!然而,我分明真切地感受到一切的真实,整栋楼房已成为了一片火海。
烈火焚烧的声音噼啪作响,火苗如巨蛇的舌头一样四处窜烧,大火喷出帜热的浓烟从四面八方涌来占领了屋内所有的角落。
我几乎是在好几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我想大声呼叫,但我使了很大的气力都无济于事。烟气钻进我的喉咙使我发不出任何声音。我剧烈地摇撼着楚楚,她没有动弹,脸上停滞着一个恐怖痛苦的表情。
我慌乱得失却了所有的思想,连自己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都不知道!满屋的火烧得更烈了,耻笑着我的失措和无能。那在浓烈的烟雾下找寻着那副拐杖,发现它也已被烧着。我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瘫软在地上。
或许只剩下死了,我应该早就该死了,五年前断腿的那一刻就该死去。我绝望地看着包围得越来越紧的火,心里反而平静了,闭起眼任凭火势加紧。烧吧,烧吧!我闭起了眼。
昏死中的楚楚突然发出了几声猛烈的咳嗽,这像是一种信号,使我倏然睁开了眼睛,强烈的求生欲望再次占据了上风!
不,我不能这样死。我还有楚楚,还有将来的孩子!我要我自己活着,更要她活着!
我从地上迅速地爬起来,奔走到床边,用被子裹住楚楚,然后努力地将她抱起,跌跌撞撞地走向已整个儿被烧着的房门。此刻,我感觉自己已恢复了往前的健康双脚,身心里充满着无穷的力量和支撑。
房门被霍然撞开,外面的火苗像巨蛇一样扑了进来。一个火人滚了进来,是楚以康!他浑身已被火烧着,狰狞恐怖的脸上分辨不出他的五官,但我分明听见他微弱地喊着:“楚楚……”但他终于支撑不住,化作一团熊火瘫软在了地上。
我找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楚楚躺下,然后去抢救楚以康。我用一条被子拍打着他身上的火,皮肉燃烧的刺鼻气味令我不由自主地打颤。
当最后一缕跳动的火苗从他身上消失,最终我看到了一具被烧焦的人体。
他已经死了,我尽力了,我想。
天花板带着火正在一点一点地剥落,火势更猛了。我重新抱起了楚楚,踉跄地向楼梯处奔去。由于过于用力,我感觉到左脚截取的缝合处豁然裂开,一阵钻心的疼让我从齿缝里吸气,我甚至可以感觉到鲜血流出并被热气蒸发。
一个柜子霍然而倒,将我和楚楚扑倒在地。此刻我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再动弹一下,火在我的背上燃起,一阵灼烧的疼痛。
我将楚楚放在地上,弓起身子为她留出一个空间,努力地保护着她。
我忍受着疼,望着她被火照亮的脸庞,用手抚摸着她的脸庞,一连迭声地喊:“楚楚,谁叫我是个废人!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没有能力保护,我实在窝囊透了!但我就是想要你知道,我很爱很爱你,从我进入你的房间在照片里认识你的那一刻开始!为什么直到今天,我们才说出彼此内心里真实的爱意表达,这一天来得太晚了。要是能够让时光倒流,我是多么希望早点告诉你,告诉你一千遍、一万遍,我爱你,我爱你……”
我一边说着一边吻她,直到我最后一丁点的力气消耗殆尽。
此刻,仿佛时间静止了,空间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留下我和她漂浮在未知时空里。
一阵轰然的声音吞噬了我所有的记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直到我再次感受到疼痛,像是有无数把锋利的锯刀在分隔着我的身体,和当年被强行按住锯掉左脚时一模一样的折磨。同时,我脑子里扎营了亿万个人在嗡嗡出声,闹腾得我不得安宁。
慢慢的,其他声音逐渐隐去,只剩下一种声音由远及近的向我撞来。那是王警官的声音,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冰冷地回响:李承诺死了,像是自杀,但也不尽然。
我猛然睁开了眼睛,眩晕的光亮像是来自时空转换通道的穿越光线,我本能地再次合上了眼皮。
双耳捕捉到几串零乱的脚步声,我确信已回归到了现实,也确信自己还感受到疼痛和口渴——我还活着。我这样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睁开了双眼。但我又被吓了一跳,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头,几乎挨住了我的鼻梁。
我定了定神,他那双我所熟悉的深邃明亮、善于思索的眼睛,正紧盯着我的反应。他那身警服让我下意识地震慑,也有点意外的亲切。
“你醒了。”他说。
浑身的疼痛让我忘记了回应他的话,我判断着这巨大痛苦的由来,终于分辨出主要是从我的左脚还有我的背部延伸开去、蔓延全身的,几乎占据了我全身所有的细胞。
顺着王警官,我看见了二狗,他正以一种说不清是喜是悲的难言表情看着我,最终变成一阵笑,然后是一通哭。
我的声带使我发不出声音,只好任由他这样。从他的反应中我可以感受到,我此次醒来是多么的不容易,或者说根本是死里逃生!
