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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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个没用的瘸子。”我嘲笑着自己的狼狈,废然地说,“你不会知道这几日来我心里的挣扎!五年里,我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的旁观者,然后将这一切写进我的小说。但李承诺的死让我感受到疼,无法形容的疼痛,我才知道原来我还活着!”我黯然地低下头去,一抹痛苦重新袭上心头,在最不堪一击的位置刻下一道道利痕。

“北莽,真相不可能在光亮之下显现,越是无尽的黑暗,越会放大任何细节。”艾莉丝的这句话像极了哲理大师指点人生的至理名言。

夜正深,像浸透了墨汁,依然黑得无边无际……

第六章

寒意的侵袭悄无声息,在冷清的深夜街头蔓延得肆无忌惮。小县城笼罩着一片怖慑的冷峻。

路灯的光亮将我和楚楚的身影拉得很长很远,我的困难行走更像是一只受伤的袋鼠。听不见环城河水流前行的声音,也看不见沿河香樟树上是否借宿着当年的二狗或是我,只远远地看见馄饨店暗橘黄的灯光下,那张破败的招牌广告纸在夜风里抖索着,老板娘和她的丈夫正在拉下卷帘门准备结束今天的生意。

我内心里莫名其妙闪过一阵蓦然而动的跳跃,仿佛恍然间又回到了十四岁时的情景。

我摆脱了楚楚的搀扶,固执地借助拐杖向前靠近。

老板娘显然老了许多,半弓着腰猛烈地咳嗽着。她的丈夫似乎早已习惯了她的这副情形,自顾自地拿着一根带弯口的铁棍去勾那卷闸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我。

他露出两排不算整齐的黑黄色牙齿,抱歉地说:“你晚来一步了,你瞧,我刚熄了炉火。”

在这句话里,老板娘止住了咳嗽,望向了我,然后是一阵恍若隔世般的笑:“不晚不晚,炉火熄了可以再起火。哪有生意上门往外赶的道理。”她依然像当年那样应酬得自如,一面说着一面招呼我们往里坐。她显然并没有认出我来,或许我早已消失在她的记忆中。

楚楚的脚步在门口下意识地停住,迟疑地挪动着。

我清楚她的情绪,她在我的小说里看到过我和这爿馄饨店的故事,她必定对那时老板娘勾引我的事耿耿于怀。我很理解她,要说她一点也不心存芥蒂,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然而她终究是踏了进来,木讷地坐在我的身边,眼睛略显呆滞地盯着老板娘重新生火、烧水。我听见她的丈夫在轻声地嘟哝,想必是在责难这单生意实在不应该再接。

店内的陈设大有变化,原先高高的灶台也拆除了,这使她失去了原先勾引孩童时需要的屏障和遮掩。唯一不变的是,店里的灯依然是多年前的那种灯泡,光亮橘黄色的有点温暖。这种已被各式节能灯替换而淘汰的灯泡,或许是这家店唯一的一种怀念了吧。我望着头顶的光晕出神,直到楚楚“呀”的叫了一声。

楚楚的这声叫让我的内心猛然惊悸了一下,我这才发现我们座位的对面已经坐定了一个人——更像是一个怪物。他戴着一个面具,我捕捉不到他的眼神,但我相信此刻他的双眼正透过面具的两个眼洞盯住了我和楚楚。

面具下飘出一个沙哑沧桑的声音:“我也不想要我脸上的这张面具,但我不能够!”

我脸部的肌肉抖动了几下,并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只手放在了楚楚的肩上,轻声安慰她:“不用怕,他和我们一样,只是来吃碗馄饨。”

沉默的一段时间。三个没有表情的人,彼此望着却毫无收获。

三碗馄饨放在了桌上,戴面具的男人很突兀地拦住了我的筷子:“对不起,兄弟!我这碗葱花放得太多,我不大喜欢,帮忙换换。”说完,未等我的说话,他早已自作主张地将他的那碗和我的对换了。

