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半生赢得千夫指,一事修来粪土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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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混世小魔王关允?”穿了一身淡蓝色连衣裙的侯蓝,束了一个马尾辫,一双明亮如宝石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疑问。她手搭凉棚斜着身子的俏丽模样,如夏日轻风中随风摇曳的一束马蹄莲,清新而自然,回味悠长。

命门

倒好一杯茶水,关允恭恭敬敬地递到冷枫手中,就如从前他担任县委通讯员时一样,尽管此时他不再是冷枫的秘书,但对冷枫的尊重,一直从未改变。

冷枫接过茶水,点头说道:“黄汉的动作幅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黄局的为人,领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做事情从来都是走极端,要么沉在水底,不动声色,要么浮在水面,波涛汹涌。”

“这么说,你是支持黄汉的做法了?”冷枫一脸疑惑地看了关允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干?”

关允既不承认又不否认:“其实黄汉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好。”

冷枫不认识一样看着关允,过了片刻,他又摇头说道:“从孔县到黄梁,你变了许多。”

冷枫还是如从前一般冷峻而不苟言笑,不过或许是担任了市委秘书长的缘故,说话的口气比以前缓和了许多。饶是如此,比起冷岳的八面玲珑,他在市委的口碑还是差了许多。

口碑虽然不是很好,但冷枫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因为他公正无私,不以私利废公心,凡事从原则出发,不讲私情,而且为官清廉。所谓公生明廉生威,虽然蝇营狗苟者对他深恶痛绝,但大多数人对他既敬畏又信任。

冷枫的办公室有一幅字,只有八个字,一开始许多人看了不以为然,认为冷枫是作秀,后来冷枫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他无愧于他的座右铭!

“官不勤职,咎有难辞!”

对于冷枫在黄梁的所作所为,关允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冷枫说他从孔县到黄梁变了许多,其实冷枫从县委书记的角色转变为市委秘书长的角色之后,也变了不少。毕竟身份不同了,县委书记虽然只是处级,却是在一县之地说一不二的土皇帝,市委秘书长虽是副厅,却是承上启下的大管家角色,级别虽然高了,但受制之处却是多了不少。

“在县里的还好说,面对的都是基层的百姓,利益纠葛不大,就算有矛盾,不会记一辈子仇。但到了市级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在前进还是后退的节骨眼上,挡了对方的路,就会结一辈子的仇——血海深仇。”冷枫摇了摇头,“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冷枫说得对,黄汉要毁了呼延傲博的身家性命,呼延傲博恼羞成怒之下,一定会以死相拼。死,也要毁了黄汉的身家性命。虽说黄汉的手法比较高明而隐晦,并没有直接将他牵扯在内,但难保呼延傲博不会查到是他和黄汉在背后联手促成的此事,何况奥迪汽车*店事件本来就是由他最先引爆。

想都不用想,当呼延傲博被逼得走投无路时,必然会想到整个事件的背后,都有谁参与其中。呼延傲博就算怀疑蒋雪松也介入了其中,他却奈何不了蒋雪松半分,但对于他和黄汉,狗急跳墙的时候,呼延傲博还是会孤注一掷。

关允太了解呼延傲博了,在当年孔县流沙河大坝的一幕,直到今天还是历历在目。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呼延傲博不惜拿一座寄托了孔县人民全部心血的大坝当赌注,那么在他的身家性命真的受到威胁时,他会不奋力还击?

肯定会,不但会不顾一切地还击,而且说不定还会拼了老命。

说实话,在一招鲜和黄汉密谈时,当黄汉提出要送他一盘超级大餐时,他心中曾经有过一丝的犹豫,毕竟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做过如此重大的决定。只不过在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就给了黄汉一个坚定的答复:“好,干了!”

黄汉哈哈一笑:“痛快,关老弟,我没看错你,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从此以后,你我携手,共创美好明天!”

关允和黄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感受黄汉手中传来的力度,感受到黄汉脸上洋溢的自信和坚毅。他心里无比清醒,比起楚朝晖和刘宝家几人对他的追随,比起郭伟全对他的器重和信任,黄汉和他的握手,并不表明黄汉对他坚定地追随,只是说明黄汉看好他的前景,愿意和他同舟共济。

也就是说,黄汉并不会进入他的核心圈子,但会在外围和他利益一致并且同进共退,等于是说,黄汉会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和他互为倚重,在官场上联手一路同行。

其实关允早就知道,以他目前的实力和手腕,还不足以让黄汉臣服并且追随,那么黄汉愿意和他一路同行也算不错了,至少比起黄汉与他为敌强了许多。

握手之后,关允不免多问了一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黄局的来路……”

黄汉哈哈一笑:“英雄莫问出处,我虽不是英雄,但道理是一样的,实不相瞒关老弟,我没什么来路,也不是谁的人,我所做的一切,也不是出于什么公义和大局,我只是为了一步步迈向权力的巅峰!”

仿佛黄汉话音刚落,黄梁就平地起风,风声呼啸,直上云霄,忽然间就将黄梁市委刮得昏天黑地,伸手不见五指。

黄汉说到做到,他出手的力度之大,超乎关允的想象,也让关允无比佩服他的心狠手辣。

也就在风声刚刚大作之时,冷枫上门了。正好蒋雪松出面迎接省委组织部考核组去了,也不知何故,蒋雪松没让关允随行,关允正好有机会和冷枫坐在一起有了一番长谈。

黄汉的肺腑之言犹在耳边回响,冷枫的告诫又声声入耳。原来以为冷枫来到市委之后,还会如在孔县时一样大刀阔斧地行事,不想在对待呼延傲博的问题上,他反倒比自己还谨慎。

不过想想也是,冷枫倒不是惧怕呼延傲博,而是担心他的安全。关允心中微有感动,言辞恳切地说道:“谢谢领导关心,不过有些人事情做得太绝了,人在官场,只做到‘官不勤职,咎有难辞’还不够,还要有一颗坦荡为民至诚为公的真心。不敢说能和包公一样为民除害锄尽天下狗官,至少也要尽自己所能,能为百姓多除掉一个蛀虫,也算对得起头上的乌纱帽了。”

一番话说得冷枫肃然起敬,他忽然站起,双手重重地放在关允的双肩上:“这么一说,我的担心是多余了。你到了市委,考虑问题比以前多了许多,我反倒不如你敢做敢当了,好,我支持你,不过有一点,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谢谢领导。”关允重重地点头,“有黄汉在,在黄梁的地盘上,安全问题不用担心。”

也正是关允对黄汉全盘掌控黄梁公安系统的信心,他才默许了黄汉对呼延傲博的致命一击!

