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一封信匆匆从立行坊岑六娘府中送出,送信之人蓑衣裹身,头戴斗笠,骏马飞驰,顷刻间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永靖坊的叶府,依旧是一片祥和。
用过晚膳后,薰然和芷然从桂喜堂回屋,周氏便让春芹跟着薰然回去。
薰然细细打量。春芹落落大方,内敛沉稳,倒有几分春柳的稳重,心里头倒也欢喜,但一问过,得知此女竟一直跟在朱嬷嬷身边,心中便存了几分怀疑。
朱嬷嬷是祝姨奶奶安插的眼线,春芹一直跟着她,会不会早已是祝姨奶奶的人?春芹会不会是第二个春萍?
心里头虽怀疑,但薰然还是欣然接受了。
母亲是一片好意,薰然不忍拒绝,更不想将更多的不安定因素留在桂喜堂。春芹若真得是祝姨奶奶的人,那就由自己来处置吧。
带着新指给自己的丫鬟回了屋子,薰然也留了她在屋里头伺候。
看着走进走出的丫鬟,薰然暗叹:这一世,芙蓉居可是热闹。
连日下雨,晚间倒是凉爽,一向怕热的薰然这几日倒能睡上个安稳觉了。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便有人立于帐外唤道:“娘子,该起了……”
薰然睁开眼,侧脸一瞧,是春柳。
“现在什么时辰了?”薰然瞧见屋子里的莲花烛台上仍点着蜡烛,外头似乎还未大亮。
“卯时了。”春柳挑起帐子,服侍着薰然起身。
看着薰然疑惑的目光,春柳解释道:“今个天放晴,世子一行准备起程,夫人传了话过来,请娘子一起送送。”
迷迷糊糊的薰然赶紧拿冷水抹了一把脸,这才清醒了。
祖姑母和容儿要回邺城,她是得赶紧去送送。
梳洗妥帖之后,春杏端了一碗奶酪,让薰然先喝了垫肚子。
刚喝了一口,就见穿着墨绿綉万福纹衣裳的一名妇人从屏风后头出来,薰然眼神一亮,喜出望外地叫道:“王嬷嬷!”
王嬷嬷,是薰然的乳母,周氏生产后,体虚无力,无法照料薰然。周家便选送了王氏过来服侍,从薰然出生便在身边尽心尽力服侍着,如今是四十二三的年岁。
前一世,王嬷嬷因为回来的路上摔断了腿,伤了脊柱,后半辈子基本就躺在了床上。
叶氏一族落难后,王嬷嬷曾让儿子到庄子上寻自个,可惜自己那时已受制于婆婆,不仅没见到面,还被婆婆打了一顿。王嬷嬷的儿子也让人赶了出去,送来的一些干货儿全被婆婆给侵吞了。
王嬷嬷边蹲了半身礼急匆匆起来,边抢下薰然手中的白瓷碗儿:“我的娘子诶,一大早的,你就喝这冷酪子,当心而脾胃受寒。”
薰然回了神,听了王嬷嬷的话,心头一热,知道嬷嬷一心关爱自个,面上却是嘟了嘴,撒娇道:“这个时辰恭送祖姑母启程,还不知何时有早食吃呢!嬷嬷就忍心我饿着?”
侍立一旁的春杏低着头吃吃地笑着,取过一对珍珠耳铛为薰然戴上,一边戴一边说道:“王嬷嬷可舍不得呢,王嬷嬷待娘子可比她亲闺女还亲。”
“你这丫头,嘴儿没个把门,也就娘子好脾性,要是换做别的主子,早就脱层皮了!”王嬷嬷横了眼春杏,这丫头说得话虽是真得,她是真心当薰然做自个儿闺女般疼爱,但薰然毕竟是主子,总不能这样说出来。
薰然捂嘴偷偷的笑,扯了扯王嬷嬷的衣袖,道:“嬷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不知道?”
