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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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栓有一位堂舅,叫顺生。顺生早年间在甘肃跑,很少回家,村子的人不知道他在外面干啥。到了二十七八,他从甘肃引回来一个名叫小琴的女子,请亲戚吃了一顿酸汤面就算结婚了。几年间,顺生就像天上的流星,琉璃光鲜地晃荡几天,就不见了。家里的地倒是没有撂荒,媳妇给他生下了一对儿女。父母看见一个外地媳妇拉扯着两个孩子,心里不忍,时常过来帮忙,劝说他不要逛荡了。顺生应承得很好,好像自己管不住自己,过了几天,又不见人了。

八四年“严打”,顺生在庆阳被抓了,一长串的罪名,判了十年。媳妇接到判决书,拉着两个孩子,趴在炕上痛哭了一场。父母带着兄弟姐妹安慰了一番,答应会全力帮助她操持家事。父母搬到了顺生家,和小琴一起在田里劳动,日子倒也能勉强维持。到了八七年,村子来了一个锔锅的,他将摊子摆在顺生家门前的马路上,一边吆喝,一边往顺生家里瞄。看见有人来锔锅,他忙活着,旁敲侧击地打听顺生的事。

小琴端着水盆,走到门前,给土堆上泼水,水波激起的泥粒越过土堆顶,滑落到锔锅的摊子前。锔锅师傅正在打眼,看见一波泥浪过来,他抬起头,看见了小琴,手中的钻子停下来,愣住了。来锔锅的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呆滞的表情,敲了下锅沿,催促他快锔,做饭还等着用哩。师傅回过神来,上钉捶卯,将锅交给人家。

小琴回到家,带上头门,趴在炕上哭了起来。院子中的孩子走进来,稚气地看着,不知妈妈为何哭泣,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下了炕,一把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伤心地抽泣着。原来锔锅的师傅是小琴在甘肃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她受伤的心刚刚缓过来,没有想到他找过来了,过往的一切又浮现在她的眼前。

小琴老家的男人叫魁发,他们是媒妁之言。到了七八年冬季,老家保亭粮食接济不上,小琴原来定下春节结婚,她父母实在没有办法,找到媒人,提出立冬前后把婚事办了。魁发喜不胜收,却发愁结婚的花销,他东拼西凑,还是差一大截子。眼看婚期将近,他抄抄着手,站在塬上,朝霞中,霜露蒸腾,山沟里雾气缭绕,沟边上一排电线杆映入眼帘。他半年以前听说有个地方收购电线,能卖个好价钱,一个偷剪电线的主意闪现了出来。

魁发回到家里,找到一把钳子,看见手把上的胶皮破了,他找来黑胶布,将手把缠了好几层。他从塬上走下来,顺着电线杆子走了几里路。他发现沟坎上有一个变电站,前面是几根电线杆,上面挂了一排好像牛腿一样的电闸,他知道只要用竹竿挑拨一下,电闸就会掉下来,电线就会断电。魁发上学时,物理学得不错,他靠在土坎的玉米秆上,眺望着伸向天际的电线杆,观察着壕沟里的行人,估算着下手的时间和程序。一切都有了谱,他嘴巴里叼着一截小树枝,弯着腰爬坡回家了。

到了半夜,寒风凛冽,魁发拿着工具上路了。月光隐在薄云下,泛着白晕,他拿起竹竿,挑下电闸,爬上电线杆,剪下电线,最后将电线盘起来,扛着回家。天快亮的时候,他走出屋门,抄起头,在猪圈里挖了个坑,将电线埋了下去。他躺在热炕上,心里定了好多,想到媳妇即将过门,他心里更是欣喜难耐,在睡梦中进入了婚礼。

过了四五天,魁发看见没有什么动静,站在塬上,看见新的电线已经架上了。他走进猪圈,看见结婚要宰的肥猪,将圈里的土拱得翻起来,嘴巴上道道血痕,低头一看,电线露在外面。他听说过狼狗可以破案,没有见过猪也有这等本事,看着电线放在这里,猪都不放心,得赶快出手。他将电线挖出来,装在麻袋里,绑在自行车后座上。他蹬脱撑子,推着走了两步,车头直向上扬,他想不到那晚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晚上将一捆电线扛到塬上。