医生和护士像一阵风一样卷来,盯着我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才说:“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但背部由于烧伤难免会留下疤痕……”
在医生的这句话里,二狗终于抑制不住地扑到我身边:“北莽哥,你吓着我了,你昏睡了整整两天!我以为……我以为……”他已说不下去。
我努力地想给他一个微笑,但我失败了。正在这个时候,瘦个子晓晨像一阵风一样刮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二狗哥,你交代的事我都办妥了,白纸、花圈,我买了很多,也招呼兄弟们都给北莽哥哭几声……”
二狗的脸扭曲得可怕,他抬起脚向瘦个子晓晨飞去,不可原谅地说:“你有没有长进?凡事能不能思考清楚在说话?!”
摔在地上的晓晨显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他委屈地嘟哝着:“不是你吩咐我去……”
“你还说!”二狗更加怒不可遏了,一把抓起他,另一只手掌已经握成拳头直逼过去。我使出浑身的力气渴望说话,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二狗,你别……”我说。
在我这一声喊里,二狗又回转身半跪在我床前,晓晨也立马明白了刚才的挨打并非无缘无故。他火速地站起来,尴尬地搔着脑袋瓜,不敢靠近一步,只嘿嘿一笑:“对不起,北莽哥,我还以为你不会……”
“你还要说下去,是不是?”二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盛怒地喝住了他,“还不快给北莽哥倒杯水!”
“是,是!”晓晨连声应着。
看得出来,晓晨虽然受了打,但他的神情里满是激动。我和他之前从未相识,然而兄弟感情却已全然可以窥见。或许,这是天下流浪少年的一种同病相怜和心心相惜吧?可以想象,当所有人对我的生不存希望之后,晓晨受二狗的命令,为了张罗隆重的后事必定跑前跑后废了很大的劲。
我对他方才的冒失一点儿都没有怪他,反而生出一点感激,至少我的死不至于无人料理,这倒使我泫然泪下了。晓晨将一杯水递给二狗,二狗用手臂轻轻地托起了我的头,小心翼翼地喂着我。
我贪婪得喝完了一杯水。当水流进入我身体的时候,我仿佛一下子就重生了一点力量、一点希望。熊熊烈火的场景又一次爬上了我的脑海,一切的记忆回到了我的思维中。我猛然间想到了楚楚,于是试图下床,却被他们霸道地阻止了。
“我要见楚楚!我要见她……”我像狂野的猛兽般嚷着,情绪像狂乱的哈姆雷特。
“北莽!你需要休息!”王警官的声音紧凑而有力,充满着命令,但他瞬即变换了口吻,“你放心,医生说楚楚已经没事了,你保护了她,你是一个男人!”这话是由衷的,我相信。
“她真的没事?”我不敢确信地反问着。
王警官点了点头:“医生已经确认过了。但她还没醒来,她呼入了过多的烟尘,但你放心,我已经和医生打过招呼,一定还你一个完好的楚楚,包括肚子里的孩子!只是……”
“只是什么?”这个转折词一出现,我就紧张起来,急急地发问。
“只是……”王警官有点迟疑了,但在我固执的注视下,他最终还是说了下去,“楚以康还处在危险期,医生说,生还的希望不大。”他越说越轻,但我却深切地感到他的声音强烈地撞击着我的心房四壁。
我仿佛一点也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我真切地听得明明白白!那个叱咤一时的风云人物,在经历了破产、颓败之后,竟已这样的结局收场,这是何等残忍的事实!五年间,他如同陌生的熟悉人一样,在阳台毫无表情地和我对望,或者我给他讲述小说世界里的故事。我和他彼此同情着那些作家笔下的人物命运,但他不曾想到,事实上我和他也正是另一部小说中卑微如蚁的可怜人儿。
我原本以为,我对楚以康除了厌恶之外只剩下一点同病相怜,但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事实上在我的内心深处,他就是一个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因为当王警官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我真切地增加了一份新的疼痛、新的悲伤。
我无法自释地说:“这场意外真他妈的糟糕透了!”
“不,这不是场意外。”王警官坚定而自信地判断着,我再度凑近了我,说,“很明显,这是一场预谋的纵火案!”
