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我塞给房东一千元钱，她觉得有些惶恐，但我还是硬塞给了她。她同意将里屋的房间腾出来一间给我们住，她一边和我一起把楚以康从破败的小间里抬出来，一边嘴里直念叨：“真是罪过哦！前世作孽啦！”正说着，眼角早已钻出两行泪来。

楚以康被烧焦的皮肤在西斜的阳光下反射着黯淡的光亮，像是被烈日暴晒起卷的枯叶。

临近冬季，夜来得格外快，也格外安静。楚楚回来的时候，天已擦黑了。

我听见她在院子里惊慌地叫唤，面对那间已空荡荡的小屋，她吓傻了，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直到我牵着她的手让她看到躺着的楚以康时，她才放松下来，不可抑制地哭出声来。哭够了，她就望住我，眼里的不解清晰可见。

我将钱和存折交到她的手里，她愣了一下，继而扑在我的怀里对着我的肩膀拼命地捶打。我紧紧地抱住了她，在她耳边柔声说：“楚楚，我们是一家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你做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

“哦，北莽！”她像是惊梦似地轻喊着我，“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她的话音低低的，有种显而易见的为难和矛盾，似乎已经酝酿了一番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我听着呢！”我捧住了她的脸，柔情的目光一直望进她的眸子，想将她眼里的重重顾虑驱除。

然而我的话更加重了她的迷茫，她求救似地望着我：“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要生气，好不好？”

她越是这样说，我就越着急，但我努力地按捺住着急，说：“你说吧！”

“北莽，我想把孩子打掉……”这句话显然已经在楚楚的内心里酝酿和徘徊了好久，语气里含着没有把握的有气无力。

“不！我不允许！”我增大了声音，对着她狂乱地叫着，眼神凌厉而阴郁。

“你听说我，请你听我说！”楚楚的眼睛里凝聚了明晃晃的泪珠悬然欲下，“北莽，我懂你现在内心的所思所想，也理解你的反对。我在作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内心比你更痛苦。毕竟，是要把我们的孩子活生生地从我的肚子里挖去。可是北莽，我们遭受了那么多，眼前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把孩子生下来……”

“求你别再说下去，我求你！我只是个瘸子，没有光明的未来，但我的孩子可以有希望！”我哑声喊着，心房再度如同一座失火的城堡一般混乱不堪。

“我并没有说从此不要孩子，只是不是现在！”楚楚晃动着我的身子，眼泪纷乱地滴落。她那失去音色的声音里毫无生气。

“楚楚，如果你打掉这个孩子，我就彻底没了活下去的念想。那晚我发现火情的时候，满屋的火都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你不能想象那个时候我内心里的绝望！但我一想到你，一想到你肚子里的孩子，我就马上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我站起来……楚楚，你不懂我……”我的脸上露出了不被理解的痛苦表情，艰涩地说。

楚楚心疼地望着我，新的泪还在毫无阻挡地流出来，在她的脸庞上漫延。她的面色是惨白的，映着屋内的灯光，好像是一朵经历了风雨冰霜的花朵儿。

“楚楚，我求求你别这样做！”我继续恳求道，“我在这座城市流浪长大，自小没有体会到有父母的爱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我也从来没有奢望过某一天自己有资格拥有爱情，你的出现教会了我如何付出，更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如今，我是那么渴望能有一个孩子，让他享受到我从没有体味到的父爱！你不能想象，当初得知你怀孕消息的那一刻，我内心里的激动！楚楚，请你理解一个即将为人父的真挚之心，也像你理解你父亲对你的好一样！”我昏乱且没有系统地说着，内心里跃动着的情绪化作一股力量支撑我这样说下去。

在我这番话语里，楚楚分明有一种感动。她重重地咬着嘴唇，最终困难地点了点头：“北莽，我答应你。你说到了我的痛处，我何尝舍得放弃这个孩子，那是我们共同的孩子啊！”她失声痛哭，倒在了我的怀抱里。

我们就这样抱了很久很久，哭了很久很久。她突然抬起头来说：“北莽，我还和你商量件事……”