魁发卖了电线,凑凑合合结了婚。到了第六天,来了一部警车,将他带走了。魁发的父母看到儿子不在了,小琴整天嘟着脸,好像心不在这个家,看着自己的麦囤,他们就让她回到娘家去。小琴父母的愿望落空了,女婿被抓了,女儿又回到了家里。他们没有办法,每天吃两顿饭,前一顿是红芋加玉米糁子,下一顿是番薯加玉米面截截。

顺生在兰州交了个朋友,那人跟他一样,在社会上胡混。天冷了,他来到朋友家,整天跟着朋友在附近转悠,他们从沟里上来,看到小琴提着担笼,拾柴回来。小琴走过去了,顺生回过头看着,半晌回不过神来。朋友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那是人家的媳妇,刚结婚男人就被抓了,又回到了娘家。”

顺生知道了小琴家的位置,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凑到她家附近,聊着天,眼睛不停地往她家瞄,期望看到她的身影。小琴每次出门,总会碰到顺生,她感到这个外地人怪怪的,似乎在关注着自己的行踪。顺生特地买了一包好烟,看见小琴爸在村前屋后,也会装着偶遇,递上香烟,向老人吹嘘自己老家的富庶和衣食无忧,说得老汉心里痒痒的。老汉抽着烟说:“前些年,我跟着大家到南边去割麦,就是你们那里人叫我们麦客。你们那里确实是好地方,地平平的,又能灌溉。”

顺生又说自己的家境好,常年在兰州做生意,这次到这里来,主要是想收购红芋。

魁发判了八年,他的父母到小琴家,搓着脸和亲家商量小琴的事。小琴的爸说:“娃虽然没有领结婚证,也摆了酒席,按照咱这里的乡俗就算结婚了,她就算是你们家的人了,你们看咋办?”

魁发爸老实,他磕掉烟锅里的烟灰,思谋了半晌说:“小琴年轻,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怕把娃耽搁了。她要是愿意留在家里等魁发,我跟他娘当然高兴。”

小琴爸瞥了一眼亲家说:“那好!就让小琴跟你们一起回家吧。”

魁发爸在家和老婆掂量了一夜,感到小琴也不是一个中用的劳力,回来又多了一口人吃饭,万一有个矛盾,魁发又是这种情况,他们感到小琴还是留在娘家好一些。小琴妈心疼女儿,抹着眼泪说:“算了吧!还是叫娃留下来吧,小琴到他们村人生地不熟的,魁发又出了事,叫娃咋活人哩。”

到了正月,顺生准备回家。他给朋友留下话,让他给小琴爸说一声,他没有结过婚,如果他们愿意,他愿意娶小琴,彩礼他们说了算。回到塬上,整个春节,顺生心神不定,常常想起小琴,也不知朋友将话带到了没有,她家里是什么态度。过年期间,和他一起长大的小伙们都办了喜事,就剩下顺生了。他在村子碰到人,大家都会问他什么时候结婚,走亲戚的时候,亲戚还是问着同样的问题。

过了正月初十,顺生又上路了。他买了一堆东西,来到朋友家,算是拜年走亲戚。朋友见了面,笑着捶着他的后背,他问:“咋样?”

朋友说:“家里没有意见。小琴觉得太远了,有点犹豫。”

顺生对朋友说:“过去传个话,就说我从家乡赶过来,想过去看看!”

朋友传话去了,顺生坐在院子的柿子树下,瞅着光秃秃的枝杈,几只乌鸦蜷曲着身子,蹲在上面,不时抖动着脖子,两只黑豆一样的眼睛骨碌转动着,俯视着四周的变化。他踹了几脚树干,希望赶走乌鸦,迎来喜鹊。

朋友回到家,对顺生说:“老汉说,年没有过完,放着南边的蒸馍面条不吃,跑到咱这山沟沟啃红芋,说明小伙子有诚意。他又说,小琴刚遇到这事,张扬出去不好,说如果有心,就晚上过去。”

顺生拍着朋友的背说:“这事要是成了,你就是媒人,我到时再感谢你。”

顺生走进屋子,提起电壶,倒了一盆水,将自己修整了一遍,又将要带的礼品点了一遍。一切准备停当,他靠在炕上,看着窗外,筹划着晚上咋能让老汉高兴。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顺生在朋友的引领下,提着两袋礼品,顺着坡走下来,拐过一道弯,来到小琴家。老汉攥着烟杆,将他让进窑里,看见他带着两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笑着说:“来了就行了,带那么多东西干啥?”