是的,黄汉的出手,对呼延傲博而言,绝对是一剑命中了命门。

省委组织部考核组由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顾南带头,一行四五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黄梁,一下高速公路出站口,就遇到了前来迎接的呼延傲博一行。

迎接队伍中,没有蒋雪松。

顾南脸色微有不喜,握住呼延傲博的手说道:“蒋书记日理万机,真是忙呀。”

呼延傲博听了出来顾南语气中隐隐透露出来的不满,淡淡地说道:“蒋书记在市委准备会议的前期工作,确实脱不开身,就全权委托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欢迎顾部长一行。”

顾南微微惊讶:“傲博同志,你的心胸很开阔,是个好同志。”

呼延傲博有苦说不出,只好随口应付说道:“请顾部长上车,有件事情我要向顾部长汇报一下。”

顾南才看出呼延傲博有苦难言的表情,就坐到了车上,呼延傲博和顾南私交不错,也没客气,一头钻进了顾南的车里。车一启动,呼延傲博忽然就脸色一变,长叹一声:“顾部长,我请求考核组取消对我的考核。”

顾南大吃一惊:“傲博,你说什么傻话,这么好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遗憾就遗憾吧。”呼延傲博紧咬牙关,一脸悲愤,“总好过被人泼一身脏水好。我爱惜名声胜过爱惜生命,顾部长,请转告省委领导,谢谢省委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支持,不过我可能要辜负领导们的希望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顾南怒了,“傲博同志,请你把话说清楚。”

呼延傲博仰天长叹,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想我勤勤恳恳为黄梁的发展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不被人理解也就算了,却有人眼红我的政绩忌妒我的升迁,造谣生事,诬蔑我是杀害郑天则的凶手!”

策略奏效

“无理取闹!”顾南勃然大怒,一拍大腿,“谁这么胆大包天,敢诬蔑市长是杀人凶手?还有没有党性了?还有没有原则性了?”

顾南的发怒在呼延傲博的预料之中,只不过顾南的力挺,并没有减轻呼延傲博心中的担忧,在他表面上的义愤之下,胸中燃烧的是冲天的怒火和强烈的不安!

在风声刚刚传出之时,呼延傲博还不以为然,从政十几年,各种手段见多了,脏水也好,黑锅也罢,尽管来。有省委章书记的支持,他的青云之路谁也阻挡不了,只凭一个市长杀害市公安局长的传闻就想毁了他的前途,做梦!

但气愤归气愤,在呼延傲博不以为然的愤怒中,心中却还是底气不足。

原因无他,只因风声确实一语中的,正中他的命门。

官场浮沉几十年来,呼延傲博做过许多见不得阳光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如陈芝麻烂谷子,被他埋藏在时间的深处,希望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点风化,一点点烟消云散,最终成为悬案。

但问题是,对方的分寸拿捏得太准了,就在考核组对他考核的前夕,突然放出了*,用意很明显,就是想炸毁他的高升之路。

是谁这么狠毒,想让他一头栽倒在升迁的道路上?其用心险恶,简直无耻之极,除了蒋雪松还能有谁?呼延傲博对蒋雪松恨之入骨。

当然他也知道,蒋雪松肯定不会亲力亲为,具体操作此事的人,必是关允无疑。

不过让呼延傲博有所怀疑的是,郑天则事件的前因后果,关允并不知情,以关允对公安系统的影响力,他能知道整个事情内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就算是蒋雪松,手也伸不到公安系统内部。那么如果不是关允所为,又能是谁放风说他杀害了郑天则?

这事之所以让呼延傲博坐立不安并且心急火燎,也是风声的准确度太高了,完全就是事件真相的高度还原!

“呼延傲博幕后指使他人绑架郑天则,为了逼郑天则吐出财产,下药毒害郑天则,迫使郑天则自杀身亡。黄梁市长呼延傲博是杀人凶手,他应该被绳之以法!”

有时候风声就是一把无形的利刃,无形无质,却能洞穿人心。风声一经传出,就在市委引起了轩然大波,呼延傲博的形象遭受了重大打击。

比起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的传闻,杀人传闻的杀伤力太大,不由人不心思大动。如果说生活作风或是经济问题还不足以让一名市长一头栽倒的话,那么人命关天的命案绝对可以让一名市长直接摔落尘埃。

正是因此,关于呼延傲博杀害郑天则的风声不但导致呼延傲博的形象一落千丈,也让呼延傲博在市委刚刚重新树立起来的权威直线下降。

当然,如果风声仅仅是风声也就好了,外人真假不辨,呼延傲博却是心里有数,风声不是风声,而是真相。尽管说逼迫郑天则自杀并不是他亲自动手,但他确实在其中有逃脱不了的干系,如果真要深究下去,真相大白之时,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日。

呼延傲博又气又怒,他不甘心就此失败,怎么办?只有一条路可走了——以退为进,向顾南提出退出秦唐市委书记的提名,也好赢得顾南的同情。顾南向省委领导一请示,必然会引起省委领导的震怒,到时他就是可以化被动为主动了。

风声再大,只要省委领导一怒之下拍板定性,那么谁也别想再继续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

不得不说,呼延傲博的策略奏效了,他在车上向顾南简要说明了黄梁市委的风声之后,顾南差点拍案而起——幸亏是在车里,否则顾南真要跳起来了,盛怒之下,顾南当即拨通了省委的电话汇报情况。

顾南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排名在夏德长之后,按说他汇报工作,即使不用向夏德长通报情况进展,也应该直接向胡峻议请示,但恰恰相反,他既没有将夏德长放在眼中,也忽视了胡峻议的权威,而是直接打给了代家。

没错,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呼延傲博的调动大事,一个市长的升迁,省委组织部副部长顾南却要向和干部升迁八竿子也打不着的省国税局局长代家请示汇报,听上去简直就是笑话,但偏偏还真不是笑话,是活生生的事实。

“代局长,傲博的事情,出了点状况。”顾南的语气很恭敬。

“什么状况?”代家的口气很轻描淡写,“不就是走走过场,能有什么大事?顾部长,你都亲自出马了,小小的黄梁,能有多大的风浪?”