我下意识地惊跳了起来，恐慌地盯住了，以为她又将说出什么可怕的决定来。

“你真的要动那笔钱？”虽然她用询问的口气说话，但她早已清楚我的决定。

我点了点头。她的脸上刹那间有了一点笑意，她激动地说：“你刚才的那番话让我很感动，也让我有了一个想法。我想用那笔钱去申请办个民间孤儿院，将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安置进来，给他们一种家的温暖。你认为怎样？”

她的话让我产生莫大的感动。眼前的这个女人，在她最为艰难的时刻，想到的却是别人。对于她这样一种伟大的想法，我怎能不同意呢？得到了我的支持，楚楚又了一丝浅浅的微笑，好像之前一切劫难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平静。

房东太太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楚楚面前，充满爱怜之意地说：“姑娘，往后啊，你们尽管用我的厨房，油盐酱醋，样样都有！我看得出来，你们是遇见难处了。不过，老太婆我今年快八十了，什么日子没经历过？我那丈夫五十年前就死在了饥荒年月里，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没了活头。可是我还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人呐，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能对自己失去信心。这个钱，还是你们拿着。我也不收你们房租，你们就当住在这儿给我这个老太婆作个伴！”

她说完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摸出我塞给她的一千元钱，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和楚楚目送着这位老人。这个曾经为了十元钱房租和楚楚斤斤计较的老太太，此刻却让我收获了意想不到的感动。世间的险恶固然存在，但那些正能量终将击败一切黑暗。

这个时候，一个高大的外国中年男人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见到他的那一刻，楚楚浑身都颤动一下。

他清晰明了的脸上，两条浓黑的眉毛之下，嵌着一双睿智的眼睛，玻璃蓝的眼睛里充满着一抹着急的情绪。

“你是楚楚。”这个男人自信地判断着。

楚楚迟疑地点了点头，但那份疑惑并没有在她脸上消失。我和楚楚都努力地研究着这个男人的出现是善意的来访还是怀着一点诡秘的阴谋。

“我是你父亲的朋友，我叫比尔，我来看看他。”最后还是这个男人自报家门。

原来眼前的这个外国男人就是比尔，曾经楚汉集团的元老——楚以康最信赖的朋友。他的到来，无疑是个意外。楚楚先是一阵惊喜，但旋即就只有伤痛了。她的目光转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楚以康，我相信，此刻必定有一股巨大的酸楚波涛在她的心里涌动。

但他的出现却陡然煽动了我胸口的一点火种，心头里对他的女儿艾莉丝的强烈的猜忌和愤恨猛然涌上心头。我怒视着他，却发现他的眼里蓄满了失望和痛苦。这使我刚刚积聚起来的怒火瞬间悄然熄灭。

比尔不敢相信地走近了楚以康。他张了张嘴，想唤上一声，但最终哽住了声音，似乎忧哀压住了他的舌头，他只能用他那一双眼睛来倾吐胸中的无限情感。

比尔半蹲在床边，微微颤抖的双手从粗糙起褶的皮肤表面抚过，最终两行泪从那蓝色的眼睛处流出。

“老哥，竟不曾想，二十年不见，你变成了这副模样，真叫人心痛！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中国，更没法忘记当初和你一起打拼楚汉集团的日子！可是如今……唉，正应了中国那句话：人生浮沉，世事难料！”

在比尔满怀伤楚的话音里，楚楚更加痛心了，倚在我的肩上不可控制地抽泣。她已经失去了放声大哭的力气。

“我知道，你怪我当初的不辞而别。我也有着很多不舍，可是再大的遗憾莫过于此时此刻！早知如此，打死我也不会那样离你而去！老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曾经帮助过李云雷创办李氏集团，明知他是你业务上的竞争者，但你依然固执地竭尽全力帮助他，因为你说，你欣赏他。甚至到后来，对公司管理和业务一窍不通的李风雨，你曾百般支持。可是到最后，你竟败在了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人手里！我迟早会找他算算这笔帐！”比尔最后的一句话掷地有声，之后就变成了一阵沉默的呜咽。