我并没有阻止他这样做,但身边的楚楚很明显厌恶这个莫名其妙的面具人。我将一个馄饨吞进嘴里,竟然已寻找不到记忆深处那种味道。我废然地丢开汤勺,说:“不一样。味道变了。”内心闪过一阵莫名的遗憾。

“小兄弟,你错了。”面具人说话的声音像是没有语调和情感的机器人,他继续说道,“关键是时间在走,人心在变。”

事实上,我不喜欢他这般高深的腔调,也开始对他的冒失和多嘴产生了一点讨厌。但我并没有理会他,只皱了皱眉头。

几乎在那一瞬间,馄饨店老板娘那张已显老态的脸出现在了我们的视线中,她那双鱼尾纹包围下的眼睛里游过一丝诡秘,嘴里神神叨叨地说出一句话:“是呀,这年头变得最快的就是人心啦!你想想,连李氏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都被推下楼去了,你说谁能想得到?”

这句话像一枚引爆的炸弹,让在座的三人都惊颤了一下。我的心里升腾起一种怪异的力量暗流。

然而未等我开口,她继续以一副神秘兮兮的状态说了下去:“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她恰到好处地拍了一下大腿,然后凑近了我们,“哎哟,都在说他是被那个外国女人推下去的,啧啧……”

“你说什么?”我那太阳穴的部位痉挛了几下,使得我头痛欲裂。我困难地起身,踉跄了几下。

楚楚努力扶住了我,她觉察到我内心的痛苦以及纠缠的复杂情绪。此时,她强大得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安抚和包容着我的脆弱和失措。她在我的耳边平静地安慰说:“那只不过是传言罢了,有什么可信的?”

“怎么不可信?”老板娘夸张地抬高了声音,表情也异常夸张,“你想想,十二点整,死得离谱哦!也是他命里注定,谁叫他被那个外国女人迷惑了呢?外国女人妖里妖气,我们中国人老老实实的,哪招架得住哦!”老板娘越说越来了兴致,开始眉飞色舞,同时张牙舞爪地渲染着她的叙述。

“你别乱说!”楚楚打断了老板娘的话,不耐烦地说,“你难道见过这个女人不成?”

老板娘语塞了,尴尬地一笑,瞬时又恢复了自如,她讪讪地说:“我是没见过,但大家都这样说……”

“好了好了,结账吧。我们也该走了,你们也好早点歇业。”楚楚紧张地起身付钱,脸上布满了不自在。但我固执地没有起身,我意识到,我可以捕捉到一些或许有用的信息。

“大家都怎样说?”我继续问下去。

对于我的追问,老板娘对我有了好感,更凑近了点,压低了声音:“都说她来中国是复仇计划重要的一部分。这是知情人透露出来的,我讲给你们听,你们可别再出去乱说……”

她瞒得着实好笑,谁知道她此前已多少次这样对别人说过了。事实上,这句话也只不过她叙述的一个过场而已,像是说书艺人有意设置一样卖个关子,倒更是吊起了听者的胃口。楚楚也深知我固执的脾性,知道已劝不动我离开,也只好重新坐下来。那个面具人一动也不曾动,淡定得很,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

“听说这个外国女人的父亲曾是楚汉集团的元老,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就消失啦!接下来楚汉集团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到最后破了产,你说怪不怪?”

我内心深处某根细微的神经在她的话音里颤动了一下。这个细节要不是艾莉丝今天在讲述李承诺的故事时向我提起,恐怕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知道!而这些传言者的口耳相传之间竟有着如此秘密而准确的信息,这更加深了我此刻迫切了解下去的愿望。

“你接着说。”我故作平静地说。

“所以嘛,大家都说她是来报仇的。”她略微停顿了一下,间尔一声叹息,摇晃着脑袋换了一种尖酸甚至夹杂点嫉妒的口吻说,“外国女人有什么好,不就是胸大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这个李承诺也是该死,竟被外国狐狸精迷惑住了。这也是他的死期到啦……”

“够了!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李承诺!”当对李承诺的侮辱话语从她嘴里蹦出来的时候,一股恼怒几乎是在刹那间冲上脑袋的,无法抑制地燃烧了我的内心。

我愤怒地跳起来,伸手攫住了她的喉咙,指甲从她的皮肤上重重地划过。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丝毫没有心理准备,只吓得哇哇大叫。

她的丈夫冲上来攥住了我的手臂,楚楚慌张地站起来劝我松手。几个人几乎扭打在一起,但他们的努力并没有使我放松手臂的力量,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我不允许任何人侮辱李承诺!