“代局长,这件事情,确实有点棘手。”顾南说话都不敢大声,“有人想狙击呼延市长的升迁,造谣说呼延市长杀害了郑天则。”

“胡说八道!”代家怒了,“什么谣都敢造,还有没有王法了,啊?市长杀害公安局长,真会想象,这是官场,不是电视剧。谁敢再乱说,撕了他的狗嘴。”

顾南咧了咧嘴,没有说话,代家的话说了等于没说,现在不是撕谁的嘴的时候,是得定下怎么办的时候,距离黄梁市委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车程了,在十分钟内就得敲定应对之策。

代家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沉默了片刻他又说:“行了,你也别急,等我向大领导请示一下。”

代家口中的大领导就是章系峰,燕省的一号人物。其实顾南打电话给代家,要的就是想间接知道章系峰的态度,他不敢直接请示章系峰,一是级别不够,二是惹章系峰不高兴的事情,还是由别人出头好了,省得章系峰的怒火发到他的头上。

谁不知道章系峰喜怒无常的性格?除了代家之外,整个省委几乎无人能摸清章系峰的路数。

五分钟后,代家的电话打了回来。

“老顾呀,这事儿,按原计划进行。省委会通知黄梁市委,再有关于呼延傲博的流言蜚语传播,市委主要领导承担相应的政治责任!”话一说完,代家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如果是不知道的人,听代家不容置疑的语气,还以为他是多大的省委领导,至少也得是省委副书记以上级别,谁能想到,代家其实只是一名正厅级的省国税局局长。

正厅级的省国税局局长,说话口气大得没边,俨然以省委领导的姿态自居,在燕省却是人人皆知的事实。即使代家不再是省委一秘,但当上省国税局局长后,私下里还是被人称为二书记。

一个“二”字就说明了一切,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妥了。”顾南终于不再眉头紧锁了,一拍大腿——也不知拍大腿的习惯是顾南在乡镇还是县委工作时养成的习惯,反正进了省委后,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多少让人无语。他喜形于色地说道,“傲博,不用愁眉苦脸了,章书记亲自指示,要求黄梁市委针对流言事件采取必要的措施,不能任由事态没有节制地发展下去。”

“谢谢顾部长。”呼延傲博感激地说道,心中大为宽慰,他巧手拨弄,不动声色地就利用了顾南和代家,化不利为有利,并且相信还争取了章系峰更多的同情分。那么接下来的考核,不管考核的得分是不是理想,都可以归咎为蒋雪松在背后捣鬼了。

蒋雪松有蒋雪松的张良计,他有他的过墙梯,看谁能笑到最后!关允还以为只凭空穴来风的传闻就可以将他打败,到底是太年轻太幼稚,任何传闻如果得不到上级领导的认可,就只能是传闻。

现在上面已经明确表明不支持流言了,两条路已经堵死了一条,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真凭实据。关允会有他逼死郑天则的真凭实据?开玩笑,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亲自露面,怎么可能有把柄被人抓住?

更何况郑天则之死牵涉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更高层次的人物,关允想拿郑天则之死大做文章,对不起,方向性错误,绝对不可能成功。

呼延傲博禁不住一阵得意,眼见车队进了市委大院,看到已经站在楼前迎接的蒋雪松以及站在蒋雪松身后的关允,他的嘴色不由自主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

突然,顾南的手机再次急促地响了,顾南接听了电话,只听了一句就脸色蓦然大变。

不可逆转的巨变

汽车停稳在市委大院的正中,秘书替顾南拉开车门,顾南却没有下车,依然在接听电话。呼延傲博坐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尴尬地等顾南打完电话。

蒋雪松并不上前,站在原地未动,等顾南下车的一瞬间他再迈步向前也不算失礼。

只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等,竟然足足等了十几分钟!如此奇怪的一幕,在现场无数人的官场生涯中,还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由此也可以断定,顾南所接的电话,必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在人群之中的关允,向远处的人群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瞥。人群之中,有一人微微点头回应他的目光,不是别人,正是黄汉。

蒋雪松不发话,不向前迈步,所有人就都等在蒋雪松身后,一动不动。现场的气氛古怪而压抑,除了微风吹拂以及蝉声阵阵之外,偌大的迎接队伍,几乎没有声音发出。

又过了五六分钟,顾南终于打完了电话,他收起电话,回身看了呼延傲博一眼,想说什么,却只是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下了车。

呼延傲博的心一瞬间就沉到了谷底,出了什么意外不成?刚才顾南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哼哼哈哈,只听不说,他无法从顾南的回答中判断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毫无疑问,突发事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或者说,对别人来说是不是好消息他不敢肯定,对他来说肯定不是好消息。

怎么会……风云突变?难道说关允针对他的出手,不是一招,而是两手?

呼延傲博蒙了,头重脚轻地下了车,见顾南和蒋雪松热情地握手,见蒋雪松气定神闲地说笑,见关允在蒋雪松身后笑意盈盈充满了自信的年轻脸庞,一瞬间他感觉仿佛许多事情正在迅速地离他远去。湛蓝的天空中响过一阵鸽哨声,如惊醒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个美梦一般,蓦然,他感觉心口一阵收缩地疼痛。

怎么了这是?呼延傲博眼前金星直闪,他还没输,他还有许多可以翻身的机会,只凭一个市长杀害公安局长的传闻就想打倒他,休想!他身后有堂堂的省委书记支持,他向代家送了一笔重礼,代家也亲口承诺要帮他促成此事,以代家的能量,运作一个秦唐市委书记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