“你是说,有人想害死我们三个人中的其中一个?”我的眉头已不自觉地纠缠起来。
“不是一个,而是你们三个……”王警官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补充道,“对方纵火肯定是以为是胜算的,因为半夜里会有谁看到这场郊外的火灾?但幸运的是,你们被救了……一个戴面具的男人。”
我的脑子里霎时闪过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此刻更加让我渴望知晓他的身份,尤其是那隐隐的眼神是那般熟悉!
“他是谁?”我抑制不住内心里的迫切,这个疑问使我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
“遗憾的是,他在我们不留意间走了,当时的现场很混乱,但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他说他一定会再回来的。很神秘的一个人,但他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我们已经布置了大量警力寻找他……”王警官说到此处停住了,双手插向裤兜,开始来回地踱步,像是有一件重要紧急的事情急需他马上作出决定似的。
我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几分钟后才看见他住了脚步,目光倏忽一转,毫不偏离方向地盯住了我,他说:“如果他来找你,你一定要办法通知我……他是个关键人物,关系到太多太多。”
“甚至关系到李承诺的死?”我困难地说。
他没有作答,只看见他的眼睛跳动了一下,思绪像是停留在很远的某一处。我无法从他紧锁的眉毛间、游离不定的眼神里捕捉到任何暗示着答案的迹象。
王警官依然在快速地运转着他的思维,突然他问道:“火灾发生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配合着他的询问,努力回想着一切可疑的细节:“那天的夜特别冷,冷得让人发颤,也特别黑,黑得无边无际……”我看见王警官纠紧的眉头几乎缠绕在了一起,他显然对我这种小说般的话语有点不耐烦,但他还是任由我说下去。他懂我,这么多年来,我的心灵早已成为了深藏着众多小说的仓库。
“我和楚楚在城北馄饨店里遇见了那个戴面具的古怪男人,我总觉得好像似曾相识,但我实在找不出记忆深处与这个男人的交集点……回家的路上,好像有人跟踪,他躲藏在离我不远不近的一处,抽着烟……”
王警官听得更认真了,或许他已经捕捉到了一点对他有用的信息:“你觉得会是那个面具男人吗?”
“不大像……”我用不敢确定的语气说,但马上又坚定地点了点头,“不是他……我想。”
王警官在我这模棱两可的回答中失笑了,将他的那本笔录本合拢了,然后他说:“北莽,你好好休息。我需要你!为了李承诺,你也必须好起来!”他的嘱托充满了真挚的关怀。
我点了点头。是的,我的生不只为自己,而是为很多人,包括死去的李承诺。事情还没有完结,人生的小说也还将继续,不能轻易给自己画上最后的句号。
王警官在门口停住了,他突然回头又说了一句话:“这次王妈真回老家去了,她说再也做不下去了……”
这个保姆王妈在李家做了数十年,也该回去了。她或许是李家唯一值得李承诺信任的人了,不然的话,李承诺为何曾数次向她提到我?而我两次在公安局碰上王妈,我分明感觉到她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矛盾和迟疑让我为难,我无从知晓,我只知道她也是个可怜的人物。
在我固执地要求下,二狗扶着我下了床,去看楚楚。我的左脚截肢部位又被缠上了厚实的绷带,我在二狗的帮助下困难地行走。
我终于看到了昏睡中的楚楚,她没有表情地躺着,脸色白得可怜,像一朵惨白的梨花,嘴唇上没有血色。我简直要将她想象成一个刷了白漆的雕像了。
没人守候,没人照料,她竟孤独得可怜。
我缓缓地靠近她,二狗将一旁的椅子搬了过来,让我坐下。我半靠着,捧起楚楚的手。当我的手掌接触到她细长的手指的时候,我的心里某根细微的神经颤动了一下,而心里那么微不足道的一颤却带动了我整个身子做出了反应——我猛地战栗了几下。她的手是冰冷的,消瘦的。
我将她的手放到我的脸颊上,用腮帮上下摩擦着,试图使她的手温暖起来。
“楚楚,让我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我自言自语地说,像是真情的内心独白,“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我们有自己的孩子,有属于我们的未来。等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就离开这个浑蛋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城市,或是找一处无人的山林,我陪你一起看朝霞、看夕阳,像你所希望的小说世界里一样。只要你想做什么,我就陪你做什么!”我俯下头去,将嘴巴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跌碎在她的脸庞上,与此同时,她的眼角也渗出一排泪来。她原来听得见我说话!这个惊奇的发现让我瞬间充满了力量,我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泪痕,却无法阻止自己流泪。
“我会像一个正常男人一样,给予你快乐和幸福!我更不会像过去那样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很爱很爱你,但总是摆出一副自欺欺人的姿态。你说你不喜欢我的小说,那是因为我内心里没有阳光,我希望你快醒来,给我阳光,给我希望!楚楚,你快醒来!看看我,求你,求你,求你!”