顺生赶紧说:“叔,这大过年的,带点东西,也是人之常情。”

朋友走了,顺生坐在炕边上,老汉走出窑洞,叫老婆准备两个碟子。小琴端着碟子上来,老汉拿来柜子上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小琴妈笑着走进来,他赶紧让座,她让顺生别客气,坐在凳子上,小琴站在柜子前,揪着自己的辫子,低着头晃动着脑袋。顺生给老汉斟上酒,端起酒杯,颇为激动地说:“叔、姨还有小琴,过年回家,我把这事给我父母说了,我父母高兴得不得了。这些东西是我哥从西安带给他们的,他们舍不得吃,刚过初十,就催促着让我上来。”

他敬了老汉一杯酒,从包里拿出两条金丝猴香烟,递给小琴爸说:“叔,你不容易,辛苦了一年了,也该换换口味了。”

几杯酒下肚,小琴爸脸变得通红。顺生脱掉鞋,盘腿坐在炕上,讲述着家乡清水绕村,家家都有甜水井,麦子装不下,边上还有一溜口袋,把小琴爸说得一愣一愣的,不时点着头,说我知道。

顺生有点晕乎,但头脑清醒,他装成醉酒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块钱,啪地放在桌子上,硬着舌头,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我父母的一点心意,成与不成这钱你得收下。不然我父母不让我进家门,我就成了没有家的娃咧!”

说着,顺生哇哇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唠叨着:“没家的娃咧!”

小琴父母看他成了这个样子,上来捶背揉肩,不停地安慰着。顺生站起来,摇晃着身子,扑通坐在凳子上,上半身忽悠着说:“叔,我都成了这个样子了,回不去了,晚上我就住在这里了,你们别介意!”

老汉看了老婆一眼,晃着烟锅说:“好!就住在这儿。”

小琴回想着过去,她感到眼前虽说顺生坐监,自己也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家里的公婆和兄弟姐妹也没有拿她当外人看,她觉得要守住底线,珍惜眼前这一切,不能再在两个坐监的男人之间换来换去了。她跟着公婆下地干活,平时很少出门,她要让魁发断了重续前缘的念想。刚开始那段时间,当村子的人下地干活的时候,门外不时传来锔锅的吆喝声,慢慢地听不到了。他估计魁发走了,她心里有愧疚,更感到放松,恢复了常态的生活习惯。

魁发坐监以后,他的情绪一直定格在新婚的甜蜜中,受审劳改期间,新婚几天的情景,就像电影一样,不断在头脑里滚动播出。一年过后,父母来信,说小琴跟着南方男人跑了。平时温顺的魁发就像发了情的公牛一样,撞墙自残,狂躁怒吼。监狱的管教干警及时制止了他,耐心地给他讲道理,又让其他犯人讲自己的故事。他慢慢平静了下来,觉得平常人的一生似乎是平平淡淡的,有点波折,好像天就要塌下来,其实劳改农场里有很多人间的大爱大恨,演绎着苍凉凄婉和悲壮淋漓的人间故事。他暗暗下定决心,争取立功,尽快出去,血祭自己的一片挚情。他在脑海不断模拟着各种场景和情况,筹划着复仇的方案。辛苦的劳作和时间的打磨,魁发脑子里又开始回忆新婚的事,在郁闷压抑和欲望的洪流中,他将小琴从是非的旋涡中洗脱出来,揣在自己心里,并不断地粉饰,将过错全部归结到南边那个男人身上。他发誓要将小琴弄回来,让那个男人也品味夺妻的苦痛。