只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呼延傲博越想越是气短,刚才顾南近乎陌生的眼神让他的心凉了半截,久在官场之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所能表达的内容,他还看不出来?从对他信心满满到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和一个惋惜的摇头,他就知道,怕是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升任秦唐市委书记,是呼延傲博最后的赌注,他付出了全部的努力,也几乎奉献了全部的身家,要的就是孤注一掷。人在官场,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进则生,退则死,以他目前在黄梁的处境,已经被蒋雪松吃死了,只有离开黄梁一条路可走。

而且升任了秦唐市委书记之后,不但可以一扫在黄梁惨败的耻辱,还可以力压蒋雪松一头,让蒋雪松先前的胜利全部付之东流。更主要的是,高升之后,他以前的种种丑事都会被掩盖过去,所谓为尊者讳,升迁所能带来的巨大好处,值得他付出全部努力去争取。

关允真的一心甘愿充当蒋雪松的走狗,非要断了他的前途?呼延傲博双目喷火,直视人群之中的关允,差点失控之下冲上前去扬手打关允两个耳光,不过……终究还是忍住了。

尽管他现在恨不得掐死关允,正是关允的到来才加速了他在黄梁的失败。但他还是抱了一丝侥幸的心理,或许,只是有什么不利于他的消息传来,比如陈恒峰反对他的调动,又或者是齐全又提名了别人,等等。不管是哪一种,只要不是如市长杀害公安局长一样的流言,都不要紧,他都有办法渡过难关。

呼延傲博心思混乱,脚步沉重地来到蒋雪松和顾南面前,不等他开口,顾南就一脸为难地说道:“本来我是代表省委组织部来对呼延傲博同志进行考核,不过很抱歉,省委突然出了一件事情,需要我马上回去处理一下,考核工作就只能延后了。雪松同志,傲博同志,让你们白等半天,是我的工作没做好,向你们道歉了。”

顾南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本着组织部见官大一级的原则,他在蒋雪松面前原本不用太客气,甚至微微摆摆谱也不为过,但他的表现却是客气得过分了。在客气背后,肯定发生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大事。

所谓省委突然有事需要他回去处理,不过是托辞罢了。省委大小官员众多,再有天大的急事也用不着顾南匆匆返回,何况顾南又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一个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还不够资格参与省委的重大决策。

那么毫无疑问,不是省委出了什么事情需要顾南紧急返回,而是另有事情发生让考核工作已经失去了意义,顾南只不过是找一个好听的借口结束考核工作罢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顾南扔下考核工作不顾,急不可耐地要返回省城?蒋雪松一脸惊讶:“顾部长人都到了,怎么还非要急着回去?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再说正好到了饭点,总要先吃了饭再说。”

“不吃了,不吃了。”顾南连连摆手,似乎多停留一会儿就有多危险一样,他和呼延傲博又握了握手:“傲博同志,针对你的考核,请等候组织部的下一步安排。”

话一说完,顾南挥手告别众人,上车而去。

等顾南的车队消失在市委大门门口的时候,蒋雪松目光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呼延傲博却双手紧握,双腿微微颤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让他几乎无法站立。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傻瓜也知道出现了惊天的变故,顾南匆忙离开,只有一个可能,关于呼延傲博的考核强行中止,事情,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转折。

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呼延傲博呆呆地站在市委大楼的门前,久久迈不动脚步。盛夏的阳光肆意地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让他感受到了夏天的威力,只不过他没有出汗,因为他知道,黄梁,可能真的会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一次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他和石君还站在太阳底下,沉睡不醒。突然,刺耳的手机铃声惊醒了呼延傲博的失神,他接听电话的时候,举目四望,偌大的市委大院此时此刻竟然空无一人,一阵前所未有的孤单感涌上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电话,是省纪委的一个内线打来的,对方只说了一句话:“呼延市长,做好心理准备,你的案子由赵书记主抓。”

赵书记是指省委常委、省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赵迒。

赵迒身为省纪委一把手,轻易不会主抓案件,但能惊动他亲自出马的案件,必定是大案要案。呼延傲博的嘴角一咧,一丝苦涩的笑意浮现,一瞬间的感觉就如从花团锦簇的春天一步迈进了冰天雪地的冬天,只觉寒风刺骨。

怎么会这样?

真的就这么败了?

呼延傲博抬头望天,天空湛蓝,一碧如洗,一群鸽子飞过,鸽哨声由远及近划过天空,突然,就在鸽群飞过的瞬间,一件东西从天而降,无巧不巧,正中呼延傲博的面门。

黏糊糊的东西散发出恶臭——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却会掉鸽子粪。呼延傲博怒火攻心,他还没有完全倒台,就连鸽子也敢欺负他了?一群畜生也知道落井下石?

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胸口憋闷,呼延傲博呼吸急促,双眼发直,头昏脑涨……我不甘心!呼延傲博在内心深处发出一声悲怆的呐喊之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纵横黄梁数年、力压蒋雪松三年、眼见即将脱离黄梁的困境展翅高飞的呼延市长,在省委组织部考核组车队驶出市委大院之后不久,就突发中风昏倒。

此事,成为黄梁史上最具戏剧性的一幕。

许多年后,当关允回忆起呼延傲博一头栽倒在黄梁市委大院的一幕时,恍如昨天,他感慨万千,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老子的一句话——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是故,心底无私天地宽!

呼延傲博之败,不是败在蒋雪松之手,也不是败在关允和黄汉之手,而是败在他为人过度自私自利之上。一个人如果心胸狭窄,那么眼界必定有限,格局就小,心中只有自己的人,世界就和他的度量一样大小。

没有海一样的胸怀,终究难以成就大海一样的事业。

三天后,呼延傲博在省人民医院经抢救无效去世……

黄粱一梦

呼延傲博死后,有关省纪委对他涉嫌贪污进取学院上千万巨款以及参与奥迪汽车*店洗黑钱进行立案调查的传闻才正式流出。至此,许多人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呼延傲博在顾南紧急返回省委之后不久就一头栽倒,原来是事先听到了风声。

之前,还有不少人猜测呼延傲博一头栽倒是中暑引发的中风,不明真相的群众或是党员干部,还自发组织起来要去省人民医院看望敬爱的呼延市长——呼延傲博昏倒之后,被紧急送往了市一院,经抢救之后,又转院到了省人民医院——结果被拦下了。不少人不明就里,还痛骂蒋雪松为人刻薄,在呼延傲博身患重病的时候还不忘政治斗争。