“哦,北莽……”楚楚模糊地轻唤了一声,嘴唇并没有动,这声音仿佛响在她的喉咙底下,像一个悠远而低沉的梦。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她,紧张和期待同在。
“楚楚,是你在说话吗?是我,我在呢!就在的身边,你能感觉到的,是不是?”我昏乱且没有系统地轻喊着。深情的眼睛里又一次充溢了泪水。
她的手剧烈地痉挛了一下,之后就没了反应,连接她身体的机器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二狗慌张地奔向门去请医生,几秒钟后,几个医生和护士已经拥了过来。
“情况不妙,快送急救室!”其中一名医生吩咐道。
也几乎在一瞬间,楚楚就被推了出去,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消失在我的眼皮底下。我有些紧张了,一把攫住了一名护士的手臂,疯狂地摇撼着,嘴里不停地说:“她怎么了?要不要紧?”
那护士甩开了我的手,说:“病人本来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有等她醒过来就行了。你倒好,跑进来刺激她……”她一面说着,一面已经走远了,加入到了急救的行列中。
我再度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支撑,瘫坐在地上,自责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二狗半蹲着安慰着我:“北莽哥,你别太担心了,相信一定会没事的!你瞧,刚才她不是有反应了吗?还叫你的名字……”
正说着,几下闪光灯的光亮掠过我的眼。我和二狗几乎同时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我们已经被一群拿着照相机或扛着摄像机的人包围了。他们纷纷将各式奇怪的机器伸向我,每个人都在说着不同的话,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嘴里无不提到那次失火事件。
我恐慌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无法适应地任由他们主宰。我像一只被围捕的猎物无处躲藏。他们的表情里满是诧异和惊喜,这些善于探寻和猎奇的记者们对我显然颇有好感,或许我正是他们的猎物,将有可能成就他们今晚的头条新闻,并以此来满足全城百姓新一天的闲聊谈资。他们恐怕从来没有想到过,当年潜入李氏集团办公大楼窃取材料的小偷居然没有死去,而是在楚家蛰伏了五年,如今终于因一场火灾而重新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他们的问话毫不客气也毫无忌讳,有一个声音直逼过来,冷冰冰地撞进了我的心里:“你对李承诺的死怎么看……”
“我不知道。”我被他的问题吓得浑身瑟缩,俨然没有了之前那种充满力量的底气。
“你两次死里逃生,你觉得是不是一种幸运?”他们并没有因为我的退缩而停止发问,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将更多的问题抛向了我。
我想恶狠狠地骂他们,但最终只有几声连自己都不知所云的咒语。
我瞥见二狗的脸在这些纷杂的问话中逐渐扭曲,成为了不可抑止的怒容。他太阳穴部位在突突的跳动,双手也已于不被察觉之际攥得紧紧的。他终于爆发了,代替我爆发了!他的拳头已经重重地打在了人群中的一个男人脸上,那个男人毫无防备,连人带机器摔在了地上。
我并没有阻止二狗,漠漠地靠在走廊一角,看着那个多嘴的记者在二狗愤怒的暴揍下落荒而逃。几个胆小的女记者夸张地尖叫着。鲜血从那男人捂住脸部的手掌间汩汩流出,这一下打使得在场所有的人都惊慌地后退,不再说一句话,连喘息的声音都仿佛憋住了。
二狗从墙角扶起了我,我几乎是伏在了他的身上。如今的二狗已然不是当年那个处处受保护的瘦弱小子了,他背起了我,在这些记者惊愕的注视下离去。
我困难地转过头去,看见抢救室门头的灯依然固执地亮着,此刻,楚楚正在里面接受又一轮的生死考验。如果我能够,我恨不得将我所有的精力都传导给她,哪怕付出我的生命!
我趴在二狗的背上,忽然想到了虎哥。虎哥曾经也是这样背过我,背过二狗。彼时此刻,物是人非,这是何等凄凉的感触!我躲藏在二狗的脖颈处悄然而泣。
在泪眼朦胧中,我望见远处楼梯口的拐角处,那个面具男人像一尊严肃的雕像一样伫立在那。但他几乎在我一眨眼的瞬间就消失了,他真是一个神出鬼没的神秘人。我并没有让二狗去报告王警官,因为即使王警官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也必定搜寻不到这个面具男人的踪影。他迟早会来找我的,我可以在冥冥之中感受到。他是善意的,我确信。
二狗背着我回了自己的病房,发现李风雨正背对着我们,他对我们的回来并没有察觉,像是全副神儿都集中在了窗外的某处。我轻咳了一声,他才惊颤地回过神来:“啊,我来看看你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