面具男人那个时候缓缓地起身,站在我的眼前。那一刻我才稍稍感受到他的眼神,那样熟悉,却又不知何时何地见过,倒像是存在于上辈子某个相遇的桥段里。他那粗大的手掌握住了我的手腕,仅稍一用力,我就松开了卡在馄饨店老板娘喉部的手。

老板娘几乎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她用一种不能理解的忿忿的语气说:“好端端的,我怎么得罪你了……明明你自己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倒生气了,这算怎么回事……”她断断续续、吞吞吐吐地怪怨着。

时隔多年,她的老公竟已老实得很,并没有和我理论此事,只是一边熄火一边小声地念叨:“谁叫你这么晚了还愿意做这么个小生意。你呀,一辈子都招惹些不该招惹的事!”埋怨得竟像极了老太婆,与早年扯着偷腥的老板娘的头发往灶火里送以及用滚烫的开水浇在我身上的男人似乎毫无干系。我再一次明白了,时间是这个世界最好的魔法师。

楚楚在桌上多放了钱,一面迭声地向他们道歉,然后她扶住我往外走。

在我跨出店门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站定回头,再次望了一眼那个神秘而熟悉的面具男人。

起风了,我像一只被丢弃在冰冷世界里的小狗小猫似的缩了身子。楚楚牵住了我的手,我可以感受到她的温暖。同时,我知道她有话要说。

果然,她开口说话了:“北莽,我很理解李承诺的死带给你的打击,但是你应该要有自己的独立判断。你已经见过了艾莉丝,也听过了她和李承诺的故事,你应该明白她对李承诺的真爱。我知道你对任何人都心存怀疑,包括我。但你最不应该怀疑的,就是艾莉丝……”

她的这番话像是一滴水落在了我的内心。我自嘲地笑了,这笑声在寒冷的深夜里显得有点阴森。

“楚楚,你应该明白,我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当李承诺的死讯深深地刻入脑子那一刻开始!你知道吗,他的死带给我的打击远甚于我废掉左腿!”我幽幽地说,眼里酝酿着一抹伤感,其实我大可不必这样的。

“我懂!”她停住了脚步,对着我动情而柔声地说。借着路灯的光亮,我感觉到她那柔情的目光一直望进了我的眸子、我的内心,想将我所有的怨恨和怒气就此浇灭。

我正要张口说话,她用手堵住了我的嘴,继续她的话:“北莽,你曾经怀疑过我。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怪你。是的,我有太多太多值得你怀疑的理由。我唯一伤心的是,你为什么不选择直接问我,而是自己胡思乱想?”

她毫不留情地将我的内心世界戳穿了,强烈的光亮将躲藏在黑暗角落里的我照得不知所措、惊恐万分。“我……”我困难地咽着口水,喉咙火燎般疼痛。

“那天,李承诺从楼下往下跳的时候,我发狂一样地笑。但北莽,你不明白我那阵笑的痛苦!那些天我总有一些预感要出事,可没想到来的那么快!当然我也承认,我当初之所以处心积虑进入李氏集团,确是有一点内心计划。我是为了楚汉集团,更是为了我爸。你别看我爸这五年里只是个木头人,但他的心里难道果真已不存在任何希望和期待了吗?不,他有希望,我可以感觉得到!”楚楚坚定地说,眼睛里凝聚着明晃晃的泪珠悬然欲坠地满盈在眼眶里,她仰着头,试图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眼泪终于还是奔流而下,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见。

我捧住了她的脸,为她揩去那已经肆虐流淌在她脸庞上的泪水。

“我们不说了!回家吧!”