八七年深秋,魁发走出了监狱。他回到村子,到小琴家去了一趟,小琴的父母把责任全部推在小琴身上。他要到了小琴在南边家庭的住址,推着家里的破自行车,带上锔锅的工具,向南游荡。到了塬上,他围着小琴家的村子,吆喝着锔锅。得知顺生锒铛入狱,而且判得比自己还长,他心里一阵高兴。那天在门前看见小琴出来泼水,魁发心里颤抖着,一股暖流顺着脊梁腾起,看见她无情无义地关上门,好长时间不出家门,他知道她在有意回避他。他每天推着自行车,在镇子周围转悠,期望看到小琴的身影。在失落和绝望中,他靠在渠岸旁的柴草上,看着满天星斗,脑子里闪出劫持孩子的念头。转念一想,农场里有一个人就是劫持老婆原来的孩子,最后犯了大罪,而且,孩子有小琴的血脉,如果那样,他们之间也就恩断义绝了。

小琴提着篮篮,走在渠岸上,她要去赶集。半道上,她觉得后面有人跟着她,转过头来,看见魁发推着自行车,尾随在后面。渠岸上有人过来,他就放慢脚步,没人的时候,他就加快脚步。她听见后面自行车链条碰到链盒上的咣当声,也加快了脚步。魁发想上来跟她说话,却始终合不上节奏,他一只手推着车子,一只手擦着汗,不时向四周张望着。他翻山越岭下来,寻找小琴。小琴心里感动又不安,她觉得这样下去肯定会出问题,不如把话讲清楚,让他了了这份情。

小琴看见前后没有人,路边壕下面有几个麦草垛子,她捂着篮子,向后望了一眼,轻快地转身下了壕,走进了麦草垛子的夹道中。魁发好像来了电,快步将自行车撂在土堆边,喘着气张望着跑进夹道。没等小琴吱声,他一把将小琴搂在怀里,任凭她捏、捶和推,就是不松手。小琴感到憋得慌,喘不过气,她仰起头,愠怒着刚想说话,魁发就将嘴巴贴过来,任由她这么躲避,背后的麦草垛子没有了空间。她连踢带打,就像一条刚上岸的鱼,用着全身的力气蹦跶着,还是摆脱不了网子。突然,壕上面的玉米地里传来了几声喀喀,魁发顺势将小琴撂倒,在她耳边说:“再折腾,壕上的人就围过来了。”

小琴浑身的肉紧了一下,随即放松了。她的头摆动了几下,眼角流出了一串泪珠,任凭魁发折腾。

魁发就像一座火山,内在集聚多年的滚滚熔岩终于喷发了。小琴整理着衣服,捋着头上的柴草,准备离开,她嘴角挂着一丝笑容说:“咱就算两清了,你回去吧!再也不要骚扰我了,我就想过平淡的日子。”

魁发呼地跪在小琴面前,一把搂住她,流着泪说:“当年就是为了娶你,我才迫不得已剪了电线,坐了几年的牢。”

一席话激起了小琴埋在心里的愧疚,她听着魁发的絮叨,不时露出勉强的笑容。天快黑了,魁发抱住小琴,让她跟自己回老家。小琴看着北边的天空说:“我都两个娃了,能说走就走嘛!你还是找个人,赶快成家吧!”

说着她站起来,抖搂着衣服,提起篮子回家了。魁发靠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离开,好长时间缓不过神,似乎她还在自己边上。

魁发就像一个影子,还在塬上游荡着,他不时出现在小琴的视野中。小琴难以从情感的旋涡中解脱出来,一边是孩子和公婆,一边是未了的情债。几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这件事让公婆知道了,那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惶惶不可终日,想去县上堕胎,听说要有男人的签名,传扬出去,自己难有立足之地。一个星期后,她在渠岸上碰到了魁发,说想让他陪着到医院堕胎。没想到魁发听到后,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自己以后要经常过来,看看自己的孩子,并且告诫她,如果她把孩子弄掉了,他就将这事张扬出去,让她身败名裂。小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看着肚子越来越大,魁发在村子游荡得越来越频繁,她实在没有办法。到了入秋后,她说想回老家看看父母,公婆同意了,她就带着女儿搭乘长途汽车回老家。

到了县上的汽车站,小琴看到了魁发。魁发高兴得不得了,笑嘻嘻地忙前忙后,和她一起买票坐上了长途汽车,回甘肃老家。孩子闪着稚气的眼睛,问小琴:“他是谁?”