对于流言蜚语,蒋雪松一概置之不理,时间是检验真理以及对错的唯一标准,和不明真相的群众或党员干部争论是不明智的举动,等真相大白之时,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呼延傲博是急火攻心,再加上大势已去,又事先得知他最不能见阳光的脏事被省纪委立案调查并且还是由赵迒主抓——赵迒人称“笑面阎王”,言外之意就是为人笑里藏刀并且心狠手辣,凡是由他主抓的案件都是九死一生的铁案。呼延傲博自知无路可走,即将高升秦唐市委书记之际,一脚踩空跌落悬崖,如此巨大的落差导致心理失衡,从而引发了中风,最终一命呜呼。

至于为什么省纪委突然决定对呼延傲博立案调查,又是谁将证据亲自寄送到了赵迒手中,赵迒如何请示章系峰,章系峰又为什么同意对呼延傲博立案,就不为外人所知了。反正在幕后肯定发生了许许多多不为人所知的事情,并且肯定还不是一只巨手在努力推动案件的进程。

不管怎样,呼延傲博在黄梁最后的结局,来得突然而且让人猝不及防。

人虽死了,名声还在,在得知了进取学院融资案中,一向以清廉公正形象示人的呼延市长顺手牵羊拿走了许多原本属于他们的血汗钱后,学生家长出离愤怒了——一是愤怒于呼延市长的虚伪和贪婪,二是愤怒呼延市长对他们的欺骗,把他们当傻瓜一样耍得团团转。

愤怒的学生家长没有采取过激的行为,而是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在黄梁的大街小巷尽心尽力流传呼延市长在黄梁的丰功伟绩,一时之间,呼延傲博成为黄梁市民心目中最反面的典型。相信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呼延傲博的名声会一直被钉在黄梁历史的耻辱柱上。

当然,市民都以为呼延傲博的倒台是因为他搜刮了进取学院的融资款,其实不然,真相说出来往往会伤人心,所以,有时候不知道真相反而是一种幸福。呼延傲博落马的真正原因并非因为进取学院的非法融资案,而是因为奥迪汽车*店的洗黑钱事件。

黄梁市委并没有为呼延傲博举行追悼会,毕竟呼延傲博虽然死了,但在注重名声的官场,身败名裂的人不可能享受追悼会的待遇。虽没有召开追悼会,却也有好事者为呼延傲博送来了一副挽联,挽联写得十分工整,而且笔迹苍劲,极见功力,一经传出,就轰动了黄梁。

同时,也是呼延傲博一生的盖棺定论。

上联:半生赢得千夫指。

下联:一事修来粪土名。

横批:黄粱一梦!

挽联到底是何人所写,就无人知道了,但人人记住的是呼延傲博命丧黄梁,一生为之努力和奋斗的一切,终究黄粱一梦!

呼延傲博死后的黄梁,正式进入了经济发展的快车道,同时,黄梁的各项事务也有了全新的进展。

原本以为呼延傲博死后的空缺会从省委空降,出人意料的却是省委决定,崔同任黄梁副市长、代市长,提名市长人选,从而打破了本地人不能担任党政一把手的惯例。

崔同即将迈入正厅级高官的行列,再创官场升迁神话。

而奥迪汽车*店洗黑钱事件的余波,并没有因为呼延傲博之死而中止,仍在继续发酵中……经查,市委有四五名副处级以上干部牵涉到了洗黑钱事件之中,其中涉及了政研室两名副主任。

关允是政研室副主任,在两名政研室副主任被撤掉之后,他排名上升为第一副主任,随后,经市委组织部干部处提名,拟提拔关允为副处级。

提名上报之后,被蒋雪松压下了。蒋雪松既不退回,又不抬手放行,到底他对提拔关允为副处级是什么想法,谁也不得而知。

而随着呼延傲博之死,之前愈演愈烈的关于蒋雪松可能调离黄梁的风声,突然也销声匿迹了,仿佛蒋雪松坐稳了黄梁市委书记宝座不再离开黄梁一样,再无半点关于他的去向的传闻。

崔同上任之后,和蒋雪松相处得十分和谐,黄梁的党 政班子步伐一致,再加上三大宗姓的势力几近土崩瓦解,黄梁史上政治最清明的时期,来临了。

七月的黄梁,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季节,黄梁开发区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经常可见一个身穿长裙穿梭其中的曼妙身影。

正是苏墨虞。

受关允之托,苏墨虞最近长住黄梁,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只为了完成关允交给她的任务——接近并认识侯蓝。

每天顶着大日头在工地上穿梭,苏墨虞白嫩的皮肤晒得黑了几分,不过如小麦色一般的皮肤反倒更为她增添了几分妩媚。国人多半爱白嫩的美女,但过白的皮肤有时还不如微显麦黄的肤色更性感更迷人。

又因为近来经常奔走在工地上的缘故,苏墨虞的身体得到了加强和锻炼,比以前健壮了许多。她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不再如以前一样柔弱无力,而是多了三分弹性和四分活力。

所谓健康出美女,此话不假。

苏墨虞自认不是交际花,但多年在商场的打拼让她在为人处事上,还是很有一套。在以甲方工程主管的身份和乙方工程负责人侯蓝接触了一个月后,她基本上赢得了侯蓝的信任,和侯蓝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倒不是侯蓝戒心不强,而是侯蓝作为北城一建的核心人物,只负责技术,不负责外围和业务,技术出身的人心思简单,对人性的把握和明里暗里的较量天生不敏感。再加上侯蓝本身又是大大咧咧的爽快性格,和苏墨虞虽不是一省的狭义上的老乡,也都是来自南方的广义的老乡,她就迅速接纳了苏墨虞,当苏墨虞是她的知心好友。

对于北城一建在燕省的急速扩张,侯蓝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她只负责接到工程后监管工程的整体进度。她虽是南方人,却有如东北姑娘一样的直爽性格,平常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工人们也都亲切地称呼她为侯小总。