她猛烈地摇晃着头:“不,我想现在告诉你,那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些!”

我只得不再说话,只得等候着她的下文。她故作潇洒地甩甩头,继续说道:“所以,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进入李氏集团,去寻找当年楚汉集团被李氏集团一击而垮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我想看到那份让你丢掉腿的文件。”

“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当年我为了它废掉了左脚,难道这还不够吗?”烦乱的心绪再次像杂草般顽固地纠缠着我的脑子。

“为了你,我也应该这样做!我不愿意每天回家看到两个男人毫无表情地坐在阳台上!如果我能够成功得到那份文件的话,也许楚汉集团将迎来新生,这样也能让你过好日子,我才觉得勉强对得住你!”楚楚提高了声音,望住了我,“北莽,这辈子我注定对不住你了。五年里,我害怕你的眼神,害怕你的每一句话,更害怕你那本小说里的每一个用词,这些都在时时刻刻抽打着我的内心!”她的这番话噼里啪啦地在我的耳畔响起。

“楚楚,你不需要这样,我也不想要你这样!”此刻,我有种深深的自责,“楚楚,你肯定不知道,相反我更害怕你,害怕你的眼神,害怕你的每一句话,更害怕你每次深夜里的哭泣!我总觉得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嫁给我这样一个瘸子!”

“你是除我爸以外,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是我深爱的男人!当你答应我去李氏集团冒险偷取材料的那一刻,我就下了决心跟定你了!”楚楚以一种肯定的语气说,“你还记得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们一起喝酒,你说我的长发好看。这么多年了,我都没剪过头发,我为你留着。”

眼前的这个女人让我感动。五年里,我似乎已不在留意她的长发。此刻,那在路灯光亮下如流水一样流泻在她头部的长发,在夜风下拂动,那么美丽。

我丢开拐杖,上前拥住了她。两行无声的泪从我的脸部滑落。

“我爱你,楚楚!”我抱紧了她,动情地喊着。

在我这声喊里,楚楚的身子颤动了一下。她不曾想到我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也爱你,北莽!”她也抱紧了我,温柔地回应着。

这是五年里我和楚楚第一次互相坦诚地诉说自己的内心。

我在深夜的街头捕捉着她的嘴唇,彼此吮吸着对方的柔情和爱意,两个火热的心触碰在一起。

然而我感受到黑暗里有一双眼睛躲藏在附近的某个角落里。我紧张地蹙起眉,努力地睁大了眼睛,往四下里寻找。

果然,在不远处的一个树丛里,分明站着一个人。烟头的光亮一明一暗,像一只诡谲的眼睛,和烟的主人一起窥探着我和楚楚的举动。会是谁?

我紧张地轻轻推开了楚楚,拾起地上的拐杖向黑暗中的那人走去。

那个黑影在树后闪动了一下,我看见他手里拎着一个东西,然后隐入了更黑暗的某处,霎时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楚楚搀住了我,说:“大概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可能有点不正常。别管他,我们回家吧!”

我点了点头,然而刚走了几步,我又一次感觉身后有人不远不近地跟踪着,只是当我回头后竟没有任何发现,只有一片冷清的夜色。

可能我过于神经质了,我在心里自我安慰着。但刚才馄饨店里那个男人的话语和形象霸道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尤其是他那阴郁的眼神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内心某处。

那栋破旧的老式楼房在黑夜里的郊外孤立地挺拔着,深秋里枯黄的爬山虎在墙面上或哭或笑。我正是在这里度过了这短暂却也漫长的五年。五年间,我甚至很少上下楼,以致于我从来没有发现过木质地板在我们的脚步下发出的声音像现在一样响亮。尤其是拐杖所过之处,刺耳的摩擦像极了乌鸦低沉的惨叫。

就在楚楚打开灯的那一刻,我和楚楚同时吓了一跳。

楚以康身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厅堂的正中间,地板上满是烟蒂和烟灰,他在弥漫的烟雾之后毫无表情,连眼都不眨一下。他对我和楚楚的回来,也毫无反应。唯有从他微微颤动的手指间,可以觉察到他的生命存在。