小琴看着窗外不作声。魁发摸着她的头,反问道:“你看我像谁?”

小琴怕他胡说,将孩子拉过去说:“那是外公村子一个远房的舅舅,他也回老家,在车站碰到了。”

长途汽车颠簸着,在沟壑纵横的高原上穿行,乘客们昏昏欲睡。小琴将孩子放在靠窗的位置,自己坐在中间,慢慢地和魁发拥在一起。天快黑的时候,孩子尿急,张开眼看见舅舅的手放在妈妈的肚子上,来回摸揉着,脸上露着笑容。她扑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伸出小手,拍打着魁发的手背。他们醒了,明白了孩子的意思,小琴说:“坐车犯困,没有什么。”

孩子瞪着眼睛,推开妈妈,挤着坐在他们中间。

秋天,塬上飘着橙黄的杨树叶子。顺生走出了劳改农场,回到家里,看见儿子已经长到了自己胸部高了,他心里甚是高兴。媳妇回老家了,他几年前就知道了,走进自己的屋子,看着他们结婚时用过的东西,他不免有一点伤感。父亲蹲在院子里,抽着旱烟,看见他走出来说:“前几年,我让你哥去了一趟华亭,说小琴原来的男人从监狱出来了,他们现在又过活在一起了,还有了两个娃。”

顺生在劳改农场听了好多这样的事,他平静地看着落了叶子满枝火红的柿子,笑着说:“当初人家就是男人法办了,咱把小琴弄回家,现在她又回去了,该咋办?”

父亲磕着烟灰,喀喀了几下说:“两个娃没有他妈,以后娶媳妇嫁人都是个坎。你现在这个样,谁愿意跟着你,有空还是上去看一下,以前的事就不提了,看人家愿不愿回来。”

顺生摇着头直叹气,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父亲瞥了他一眼说:“槐树寨你那堂姐有个娃,叫栓栓,现在成事了。听说专门帮人打理这些事,你骑自行车去看看你堂姐,问问栓栓这事该咋办!”

顺生在村子转悠了几天,在父亲的催促下来到了槐树寨。联社正在门前磨镰刀,看见他在门前下了自行车,停下手中的活,愣愣地看着。他赶紧自报家门,联社站起来,将他迎进屋子,对院子喊了一下。联社老婆从厨房走出来,看见顺生,笑着走过来,询问老人身体状况。聊了一会儿天,顺生问:“栓栓呢?”

联社摇着头说:“那整天跟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经常不着家,也不知道在外面干啥。”

联社老婆瞥了他一眼,埋怨着对顺生说:“娃在外面不偷不抢,怕啥哩!听你姐夫的口气,好像娃在外面整天兴人哩!”

顺生将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堂姐笑着说:“你甭急,我去做饭,娃估计等一下就回来了。”

顺生在堂姐家厨房吃饭,就听见外面响起自行车进院的声音。堂姐撩着围裙走出去说:“栓栓,快进来,你顺生舅过来了!”

栓栓跟顺生不熟,他知道有这么个舅舅,刚从监狱出来。他笑嘻嘻地走进屋,后面跟着两个兄弟,看见顺生点着头招呼道:“舅舅!”

顺生看见栓栓穿着一件褐色的皮夹克,脚上蹬着长筒皮靴,穿着牛仔裤,满头烫发,蓄着小胡子。堂姐将顺生的事讲了一遍,栓栓嚼着馒头,笑着说:“舅,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谁叫我是你外甥哩,咱总得给舅家做点事吧!”

边上的兄弟笑着,不住地点头。

栓栓包了一辆搞客运的破旧的中巴,他吩咐司机将车子好好检查整修一下,保证不能坏在路上。出发的那天早上,他将大家叫到泡馍馆,发了羊肉牌子,叮嘱大家吃好。太阳一锨把高的时候,司机点着火,中巴冒着黑烟,顺着公路向西北进发了。

栓栓带着自己的女朋友丽丽,见到顺生,对她介绍说:“这是顺生舅舅!”

丽丽摇着鸡窝头,跟着说:“顺生舅舅。”

栓栓转过头,瞥了一眼丽丽,手指着她轻蔑地说:“就这个素质,整天还想转正!得叫舅舅,顺生不是你叫的,就免了吧!”

