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不一吩咐道：“停下吧。”司机应声踩了刹车。刘不一下了车，上前问那车夫道：“他还在里面吗？”

车夫起身点头答道：“在呢，在呢。按您的吩咐故意从这条道走，您猜得真准，他路过这儿当时就让停了。”

刘不一微微一笑，冲陶桥使了个颜色。管家便拿钱给车夫，把他打发走了。刘不一则信步走进居酒屋，留下陶桥在外焦急等待，左顾右盼。过了许久，忽见刘不一和醉醺醺的森先生勾肩搭背的一道走出来。陶桥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大半。将森先生送上黄包车之后，刘不一坐进了自家的汽车。

陶桥迫不及待地问道：“老爷，怎么样？”

刘不一得意地说：“世界上没人跟钱过不去。而且，我还保证他，以我在申江的地位，这买卖必定比和柳林做妥当许多。”

陶桥点头了悟，笑道：“是啊，他要是不跟咱们做。我们稍稍动个小手指头，这买卖就得吹。”

刘不一说道：“你也别大意，这几天就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森先生你也得盯紧点。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主仆二人春风得意地坐在汽车里，往刘公馆回。

到了旅馆，森先生摇摇晃晃地走下黄包车。进门时，森先生假意醉了没站稳，扶着门框，装吐，瞄见远处一个黑影躲进巷子。森先生笑一下，进了屋，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适才那个瘦小驼背的老头，直起了身子，卸下妆扮，分明是一位俊朗的青年。

天色正好，席婷和安娜在庭院里喝咖啡。安娜嘟囔道：“内山也真是的。柳林不在，他难得清闲，也不出来陪我们喝咖啡。”

席婷撅嘴道：“这咖啡跟中药似的，大概他也不喜欢喝。”

安娜争辩道：“才不是呢。内山可喜欢和我一起喝咖啡了。”

席婷笑着摇摇头，低声说：“大概也就因为是和你吧。”

安娜忽而眼前一亮，放下咖啡杯，欢快地朝大门跑去：“林，你回来了！”

席婷闻声回头，见柳林缓步走进柳宅。她上前关切地问道：“借到了吗？”内山和福生等人听见安娜的叫声都匆匆迎了出来。

柳林微微一笑，说道：“这买卖就当从来没有过，你忘记它吧。”

安娜说道：“我就知道，看内山这些天那个清闲劲儿，就知道买卖没成。”

席婷连忙悄悄轻轻拉了拉安娜的衣襟，向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福生听闻柳林在与刘氏的商战中落败，不觉羞愧地低下头来。

柳林却强颜欢笑道：“正好，好久没陪你们俩上街了。今天去逛街可好？”

安娜喜出望外，兴奋之下竟又爆出了俄语。席婷却默而不语，担心地望着柳林。柳林冲着席婷点头微微一笑。安娜紧赶着朝汽车跑了几步，抢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探出头来，冲柳林招手说：“林，快来，快开车！”

席婷忧愁尽散，摆出一副吃味的神色，匆匆朝汽车去。内山见状绅士地主动挽着席婷坐上了后排。

汽车刚到百货大厦停下，女士们迫不及待地下了车，相互扶携着欢快地小跑进琳琅满目的商品海洋。两位男士默契地相视会心一笑，在旁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远远地望着两位女士。艾婉和席婷时而拿着中意的物件来请两位参谋。安娜淘到了一件俄罗斯风情的玩意儿，兴奋地跑过来给柳林和内山看：“快看，快看！”

柳林便说：“刚好前一阵儿，有位朋友送了件列宁格勒的东西给我。回去给你。”

安娜立马沉下脸：“我不要什么列宁格勒的东西。我只认彼得堡。”说完悻悻回货柜旁。

柳林一直颇得安娜倾心，一时不慎犯了忌讳，此时为自己的失言而羞红了脸。内山轻拍同伴的肩膀安慰，不经意抬头一眼，看见几个偷瞄这边的外国面孔。内山不禁警觉起来，悄悄告诉了柳林。

柳林假意笑盈盈地览看商品，起身打量了那几个人，看他们不像一般的客人，只顾盯着安娜和柳林，便小声和内山商量：“我想办法把他们引开，你趁机带他们走。小心别被跟上。”