“爸!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楚楚走上前,抚了抚楚以康的肩,小心翼翼地说。

楚以康并没有回答楚楚的问话,而是迟缓地微微动了动头部,然后直截了当地将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我可以清晰地望见他眼里有着一股欲燃的火绳。我正要躲开,然而他那暗哑、失望的声音已经传来。

“北莽,我承认,当年你废了腿,是我们楚家欠你的人情,我从来没有否定过。但是,我今天晚上一直等着你们回来,等了整整七个小时,我只是想问问你……”他的声音颤抖着,底气里压制着一丝痛苦,“这些年楚家还有什么对不住你的?”

我没有回话,也没有回头,所以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变化。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我们从来都没有弄懂过对方……我承认,我后来确实后悔过把楚楚交给你,因为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牵挂!在很多个夜晚,我无数次问自己,楚楚幸福吗?换来的是自责和对自己深深的怨恨。我对自己说,如果我都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幸福,那么我的这一生实在糟糕透了!”他的话里带着痛苦的意味。

我转过身去,看见楚楚抱住了楚以康:“爸,我不要你这样说!”两人泣不成声。

“于是我想,我怎么能对自己失去希望?我原本以为光亮就在眼前,可是你数次打乱了我的计划!那晚你出现在抢劫现场,今天你又出现在意外事件中,你的神出鬼没让我觉得很可怕!你究竟知道多少?”楚以康的言语间盛满了责问和严肃,浸透着拷问式的威严。

“你也让我觉得很可怕,你心里充满了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和李风雨之间到底在进行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你精神抖擞、充满斗志?”我在他的这番话里再次无法冷静了,目光紧紧地逼向了他,像一枚锋利的钩子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内心,声音也冷冷的如冰铁铿然相撞。

楚以康在我的反问里失措了,他喃喃地说:“明天,就等明天。”他的表情里忽然多了一抹毅然决然。此刻,他的思维分子肯定在快速地运转着,我猜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循环着怎样的情感和思想。只看见他紧接着抬起头来,迟钝的眼睛里快速地掠过一抹光亮,愈加坚定地说:“明天。”

明天……呵呵,五年里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明天。但我明白,楚楚永远都盼望着明天那一缕崭新的、清亮的阳光。

楚楚低身和她的父亲说着一些什么,像哄小孩子一样细致和温柔。楚以康低低地发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咒语般的言语,仿佛来自异域的天书。

深夜的窗外,乌鸦叫了几声。我看见楚以康呆滞的眼动了几动。又有一声乌鸦叫,我这才听出这声音来自院子里那棵已满是枯叶的梧桐树上。

楚以康腾地从椅子上起来,几步走到窗边,脱下鞋子就往窗外的树上砸去,几只乌鸦就惊飞了,又留下了几声叫。

楚以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像一只失去千军万马、打了败仗的将军。他开始仰天狂笑,笑了一阵就变成了一种低沉的呜咽,充塞着被烈火焚烧、被镣铐捆绑的痛苦。两只手拼命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手指间带下了几根头发。眼泪肆虐地横流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淹没着他那愁苦无奈的神情。

楚楚面对她父亲此刻的痛苦手足无措,她只能读懂父亲的一半,更另一半内心角落里运转着的情绪,她何尝懂得?我更无从知晓他此刻这种强烈痛苦的来源,只感受到我的心里突然对他又升腾起一种同情。

我困难地回到他跟前,想说话,他却作出一副阻止的手势,嘴里依然喃喃地说:“明天,一切都在明天。”他反复着说,像是自言自语。

他笑够了、哭累了、困乏了,终于变成了像婴孩般断断续续的抽噎,然后在他女儿的怀抱里昏昏睡去。

是的,如他所说,他的生命里已没有别的,只有楚楚——唯一的亲人。他的妻子,还有曾经那些围绕他的情人们,或许从来不会想到楚以康的狼狈。

我和楚楚努力地将楚以康弄到了床上,这几乎是我第一次进入他的房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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