栓栓一帮坐在前面,他的一个弟兄拿出一盘录像带,让司机播放。司机开着车,将磁带塞进卡槽里,随即响起了郑智化的《水手》。顺生坐在后面,推开车窗的玻璃,看着阳光下自己熟悉的山山水水,想起了那年带着小琴回来的情景。车厢前面音乐火爆,一群人随着节奏摇头晃脑,声嘶力竭地吼着。栓栓不时开着丽丽的玩笑,兄弟们笑着起哄。小弟们派着香烟,互相谦让着点着,车厢里烟气缭绕。栓栓记起了顺生,对兄弟们说:“那是我舅,去!把烟送过去,给我舅点着。”

一个兄弟随着摆动的车厢,晃着走到顺生跟前,将一根烟塞进他的嘴里,赔着笑脸给他点上。

中午时分,中巴经过一个小镇,栓栓让司机停下来吃饭。他跳下车,摘掉了太阳镜,问顺生:“舅,还有多远?”

顺生指着前面说:“过了前面那道沟,从塬上拐下去就差不多了。”

一个兄弟连忙拿来一张地图,对顺生说:“这地方你熟,先看看,等下下车给大家讲一下。”

大家吃了一顿面,抹着嘴巴上了车,栓栓将顺生叫到车前面,对丽丽说:“去!到后面去,我舅来了都不让座!”

顺生坐下来,将地图放在腿上,大家的头伸过来,分成上下几层看着地图,听他讲解。栓栓跷着二郎腿,晃着脚腕子,手抠着牙缝,喀喀着瞥看顺生的讲解。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说:“估计两点左右到达,你们先到村子附近看看地形和村子的大小,然后回来,将情况凑一下,到时再决定什么时候动手。”

中巴停在路边的麦场上,顺生带着几个人抄小路向魁发村子走去。

丽丽挽着栓栓的胳膊,娇声嗲气地在他耳边唠叨着。他戴着墨镜,顺着塬上的田间小径,看着沟背上稀落的窑洞人家,不时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石子。走到沟边,栓栓爬上一棵弯斜的槐树,坐在树杈上,眯着眼看着西斜的太阳,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丽丽站在沟边,看见半坡上一片通红的柿子林,转过身问:“想不想吃柿子?”

栓栓想起电影里,大山深处的青年男女,情不自禁的时候,就会在苍凉空旷的原野上,无忌地滚在草堆里,他看着丽丽晃动的屁股,坏笑着说:“柿子现在还有点涩,太凉了。要吃咱就吃热的。”

丽丽扑闪着弯弯的睫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栓栓跳下树杈,从后面抱住她,一把将她掂起来放在肩上。她手脚并用,前后捶打蹦跶着,她知道他不喜欢温顺的女子,得有点厮打和反抗,才能让他感到刺激够劲。栓栓将她扔在麦草堆里,就好像狼狗扑到了一只野兔,趴在地上撩拨着,看着它的惊恐和挣扎。他提起她的双腿,在空中抖动了几下,裤带松了,露出了白生生的躯体,她一阵眩晕。栓栓扑上去,尽情地哼哧着。探路的人回到中巴前,顺着司机的指引,走过来了。栓栓捡起一块砖头,从柴堆中扔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兄弟醒目,赶紧挥手示意大家退回去。一群人笑着缩回中巴跟前,抽着烟,不时向柴堆这边张望着。

栓栓不紧不慢地走回来,后面跟着捋发抖衣的丽丽。他听了弟兄们的汇报,踱着步,看着坡下的沟堑,转过身说:“五个人进村,其他在外围放哨,如果有突发事件,就赶过去。”

说着栓栓点了五个兄弟,跟着顺生,将魁发的窑围住了。顺生走在前面,推开了魁发家的门,小琴正端着盆子,给鸡群撒食。顺生走过去,叫了声小琴,小琴痉挛地僵在那里,半晌回过头,瞪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问:“你咋来咧?”

顺生七八年没有见过媳妇了,加上刚才受到外甥的刺激,眼睛湿润着说:“娃想你,爸和妈说了,只要你回去好好过日子,以前的事就不提了!”

