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看了眼副将，副将会意，立即高声道：“宁王到！”

朱棣抬头，看见了宁王，大步走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心中一惊，失声道：“四哥，你要干什么？！”反手就要施展擒拿功夫挡拆，副将更是拔出了佩刀，迈步向前！

孰料，朱棣接下来说的话让他哭笑不得、尴尬不已：“十七弟啊，你可要为四哥做主啊！咱们哥几个可不能让一个小毛孩子都欺负了呀！”

宁王松回已经摆出的擒拿姿势，笑道：“四哥你这是说哪里话！我们哥几个一向都是听你的呀！”瞥一眼副将，示意收回佩刀，做好警戒。

朱棣兀自唠唠叨叨：“……你是不知道啊，他朱允炆圣旨一到，我就启程去了京师，他们可好，大殿前跪满了人，只留着皇道，我本想踩着太监进去，谁知道失足落下，还是踩着了皇道，那个狗屁御史就因为这个参我说不尊新君，这不是明明白白的构陷嘛！在大殿上没说几句话，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我打进了天牢！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好家伙！让那么大岁数的耿炳文带着二十万大军来打北平，四哥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能白白让人打嘛，肯定要还手，这不，把耿炳文打进了邢台，死守不出了！我以为这就完了，哪料到这小皇帝居然派出了五十万大军压过来，这不是明摆着以大欺小嘛！”

宁王一边亲自给他布茶，一边笑着听他絮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自古至今的优良传统，甚至，别人的苦难，才是自己开心的源泉。

朱棣说了半天，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不禁问道：“老十七啊，你倒是说句话啊！光等着看四哥笑话是吧？”宁王摇摇头，笑道：“四哥，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说了，再说了，我的事你肯定也知道，可是人家毕竟是父皇亲自选定的新君，满朝文武都向着人家，咱们在自己的地盘称王称霸，真要和朝廷作对，那还不是自找没趣吗？”

朱棣不满道：“老十七，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当年那个统领朵颜三卫横扫兀良哈的十七王将去哪儿了？”宁王摇摇头，叹道：“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大风刮跑了吧！四哥，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非要如此呢？”

朱棣长叹一声，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何尝不知道不是朝廷的对手，可是……可是哥哥我一时没忍住，就……稀里糊涂开了战，小皇帝也不知道见好就收，现在居然派出五十万大军直逼北平城，你说，我现在还能去哪儿？别的几个兄弟都被裁撤了干净，又都不敢张嘴说句硬话，四哥想来想去，也只好找你来了！”

宁王试探道：“四哥的意思是……罢战？”朱棣点点头，低声道：“你知道，四哥是个要面儿的人，又是他的长辈，说起来也是岁数最大的长辈了，总不能让我亲自向他低头认栽吧？”

宁王兀自不信，盯着他道：“四哥真要与他休战？不再打了？”朱棣抬起头，摊开手道：“怎么打？你说，怎么打？我北平只有两万人，你这儿朵颜三卫也就五千人，满打满算也就一万人，他们那儿，五十万人！打个屁呀！”

心高气傲的宁王没有在意四哥朱棣的口气，继续问道：“四哥主动休战，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可知道，四哥跟蒙古人打仗可从来不吃亏的！”朱棣笑道：“还是十七弟懂我！其实我也没啥要求，本来就是黄子澄几个奸臣挑唆我们叔侄不和罢了，打仗嘛，本来就是各有损伤，这下和解，那就两不亏欠，只要朝廷答应赦免哥哥，另外必须处置黄子澄还有那个御史张启强就成！”

宁王沉吟道：“这封信我自然会写的，赦免哥哥，我觉得也不是太大问题，可是处置黄子澄、张启强，肯定不可能吧！”朱棣义愤填膺，手中的茶杯茶水四溢，怒道：“怎么不行？！我们朱家的天下，他几个外人乱插嘴，还设计陷阱让我们踩，你说，该不该死！？”

宁王劝道：“四哥，四哥，你先消消气，你来这儿一路辛苦，还没吃饭吧？正好，咱们一起吃饭，这些话可以从长计议嘛！”朱棣一扬手道：“十七弟，城外有我两千人马……”

宁王惊觉，沉声道：“四哥要做什么？”朱棣道：“他们都带着干粮，就在城外安营扎寨了，十七弟，你看可好？”