之所以不叫侯总而叫侯小总,多一个小字,以示亲切之意。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苏墨虞也喜欢上了侯蓝的心直口快,侯蓝在工人中很有威望,开心的时候她甚至会和工人们一起拼酒。有一次她喝得酩酊大醉,还是苏墨虞一路送她回家。苏墨虞的细心和侯蓝的直爽形成了互补,二人的友谊日益加深。

周末,苏墨虞邀请侯蓝去郊游,侯蓝爽快地答应了。周六一早,苏墨虞开车来接侯蓝,一路驱车向北,直奔黄梁市北十几公里之外的黄梁梦遗址。

黄粱一梦的成语典故几乎人人皆知,黄梁市的名字也因此而来,虽然此黄梁和黄粱一梦的黄粱有一字之差,但黄梁市的市名确实脱胎于黄粱一梦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侯蓝来到黄梁也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没有参观过黄梁梦遗址,听说要去黄梁梦,她也十分期待。

黄梁梦时至今日已经发展成了一个镇,面积并不大,主要以旅游为主。

车到黄梁镇,下车后,苏墨虞右手一指不远处:“侯蓝,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好不好?”

“好呀,是什么样的朋友?我最爱交朋友了。不过事先声明,关允除外。”

“为什么不和我交朋友?”话音刚落,关允的声音就在侯蓝的身后响起。

关允和侯蓝的见面,是关允官场生涯中,一次里程碑的会面。

徐徐图之

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侯蓝冷不防被身后关允的一喊吓了一跳,她回身去看,被阳光刺得眼睛睁不开。她用手遮挡住阳光,定睛一看,几米远处有一人身形高大、周身上下沐浴在阳光之中,金光灿烂,施施然的脚步如风朝她迎面走来。

初见关允的一幕,就这么定格在了侯蓝的脑海中,多少年后再回忆起当时初见的情景,她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你就是混世小魔王关允?”穿了一身淡蓝色连衣裙的侯蓝,束了一个马尾辫,一双明亮如宝石的大眼睛流露出好奇的疑问。她手搭凉棚斜着身子的俏丽模样,如夏日轻风中随风摇曳的一束马蹄莲,清新而自然,回味悠长。

侯蓝额头稍宽,下巴微尖,整个脸生动而活泼,再加上她清新如百合的气质和盈盈一握的细腰,确实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感。

如果说夏莱的美是柔弱,温琳的美是健美,那么侯蓝的美则是夏莱和温琳的综合体,取三分夏莱的柔弱和四分温琳的健美,再加上三分自有的苗条,在关允眼中,侯蓝宛如江边的一株凤尾竹,亭亭玉立,在水一方。

不过……听到他在侯蓝的口中成了混世小魔王,关允摇头一笑:“混世小魔王?谁给我起了一个这样形象的外号?”

“我起的,怎么了,有意见?”侯蓝嫣然一笑,又歪头打量关允几眼,见眼前的关允只穿了简单的衬衣和长裤,却浑身上下散发一股淡然沉稳的气质,就如一个搏击过大风大浪的男人历经世事之后一样波澜不惊,她心中不由暗暗称奇。也是怪了,关允出身平民,怎么和第一公子章羡太相比,似乎关允更气定神闲,更沉稳有度。

“如果说一点意见也没有,肯定是假话。但如果说意见大了,也不是真话。”关允呵呵一笑,一个回合过后他就差不多摸透了侯蓝的路数,侯蓝心思简单,不世故,快人快语,倒是省了他许多心思,“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说我是混世小魔王?”

“因为,因为……”侯蓝说不出所以然来,歪头一想,又咬了咬手指,“反正从我听到的看到的种种关于你的事情,你都是一个坏人的形象,不但坏,还坏得流水,又因为你年纪小,所以我就私底下给你起了一个混世小魔王的外号,嘻嘻。”

“好吧,你说我是混世小魔王,我就是了。”关允大度地一挥手,“一个外号没什么大不了的,哪怕你叫我混世大魔王都没有关系。”

“没想到,你还挺大度。”侯蓝对关允愈加好奇了,“你不会表面上说没关系,背后里又给我起一个外号吧?”

“不会,绝对不会。”关允始终笑得很是轻松,“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言行一致,不是口头文章。”

一句话说得侯蓝对关允刮目相看,她愣了一会儿神,突然就向关允伸出手去:“你好关允,我是侯蓝。”

关允握住了侯蓝娇小但却有力的小手,微一点头,态度谦逊而不失热情:“你好侯蓝,我是关允。”

关允和侯蓝握手的一刻,谁也意识不到会是怎样的一个开端,并且带来了怎样深远的影响。

苏墨虞在一旁微笑如花,对关允和侯蓝的初次见面的效果深感满意,不枉她和侯蓝一个多月的接触。

关允只身一人前来赴约,本来一开始他不打算和侯蓝见面,后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由他亲自出面比较好。苏墨虞毕竟不是官场中人,她并不完全清楚如何利用侯蓝打开北城一建的缺口,或者是不懂得怎样巧妙地介入。

如果让齐昂洋出面,目标太大,很容易会引起对方的警惕。虽说关允是黄梁市委一秘,肯定也在章羡太的名单之中,不过他毕竟级别还低,不会是章羡太的重点防范对象。

关允左边苏墨虞,右边侯蓝,一人在两名美女的陪伴下,畅游黄梁梦。黄粱一梦的典故关允耳熟能详,侯蓝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让关允讲给她听。

“话说唐朝时,有个名叫吕翁的道士,在路过黄梁梦的时候,遇到一个姓卢的书生。交谈时,卢生流露出对荣华富贵的向往,吕翁劝卢生说,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人生最重要的是当下心安,适意愉快,而不是追求虚无缥缈的人间繁华。吕翁的话打动不了卢生建功立业的功名利禄之心,吕翁见状,就笑了笑,拿出一个枕头给卢生,让卢生睡上一觉,卢生不明就里,不过正好困了,也就接过枕头睡下了。”

侯蓝听得入了神,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关允:“混世小魔王,没想到你还挺会讲故事,我都不知道这地方还有这么神奇的传说,按说有这么深厚的文化底蕴,旅游不应该做成这个样子。”