“老哥啊，咱们好久没一块喝酒了！今天我陪你喝几杯！”比尔叹息了一声，说着从他的包里抖抖索索地摸出一瓶酒来，然后费力地打开。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楚以康的身上，然后仰起脖子猛地喝了一口，之后伏在楚以康的身上竟是一阵沉闷的哭声：“老哥，你怎么就不说话呢！如今就剩我一个人在这喝，我心里难受得发慌！”

此情此景，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种崩溃！

我丢开拐杖，缓缓地走到比尔身边，蹲下身去陪他喝酒。此时，眼前的外国男人是多么希望能有个和他说说话，好使他发泄满腹的郁闷。

他的脸开始在酒精的作用上开始涨红，拉住我的手将是故友一般絮絮叨叨地讲个不停，大多部分是在回忆他和楚以康一起奋斗的岁月，间或几声不知意味地咒骂，然而听不清他骂的是谁。

门被重重地撞开了，二狗简直就像一只被追狩的猎物般闯了进来。

他不顾一切地将我从地上一把拉了起来，着慌地摇撼着我的身子说：“安姐失踪了！”简单的几个字在他急切的语气里打了几个弯，显得十分困难。

“她失踪了？”我疑惑地重复着。

“中午的时候，她说要去办件事，不让我陪着，说是一会儿就回。可是，可是到了天黑都还没回来。我就到处去找，几乎把整个城市都翻了个遍……”二狗越说越急，结果甩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像是责怪自己的无能。由于焦灼的缘故，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蓦地，我怔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安慰着狂乱中的二狗：“或许，她不是失踪，而是有意离开你……”

“不！”他咆哮着否定了我的说法，“如果她真的准备离开我，她不可能就这样没有任何只言片语地离我而去！因为我知道，她爱我！”

他说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话。是的，二狗执着的真爱必然触动了安姐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她被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男人俘获，她分明也是爱着二狗的！

“李风雨说的没错，艾莉丝是个阴险的女人，她将所有和李氏集团有关的人物都织进了她那张阴暗的大网里！”失去了安姐的二狗完全丧失了理智，像受了创伤的猛兽般不受控制地大吼大叫着。

“不许你这样污蔑艾莉丝！”坐在地上的比尔，瞬间站在起来，双手逮住了二狗的领子，不可原谅地怒视着他，以警告的口气说话。

“你是谁？你凭什么觉得我在污蔑她！”二狗也同样怒视着比尔。

“就凭她是我的女儿！”比尔毫不相让地吼道。

二狗愣了一下，然后是一阵凄厉的笑，继续如同点燃的鞭炮般噼啪说话：“她策划了太多太多的阴谋，导致了所有事故的发生！现在她开始将恶魔的手伸向我最爱的人，我不允许！”

比尔再也忍耐不住了，伸出拳头打在了二狗的右脸处。二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但比尔还不肯罢休，狠狠地压住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的二狗。两人拧打在一起。

“够了！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先把安姐找到！”我阻止他们，和楚楚一起努力地将他们两人分开。他们的脸上都已爬满了伤痕，我将他们两人隔开，然而他们依然怒不可遏地注视着对方，仿佛随时都有再次爆发战争的危险。

“二狗，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肯定发疯了一样。但我们待在这里即使吵个一年半载也无济于事啊，是不是？”我努力地安抚着二狗焦乱的情绪。

二狗不吭声了，但那抹深深的迫切依然在他的眼睛里不可剔除。

“我曾经也对艾莉丝产生过强烈的怀疑，认为她和李承诺的死有着撇不清的关联。尤其是她的神出鬼没，让她变得更加可疑。但当我刚才见到艾莉丝父亲的那一刻，所有的猜忌都突然消失！因为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真诚和正义，我不认为他的女儿会是这样一个女人！”我将双手安放在二狗的肩膀上，重重地用力了。

我瞥见比尔脸上的盛怒在我这番话里逐渐散去，露出了一种被人理解的欣慰。

“二狗，让我们仔细回想一下李风雨曾经所说的那些话！你有没有觉得这更像是煽风点火，他想看到的就是我们自己人怀疑自己人，然后自己人斗自己人的场面！然后他就坐看好戏，渔翁得利……”我继续说下去。

“我谁的话也不信！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二狗痛楚地说，“我只要安姐平平安安回到我身边……”