王嬷嬷回道:“是昨个晚上到的,回来后,娘子已经睡下了,便没让通报。”
顿了顿,又满怀感激地说道:“多谢娘子派了车子来接,这庄子的路不好走,牛车不稳,回去的时候就险些翻了,却不想娘子竟记挂着,派了车来接……”说着说着,王嬷嬷眼眶里的泪水便打着旋儿要落下。
这府里头,有几个下人能有这等殊荣,回家探个亲,还能让主人家派了马车来接。
庄子里的人瞧见了,都羡慕得眼红,说王嬷嬷真是掉进了蜜罐里,寻上个这样的好东家。
薰然忙拉住王嬷嬷的手,道:“嬷嬷何须如此,您尽心尽力照顾了我,我为嬷嬷做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扁了扁嘴道,“嬷嬷要是再和我客气,我可恼了。今个我就不去送客了。”
王嬷嬷看着薰然耍赖撒娇的小模样,瞬时破涕为笑,赶紧说道:“那可使不得,娘子可不能任性,失了礼数。”
薰然笑道:“是是是。所以嬷嬷也莫在说那些客气话。”
王嬷嬷笑着说好,这边取出首饰盒子,给薰然配项链。
“嬷嬷,您这次回来可带了什么好东西么?”薰然端端正正地坐着,由着春柳梳头,春杏化妆,这边却没忘记问问王嬷嬷有没有带吃的回来。
“东西是有,不过都是些庄子上的土货。有番薯干、南瓜干、自家做的豆豉,还有两罐子鱼酱。”王嬷嬷知道薰然爱吃庄子上的番薯干,这次回去可没少带。
果然,薰然一听有番薯干,眼睛便是一亮。
“嬷嬷嬷嬷,快去拿些番薯干来,我正饿着呢。”薰然迫不及待道。
王嬷嬷笑了,赶紧去取了一些来。
薰然抓过一把,取了一块,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好吃极了。
“好娘子,慢些吃,一大早的,您都还吃早食呢,先吃两块垫垫肚子,可不能吃多了,这东西不好克化。”王嬷嬷边念叨边端过一碗温热的蜜汁水,要薰然就着喝下。
“嗯,嗯,外头的番薯干及不上嬷嬷家的,真好吃。”薰然吃得香喷喷的,王嬷嬷看着,打心眼里高兴。
“老奴家的都是些庄户人家吃的糙货,哪有洛城的东西精致。”王嬷嬷道。
春杏笑道:“嬷嬷就别谦虚了。嬷嬷带回来的东西都是真材实料的,自然好吃。”
王嬷嬷取笑道:“你这应声虫,倒是会挑好听的说。”
薰然道:“她说得倒是真得,快,你们也吃点。”将手中的几块番薯干给春柳、春杏、王嬷嬷一人一块,主仆几人便一同吃了。
须臾,薰然打扮妥帖,领着春柳去送客。
垂花门边,容儿搂着薰然不撒手,哭得是一塌糊涂。
“我不想回去,我喜欢和堂姐在一块。”容儿紧紧地搂着薰然脖子,任凭乳娘怎么说,都不肯松手。
这让大伙儿又是好笑又是着急。
“我的好娘子,乖,你祖父、祖母可想你了,定是准备了一堆好玩儿的玩意儿等你回去呢。”叶娟不得不帮着劝道。
“你说得不对,祖父、祖母才不会想我呢,他们只想要弟弟,非要我娘生弟弟,结果娘生气了,连容儿也不要了……他们是坏人!”容儿不听劝,口无遮拦地叫喊道。
乳娘闻言,吓坏了,慌忙间就去捂容儿的嘴,嘴里碎碎念道:“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
周氏见容儿闹得过了,也不得不上前安抚道:“容儿乖,跟着你父亲回去,过几日,姑母领着你堂姐去邺城寻你玩。”
“真得?”容儿眨眨眼,问道。
“当然是真得,这儿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姑母怎会骗你?”周氏笑着给容儿擦泪。
容儿听了,又仰头问薰然:“阿姐,可是真的?”
薰然瞧了瞧母亲,见她含笑点头,估摸着母亲是准备带她们去趟邺城看望外祖母她们,便点头说:“是真得。”
容儿这才算勉强答应,由着乳娘抱着她往步舆去。
“阿姐,你可一定要来。”容儿哭着喊道。
薰然也被她惹得一阵伤心,挥泪说道:“一定一定。”
四人抬起青顶云纹素木步舆,朝大门那边去了,容儿却依然喊着要薰然记着来,让薰然落了不少泪。
“这孩子,听姑母说,自打她阿娘去世后,便不大爱和人说话,谁想到了这,倒是开心了不少,而且和你特别的亲。”周氏瞧着薰然哭得伤心,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过段日子,我们一同去邺城看望你祖姑母,到时自然是要去申国公府拜见的,你便能又见到容儿了,所以不必伤怀。”
薰然拭去眼泪,展颜笑道:“嗯,嗯,儿知道了。”
“惺惺作态!”正当周氏劝慰薰然时,身后却传来了不和谐的讥讽声,不用回头,薰然也知道那是汀然。
“惺惺作态也比有些人狼心狗肺的好。”芷然头也不回地反击道。
“你骂谁是狼心狗肺呢?”汀然怒声质问。
“谁应声了,就是谁。”芷然慢慢回过头,一脸好笑地看着汀然。
汀然气极,正欲出口,却被自己母亲拽住。
只见乔氏将汀然拽到自己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大嫂可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大家闺秀,连世子都得称您一声表姐,这大家闺秀不是最有教养的吗?怎生出的女儿会是这般德性?”
芷然见三婶嘲笑母亲,按耐不住,上前一步就要反驳,却被薰然给拉住了。
“稍安勿躁。”薰然低声劝道。
芷然心里头气极,却还算听得进薰然的话,瞪了三婶母女一眼,撇过头去没理。
周氏呵呵一笑道:“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得孩子会打洞,我们高门大户生养的女儿自然率直真诚,爱憎分明,懂得姐妹相互,不似有些人教养的女儿只知道滋扰生事。
如此一番话,暗言是汀然先挑事,芷然没错。更暗讽乔氏没教好女儿,怎么样的娘生出怎么样的女儿来。
乔氏涨红了脸,圆睁着眼瞪着周氏,箭弩拔张的,眼看要爆发。
一旁的曾氏和叶琳赶紧上前劝解。
乔氏虽然气恼,但心知此时闹腾占不到好处,瞪了半天,最后重重哼了一声领着汀然走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阿娘……”芷然有些愧疚,觉得事情也是因她而起,想要认错领罚,却见母亲含笑看着她,没有怪责之意,便止住了话,低下头不语。
“都回去吧。”周氏什么责怪的话也未说,发话让大伙儿都回去。
薰然赶紧拉着芷然去了自己的芙蓉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