宁王笑笑，道：“四哥一向说话爽快，今日何必如此？请！”

饭桌上，菜肴丰富，酒香四溢，不远处几名歌姬弹奏轻歌，曼妙异常。

宁王与副将陪着朱棣与何富贵，觥筹交错，由开始的拘谨客气，很快熟络起来，彼此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关系变得空前紧密起来。何富贵看见美人在侧，心情大好，又喝了几杯塞外烈酒，更是舒畅无比，连多日的咳嗽都好了许多。

朱棣带着几分醉意，笑道：“十七弟，你是不是心里觉得我这个四哥是个孬种，靖难干到一半就他娘的歇菜了，准备向那小皇帝服软了，对不对？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宁王笑笑，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半晌才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朱棣瞪直了眼，喝道：“四哥跟你说打仗，你背什么诗！”宁王也不理会，转头对何富贵道：“听说何先生才高八斗，这几句诗想必耳熟能详吧？”

何富贵微微欠身，起身走到弹奏琵琶的歌姬旁，低声道：“姑娘可否移驾，容小生弹奏一曲？”那歌姬看向宁王，见他点头，方才起身告退。

何富贵借着酒意，也不等朱棣示意，手指轻弹，拨动琵琶，一曲《夕阳箫鼓》悠然传出。

说起来，何富贵也并非天纵奇才，或是早有准备，只不过听见宁王吟出了那首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自然便想起去年自己去秦淮坊“公干”，得遇天下第一美人范丽华依照这首诗演奏出的《夕阳箫鼓》，虽然只是听了一遍，但是她那推、拉、揉、吟的娴熟的技法，柔婉之旋律，安宁之情调，让他至今念念不忘。由听觉至视觉，那幅幽远绝美的山水画卷，良辰美景，暮鼓夕阳，萧声圆月，情人泛舟，其情荡漾。可谓时时萦绕，刻刻不忘。听到宁王吟出那首诗，便知他与范丽华的情意不假，自己一介书生，如何能与他皇亲贵胄相提并论，但是自负有才，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更是不甘示弱，所以，他一反常态，毅然表现，闭着眼将这曲《夕阳箫鼓》弹了出来。

一曲终了，满座寂静，都沉浸在这曼妙无匹的琵琶曲中，直到朱棣拍手笑道：“好曲子！好演奏！好手法啊！兄弟如此多才多艺，大哥都深感意外啊！”

宁王抬起头，眼中居然含泪，点头道：“绘声绘影，如临其境，如见故人！先生好弹奏！”

何富贵站起来，微微躬身，道：“多谢两位王爷谬赞！小生克不敢当！”

宁王哈哈大笑，道：“当得起，当得起！上次听到此曲，还是在京师，身边还有佳人，如今……唉！”朱棣笑道：“哦，十七弟说的是哪位佳人？你的相好那么多，哈哈哈！”

宁王笑笑，看看何富贵，一字一顿道：“京师秦淮坊范-丽-华-范姑娘！何先生是否也曾一睹芳容啊？”

何富贵心中一紧，赶紧道：“小生从未得见，小生弹奏此曲，乃是和着唐朝大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即兴弹出这曲《夕阳箫鼓》，小生窃以为：唐诗多不胜数，唐朝却只有一个，《春江花月夜》也只有一首。这曲《夕阳箫鼓》映衬这首诗的意境，弹奏开来，确实绘声绘影，使人如临其境，将《春江花月夜》的诗情画境换个感觉完美呈现于世人面前，使人就像梦回唐朝，心中进而感怀今日盛世之万千气象，比之唐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之感！”

宁王仰天大笑，笑罢才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她要是见了你，估计也就没我朱权什么事了。”朱棣仰脖喝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哼道：“前边儿说得云山雾罩，我也没听懂，可说到后面，明显就是拍马屁了！什么‘比之唐朝有过之而无不及’，满口胡诌！十七弟，我这个小兄弟手无缚鸡之力，却是最爱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前几天知道我来你这儿，听说可以见到大漠风沙，塞外边关，便非要跟来不可！”

何富贵向宁王拱拱手，欠身坐回酒桌，笑道：“燕王爷取笑小弟了，何某只是年少时看了不少边塞诗篇，心中对此甚是神往，这几日意欲与各位将军谈谈说说，问一些闲话，敢问宁王爷可否答允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