侯蓝说得不无道理,黄梁梦虽是旅游之地,但游人极少,加上关允三人,一共不过十几人的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黄梁梦确实没什么可游玩之处,虽说也有明清建筑风格的建筑群,而且祠院内朱垣掩映,绿树郁葱,碧波荡漾,青烟飘袅,集北方道观之幽静和江南园林之清丽于一身,但和黄粱一梦的盛名相比,还是名不副实。

不是景点不够好,而是名气不够大,不懂得如何利用现有的资源大做文章,或者说,是当政者对旅游业的重视力度不够,没有找到深入挖掘黄梁旅游资源的切入点,才导致黄梁的旅游业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应该说,在蒋雪松任期内,黄梁的旅游也没有什么起色,倒不是蒋雪松看不到旅游的前景,而是相比之下,发展旅游业见效太慢,远不如发展其他行业可以更快地见到效益。不过好在蒋雪松的历史文化城和成语文化宫的思路,其实是为黄梁今后的大旅游铺垫了一条阳光大道。

如果以后黄梁的旅游业终有一天腾飞而起,那么关允可以自豪地说,蒋雪松功不可没,而他,也有幸置身其中,成为创造历史的一人。

关允笑了笑,没有回答侯蓝的问题,而是继续讲他的故事。

“卢生躺在枕头上的时候,吕翁煮了一锅小米粥,一边用扇子扇火,还一边冲他点头一笑,在吕翁意味深长的笑容中,卢生感觉困意袭来,眼睛一闭,就进入了睡梦之中。不过奇怪的是,卢生刚一睡下,就听到外面传来了车马声,他跑到外面一看,是家人来信让他回家,他当即上了马车,就一路回到了家中。

“到了家中才知道,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卢生十分高兴,初为人父,喜不自禁,在家守候妻儿。一段时间后,他又觉得大丈夫不能安于现状,就告别家人进京赶考。一考之下,金榜得中,又被皇上钦点,外放成为县令。

“卢生在知县任上,十分勤勉,几年后又升为知府。在知府任上,治理水土,赢得了一方百姓的称叹。后来又调回京城,成了人人羡慕的京官。几年后,爆发了边境战争,卢生被派去镇守边境,大退敌兵,功大位高,官居一品。

“卢生位极人臣,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又集无数荣耀于一身,招致了同僚们的忌妒,最后他被诬陷下狱,差点被处死,后来被流放到偏远之地,人生跌到了低谷。几年后,又被皇上重新起用,再次加官进爵,此时的卢生地位崇高,声势盛大显赫,一时无双,可谓达到了人生的顶峰。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后卢生就病重而死,临死时他躺在床上回首一生,发现一生忙忙碌碌起起伏伏,终究一场空,所有功名利禄和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当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从窗户向外望去,远处青山依旧,夕阳依然通红,正是: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人生如梦不可追,铁马兵河、人生起落,不过是滚滚长江东逝水。

“卢生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死了的时候,感觉身子一晃,又醒了,睁眼一开,原来他还躺在吕翁的枕头上,而吕翁的小米粥还没有煮熟,米香四溢,他吓了一跳,原来刚才一生的荣华只是一场梦而已。卢生怅然失意了半天,才对吕翁作揖感谢,对荣华的由来,穷达的运数,得和失的道理,生和死的情形,都彻底领悟了……”

关允站在一棵历经沧桑的大树下面,用手一拍树干:“这就是黄粱一梦的故事,就如这棵大树一样,几百年来见识了多少风云变幻,又有多少伟人出世然后去世,它依然屹立不倒。”

“嗯,我听明白了。”侯蓝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人还不如一棵树,对不对?”

关允无声地笑了,笑过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微带一丝寒意地说道:“我是想说,北城一建在燕省扩张的步伐过快,就会导致根基不稳,最终就和卢生的黄粱一梦一样,早晚会兵败燕省,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关允的目标

侯蓝愣住了。

其实侯蓝虽然心思简单,不愿意将别人想得复杂,但她毕竟是北城一建的人,事事要为北城一建着想。尽管从表面上看,关允和北城一建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但北城一建在燕省树敌太多,谁也不敢保证北城一建在攻城略地的过程中,无意中什么时候就侵占了关允的利益。

是以关允单刀直入地一问,她先是一愣,随后又笑了:“关秘书说得也对,‘人生本无常,盛衰何可恃’?卢生有卢生的黄粱一梦,北城一建也有北城一建的黄粱一梦,话又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黄粱一梦,看看历史就知道了,多少伟人,多少显赫一时的帝国,都烟消云散了。”

不得不说,侯蓝回答得很有技巧,关允意味深长地笑了:“好了,不讨论形而上的问题了,走,去吃饭。”

侯蓝点点头,暗中打量了关允几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悄悄地笑了。

饭间,关允没再提及任何有关北城一建的话题,只是就工程进展和工程质量控制等问题,和侯蓝深入探讨了一番。只要是涉及工程问题,侯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充分表现出一个优秀的技术人员应有的素质。从她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她对工程技术确实精通,对工程质量控制,也有心得。

关允虽不是政府主管工程项目的负责人,但市委一秘的官方身份,让他过问工程问题也有充足的理由。一顿饭下来,关允对侯蓝的认识又加深了几分,心中就更有了主意。

同时,他对北城一建,又多了不少直观的了解和认知。

饭后,关允开车送苏墨虞和侯蓝回黄梁,半路上,他接到了刘宝家的电话。

“关哥……”刘宝家话说一半,吞吞吐吐不肯说下去了。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别磨叽。”关允笑道,“说话支支吾吾不是你的风格,除非是感情问题。”

“关哥英明。”刘宝家嘿嘿笑了一气,“我和雅美的感情进展还不错,我还想有进一步的发展,想用一种固定形式来收藏我和雅美的感情……”

关允无声地笑了,涉及感情问题,刘宝家也含蓄了,说话也会绕弯了,他想了一想:“想成家了?好事。不过,雅美同意嫁给你吗?”