我知道，此时的他是多么希望能把整个天地都翻过来，好让他深爱着的安姐出现！安姐的失踪像一道奔雷走电一般撕裂了天空，撕裂了二狗的内心。

楚楚走上前，试图给二狗传递一点希望：“二狗，你先别着急。我们一块去找，相信一定会找到的。或许，她根本没失踪，只是在办事的途中耽搁了一会儿而已，也或许，此刻她早已回去了呢！”

二狗明显缓和了刚才急躁不堪的情绪，他说：“我去找她！”说完就转身大踏步地走向门去，消失在院子里的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我和楚楚也出去找找……”此刻，比尔已完全不计较刚才二狗的莽撞和失礼，他说，“北莽，你好好地待在家里……”

“不！”我对抗着他的这个提议，“我也去找！你们明知道二狗是我的兄弟，看他如此着急的模样，我会发疯的！我一定要帮他！”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自作主张地摸过拐杖，准备出门了。

我们三人分头而找。夜幕下的小城跃动着一种蠢蠢欲动的喧嚣，那些陶醉在灯红酒绿抑或是匆匆而过的人们，何曾留意过我们几个焦急的身影。

几乎跑遍了大街小巷，找遍了一切有可能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安姐的身影。

此刻，街上滚滚的车流和不时扫射在我脸上的车头灯光晃得我睁不开眼，让我产生了心悸般的晕眩。我犹如一只迷失了方向的孤雁，在危险的境地里手足无措。恍恍惚惚间，我突然感觉到一点隐隐的灾难正在逼近。

我努力地逆着车辆灯光困难地前行。我望见远远的有一辆车正冲着我驶来，我笨拙地借助拐杖的力量避让着，然而车子像是失去控制似的越来越近，继而突然加快了速度，朝着我横冲猛撞过来，我慌张地避开了它，车子几乎擦身而过。然而由于重心不稳，我重重地摔倒了地上。我正要用力地爬起来，却发现那辆车在前方瞬即调头，似乎故意针对我似地飞驰而来。我挣扎地希望起身，但那条没用的左腿让我使不上劲。我惊恐地盯着前方，刺眼的光亮令我躲闪不及。我只有失措地躺在原地等候着灾难的降临，然而就在车头正要撞上我胸口的那一刻，我分明感受到有两只巨大的手在牵引着我，我就像是被飓风卷起似地拽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路边松软的草坪里。

这一切的发生简直就是一秒钟之间的事！如果不是刚才摔在地上而引发的全身疼痛，我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的场景罢了！

我睁开眼来，路灯的光亮下，那个面具男人的再度出现让我惊讶和意外。他的身后，那辆车疾驰而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我看见他也快速转身离去，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踉跄了几步，喊住了他：“你又一次救了我。你到底是谁？”

他在我的问话里停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也不说话。

我拾起拐杖支撑着站立不稳的身体，朝着他走近了几步，用渴望解答的口吻继续说道：“其实你一直在跟踪我，甚至你很清楚包围在我身边的即将发生的灾难！那么，你是谁？为什么不亮明身份，然后阻止这可怕的一切继续发生下去！或者说你告诉我，这样的日子还需要持续多久？”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我的出现和你无关，只是巧合。”他的背影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不是巧合！你为什么要一直保护我？我这样一个狼狈的瘸子，有什么理由值得你几次三番地救我？”我固执地追问下去。

“你想多了，我只是出现在我该出现的地方、该出现的时间罢了！”他抬高了声音，截住了我的穷问不舍，然后快步地远去。然而，他的匆忙离去，更加增添了我内心里的猜疑，一连串大大小小的问号如同肥皂泡一般滋生在我的脑海里。

什么也别想，想了也没用，该发生的还将发生。我再一次默默地对自己说。

我在郊区的别墅区里见到了已然失去支撑的二狗，比尔和楚楚也几乎在差不多时候赶到了这里。看着颓然的二狗，我们都有些无奈。二狗说他甚至从墙里面的水管子爬上别墅，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看来，是该去找李风雨的时候了。”事实上，这个猜测早已浮上了我的心头，到此刻，这或许是最后的选择了。