于是柳林故作轻松，走到两位女士身旁，低声说明。随后，借口要采办大宗货物，让一名店员抬了大货箱跟自己朝那伙人走过去。当他们挡住那伙人的视线时，柳林瞅准时机猛地打翻了工人的货箱，制造出不小的混乱。那伙人慌忙追过来时，内山早就拉着两位女士跑下了楼。一行人始知是计，奋起直追，一路赶到门口，眼看着内山已经快速倒车，扬长而去。等这伙人回转头时，发现竟然少了一名同伴。

席婷喘着粗气，回头望见那一伙人懊恼的模样，颇觉庆幸，向内山和安娜说道：“太刺激了！”此时才发觉身旁的安娜已吓得脸色惨白。

内山一面开车一面安慰道：“安娜没事的。我们已经摆脱他们了。”

席婷也跟着宽慰道：“是啊。没事的。”

安娜惊恐地喃喃自语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找我的。”她环视左右，忽而问道，“林去哪儿了？他不会有事吧？”席婷也跟着紧张起来。

内山连忙解释道：“放心，他没事。他不过从另一条路走罢了。这样目标小些。”内山载着两位女士有惊无险地回了柳家。

福生跑过来替安娜和席婷开车门，因说道：“今天逛街回来得真早。”

席婷火气冲冲地说：“外边碰见了几只苍蝇。扫兴得很！被粘得腻腻歪歪的。烦死了！”扶着安娜就上楼了。内山停好车，和颜悦色地对福生说：“两位小姐买到了霉头，发小姐脾气呢。你让叶婶煮点绿豆汤给她们消消暑气吧。哎哟，外边太吵了，把大门关了。一会儿柳先生回来了，让他去安娜小姐屋吧，我估计这无名火，只有他能灭得了。”便苦笑着上了楼。

“噔噔噔”的脚步声回荡在有些安静的柳宅。安娜的房门一开，里面尽是惶恐不安的眼神。柳林想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笑着说：“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先听哪一个？”

席婷不满地催促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开玩笑。先听坏的，快说。”

柳林还是不改调侃的口吻：“我抓了一个舌头。你猜怎么着？是个彼得堡口音。”

“最终还是逃不掉的。”安娜身子一下就瘫软了。席婷坐过去扶着她，内山也去撑着点。

柳林也收敛了玩笑口气，严肃说道：“另外一个消息就是他们只是碰巧遇见你。有些怀疑，不过经此一役反而坐实了。申江城虽然大，要找一个外国小姐还是很容易的。安娜，你得赶快离开。”

“去哪儿？”安娜惶恐地问。

“哪儿都行。”柳林轻轻坐在书桌上，言语间刻意保持冷静，以稳定安娜的情绪，但他那下意识地在桌上敲击的手指还是显露出了他的不安与焦虑。

席婷猛然眼睛一亮，站起来说：“要不回我家去吧。反正那儿不常有什么外来人。只是坐船费些周折。”

柳林不置可否，捏紧了拳头往桌上轻轻一捶，打定主意，倏地跳下书桌，对两位女士说：“你们快些收拾东西吧。什么时候能走就走。”

席婷商量着说：“安娜走就行了。我留下，反正他们找的又不是我。”

“你也得走。”柳林眉毛紧皱，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席婷便问道：“那你跟我们一起走么？”

柳林答道：“我要留在申江。你和安娜、内山他们一起走。”

安娜说道：“这儿太危险了。你不走，我也不走。”

柳林苦口婆心地说：“安娜别耍性子了，听我的，走吧。”

席婷嘟囔着说：“她没办法得走，我可没有把柄，留下来还能帮助你。”

柳林不耐烦地说：“你必须得走。”

席婷逼问道：“哪有那么多必须。为什么非得让我走？”

柳林愁眉紧锁，着急地说道：“因为——”他突然住口，示意同伴们不要说话，因为他发现装在门前的机关已经向他报警了：看来有人在门外。柳林向内山使了个眼色，继续说：“我看借的钱还是要有个去处的好。既然都跟人借了一个月，也还不回去。咱们没什么好买卖。留在手里也要还利息的。”

内山随即会意说：“我倒知道南洋有宗好买卖，不如去哪儿看看，正好让安娜小姐和席婷小姐都去那边玩一玩。”

柳林悄悄朝门口移动，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我也好久没放假了。”他猛地打开门，惊讶地说：“福生，你怎么在这儿？”

福生吓了一跳，连忙收敛了惊愕的神色，将手里的绿豆汤呈上说：“先生，绿豆汤好了。”

柳林故作不知，回头看了一眼席婷和安娜，个个气冲冲的。他便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消消气，先喝碗绿豆汤解解暑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