“不、不知道……”刘宝家很没自信,“所以,我才想请关哥出面,替我问问雅美的意见。我不想被拒绝,很没面子,也很伤人心。”

“要我出面不是不可以……”关允沉吟片刻,“关键是,你得想办法表现出你的真心,这事儿,可能就一次机会,万一失败了,前期努力就浪费了。”

“就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担心万一雅美不同意嫁给我,我以后该怎么办?”刘宝家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关哥,你一定得帮帮我。”

关允认识刘宝家二十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患得患失,不由摇头笑了。

帮,肯定是要帮刘宝家一把,问题是怎么帮才好。关允和雅美也没有什么深交,如果让他出面曲线救国,通过雨秋来打听雅美的心思,也未尝不可。不过如此一来,他就成了媒婆了。

不过转念一想,为了自己兄弟的幸福,当一次媒婆又何妨?关允主意既定,摇头自嘲地一笑:“有生以来第一次媒婆工作即将提上日程,有意思了……”

此时汽车已经驶入了市区,苏墨虞和侯蓝本来坐在后座在小声说话,关允一开口,二人就相视一笑,苏墨虞说道:“关大秘就不要发愁了,刚才我和侯蓝商量好了,侯蓝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撮合别人,她自告奋勇要替你解决难题。”

“那敢情好。”关允乐了,侯蓝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孩儿,不但爽朗,还热情,就说,“事成之后,不但宝家得好好谢谢蓝姐,我也得请蓝姐喝一杯。”

“行,就这么说定了,就冲你叫我蓝姐的份儿上,这事,我管定了。”侯蓝豪爽地一挥手,“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只负责撮合有正常的爱情,不管婚外恋。上次代家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会劝人,非要让我帮他说服一个女孩儿当他的情人,我呸,我才不做缺德带冒烟的事情。”

关允暗笑,认识侯蓝,确实是走了一步好棋,不但从她身上可以陆续揭开北城一建的面纱,而且还可以顺藤摸瓜逐步接近章羡太,更妙的是,她还是代家的玫瑰花。

代家请她帮忙说服一个女孩儿当情人,虽说事情的细节关允不得而知,但关允是男人,了解男人的心理,代家哪里是想让别人当他的情人,分明是他看上了侯蓝,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想接近侯蓝罢了。侯蓝居然没有察觉代家的良苦用心,确实粗枝大叶。

不过这样也好,以侯蓝的性格,除非遇到一个精于算计的男人算计她,否则她会后知后觉地一直开心到老。

回到市区,先送侯蓝回去,眼见天色已晚,苏墨虞邀请关允共进晚餐。关允微微一想就答应了,左右无事,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索性就再将琐事抛到脑后,和苏墨虞谈谈下一步的发展方向。

放下车,关允陪苏墨虞步行前往老容头的烧饼铺——他要先去看望一下老容头,想就未来经济的发展思路征求老容头的意见。虽说他也有了关于未来在经济上怎样走出一条金光大道的初步想法,但还是不太完善,而且也信心不足,相信老容头可以为他指点迷津。最主要的是,今后十几二十几年的经济形势是朝哪一个大方向发展,以他目前的水平和眼光,还不足以看得清清楚楚。

苏墨虞早就听说过关允身后有一个神秘的老容头,却还从来没有见过,本来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容家曾经的当家人老容头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但不知何故,她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担忧,到底在担心什么,却又说不清楚。

“关弟,要不……我别见老人家了。”离老容头烧饼铺只有十几米之遥时,苏墨虞停住了脚步,微有歉意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慌。”

关允想了想,也没勉强:“好吧,你就在外面等我一会儿。”

一抬头,老容头已经站在了烧饼铺的门口,朝这边张望。显然,他已经看见了苏墨虞。

今天是周末,一般周末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今天老容头却早早关了门,似乎就是为了等关允的到来。

烧饼铺比以前大了不少,不过里面的陈设依然简陋,只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每来一次烧饼铺,关允心里就不太好受,老容头本该是颐养天年、子孙满堂的年纪,却依然孤苦一人,还要每日忙碌,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为什么老容头就不听他的劝好好回家养老,非要忙忙碌碌?

上次老容头还说要把烧饼铺开到燕市,好吧,他想去燕市替关允打前站,关允也不说什么,但去燕市可以,不一定非要再开一家烧饼铺,多累人。到底老容头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走到哪里都要开一家烧饼铺,关允想不明白。

前一段时间老容头去了一趟燕市,找好了开烧饼铺的地址,他没有听关允的话去找齐昂洋,而是自己弄好了一切。关允也可以猜到老容头在燕市肯定有关系,至于关系是谁,他不方便多问。多少年了,老容头习惯将自己深埋起来,他一脸沧桑和皱纹下面,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不为人所知的往事。

尽管关允自认和老容头已经很熟悉了,而且前一段时间的京城之行,他对老容头的身世和过去了解得更多了,但如果非要实话实说的话,其实他对老容头的了解还是仅限于表面,比如老容头当年曾经身居多高的官位,又为什么出京,为什么从不回京,又为什么不认回容家,以及老容头一直守护在他身边,仅仅是因为小妹的缘故还是另有原因,如是等等,都是他非常想知道却又不好问出口的隐情。

跟随老容头走进烧饼铺,关允朝外面看了一眼,路灯下,苏墨虞距离烧饼铺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却不肯再向前跨越一步,他微一摇头,关上了门。

“什么时候再去燕市?”关允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相信老容头再去燕市之时,就是他调往燕市之日。

主要还有一点,虽说近来关于蒋雪松调离黄梁的风声看似“风住尘香花已尽”,不再有传闻甚嚣尘上,其实不然。以关允对章系峰性格的推测,在呼延傲博问题上遭遇重大失利之后,章系峰必然会将怒火发泄到蒋雪松身上,蒋雪松的黄梁市委书记的宝座,坐不久了。

蒋雪松不管调往哪里,肯定会离开黄梁,蒋雪松离开黄梁,他在黄梁继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不如早做准备,及时调离。

如果说老容头先行一步到燕市是为他打开三分运气,那么他想谋求一个什么职务,就需要自己的七分运作了,实际上,关允心中已经有了目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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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常在其他书: 中道 问鼎记(全) 男人都是孩子 运途3 运途2 运途1 交手3:最后一战 官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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