二狗在我的这句话里像触电似地颤动了一下，然后摸出手机快速地按下一串数字。电话那头传来的正是李风雨的声音。

“请你放了安姐！”二狗像是可怜的请求，也像是怒意的命令。

“我白天的时候就已经成全了你们。怎么，如今又找我要人？真是笑话！”李风雨的声音尖锐而狡猾。

“她肯定在你手里，你别再假模假样了！”二狗的眉头几乎直竖起来，他冷冷地揭穿了李风雨的谎言。

“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诉你，她不在我这，我对她这样的贱人已没有一点兴趣……”李风雨继续否认着，停顿了一会儿，他继续说下去，“我想你应该去找艾莉丝……”

这句话让比尔不受控制地夺过了二狗手里的手机，严厉的声音从他的嘴里迸然而出：“李风雨，二十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你依然不改当年的阴险狡诈。李氏集团落在你的手里，真是一种悲哀！”

李风雨瞬间沉默了，他一定在努力判析着此刻和他对话的到底是谁。

“原来是你……”几分钟之后，李风雨终于有了反应，但他的声音里多了一点不安和忐忑。

“你一定很意外吧？二十年前我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和你之间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形式的联系！没想到，你竟然如此诋毁艾莉丝……”比尔的语气里满是不可饶恕的犀利。

电话那头，是李风雨标志性的放肆大笑。这笑声里，显露着他那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的孤傲和自负。

“你的宝贝女儿此次来中国，难道不正是受命于你，来实施当年我驱除你回国的复仇计划吗？”此时的李风雨已彻底剥下了面具，将他内心最冥暗角落地包藏着的种种情绪展露无遗。

“你真是个小人！”比尔咬牙切齿地说。

“我宁可自己是个小人！”李风雨冷冷地说，“我想，那个瘸脚的小子现在在你身边吧，我想和他谈谈，谈点人生……”他的话有点可笑。

我倒吸了一口气，迟缓地接过手机放在了耳边，屏住了呼吸听李风雨说话。

“我知道你在听，而且我知道你身边有好几个人。现在离开他们，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听我说话！”李风雨充满着严肃的命令。

我朝着不远处阴暗的角落走去，同时阻止了二狗他们跟上来。我的脚步有些困难而零乱。我站定后对着电话说：“你说吧。我保证他们听不见我们的谈话。”

“很好！”他满意地说，“我说过，你一直是我欣赏的年轻人……但你有一样缺点，就是你的内心不够刚强，你的感性毁掉了你的前程。我说过，我从来不信命，我可以动用一切手段掌控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包括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点儿也听不懂他此刻高深莫测的话，蹙了蹙眉，说。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太多的谜团等待解开，我愿意满足你的好奇心。明天凌晨五点钟，到我的办公室见我，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只能是你一个人，不然你将会看到你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李风雨的声音如同坚冰一样，不可反抗的命令里夹杂着严肃的威胁。

此刻夜色的昏沉黑暗，和举行葬礼的时候一样地凄惨。整个的自然界都好像穿着丧服。月亮和星星，都叫乌云遮得一点儿也不透光，好像完全都消失了的一般。此刻，远处的二狗正朝我望来，焦急地等待着我谈判的结果。

“好，我答应你。”我说，“但我想知道，安姐是不是在你手里？”

李风雨沉默了许久，最终否认着说：“她并不在我这，但我知道她的下落……而且，我可以保证她的安全，除非你食言……”

他再一次威胁了我。这样说来，安姐必定是被李风雨控制起来了。

“明天五点，我会准时到的。”

“很好！明天我会给你一点惊喜。”李风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这个夜晚让我感受到了往前不曾有过的寒意和恐怖。我在他们的追问下唯有沉默，这更急坏了二狗。他再度像受了诅咒的恶魔般狂乱地摇撼着我：“北莽哥，你说话啊！是不是安姐出事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木然地忍受着他的摇晃。我纠结在两股强烈的心理斗争力量里无法决策，倘若我告诉他们方才通话的内容，我真怕李风雨会不顾一切，我不想让灾难的洪流再次滚滚而来；可是倘若我不告诉二狗，那他一定会发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