小琴忽地蹲在地上,指着屋子说:“顺生,你看我现在容易吗!你就别折腾我了,就让我留在这里。”

顺生闻言,没了主意,看着栓栓。栓栓手里提着树枝,摘下墨镜,一只脚踩在猪圈的矮墙上,对小琴说:“妗妗,我是你槐树寨的远房外甥。谁家媳妇不想回家,我就叫上几个人,帮人家把媳妇接回去,从来没有空手回去过。今儿个这么老远的跑过来,而且是我舅的事,接的又是我妗子,你要是不给外甥这个面子,让两个省的人都把你这外甥笑了。回去吧!咱不走路,有专车等着哩。回去了,你再回来,外甥就不管了!”

小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看见栓栓身后站着几个小伙,她有点发怵,指着屋子说:“还有两个娃,都还小呢。”

栓栓站直身,戴上墨镜,退后两步,手指在空中搓了一下,一声口哨响起,窑上四周立即晃出几个人头。小琴一看,站起来说进窑收拾一下,栓栓拦住说:“妗子,我舅情况好着哩!缺啥回家买!”

说着他们围住了她,只给她留了跟他们走的口。小琴一步三回头,她知道魁发敌不过人家,她僵在这里,即使喊叫几声,魁发回来了,万一有个死伤,她只有跳沟了。

小琴看见一辆中巴停在路边,栓栓在边上说:“妗子,我顺生舅总觉得对不起你,专门雇了一辆中巴,请了这么多人过来接你,我相信你们山里,除了你没有人有这么高的待遇了。你知足吧!人生就是活个排场!”

“妗子,这是你未来的外甥媳妇,我舅觉得一帮男人过来不太方便,我就把媳妇叫来了。来!”丽丽下了车,栓栓指着她对小琴说,“这是妗子!”

丽丽走上前,赔着笑脸,拉着小琴的胳膊叫道:“小琴妗子!”

栓栓唰地拉下脸,揪住丽丽的头发,就是两个耳光,她怯怯地躲在小琴身后。他吼道:“笨得跟猪一样!说过多少遍了,叫妗子,不能加上小琴,没有一点礼世。我告诉你,暂时取消你的转正资格,路上好好伺候妗子,以观后效!”

栓栓转过头,笑着对小琴说:“妗子,你有眼光,找到我舅真有福气,他性格好,体贴人。不像我整天游手好闲,还要媳妇伺候着,脾气上来了,动不动将媳妇打上一顿。”

天快黑的时候,中巴到了一个镇子。栓栓派人下去,联系好一家饭馆,饭好了,他抬起手腕,看着手表说:“十分钟后,大家准时上车!”

栓栓给丽丽使了个眼色,她加快脚步,紧紧跟着小琴。夜静了,中巴闪着黄色的灯光,在空旷的原野上蜿蜒蠕动着,不时可以看见山沟里的窑洞,恰似萤火虫一样,闪着微弱的光。栓栓举起手,打了几个哈欠,回过头对丽丽说:“过来,舅和妗子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你就别当电灯泡了。”

丽丽走过来,坐在栓栓边上。过了一会儿,他躺在座椅上,枕在丽丽的大腿上,将腿举起来放在车窗玻璃上。边上的兄弟怕他不舒服,建议他把腿放下来,找个东西垫一下。栓栓笑着说:“哥是少林寺归来的,这叫功夫!”

栓栓从过道看了一眼车后面说:“舅,后面的位置属于你们了,你们咋用我都没有意见!”他又对七倒八歪的弟兄们说:“我舅不容易,忍了七八年了,你们担待一点。睡自己的觉,不许朝后面看。”

栓栓困了,他枕在丽丽的腿上,看见眼前两个馒头晃来晃去,他将她的手拽下来,放在自己脖子下面,拉近她的头,耳语道:“刚才打你,就是要给小琴一个下马威,让你受委屈了!”

说着栓栓的手在丽丽的脖子和耳垂上摸弄了一会儿,她感到他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睡着了。鸡叫的时候,中巴进了村。顺生爸妈看见媳妇回来了,晃动着身子,抖抖索索地走出来,抹着眼泪,拉着小琴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孩子跑出来,怯愣愣地看着她。她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失声痛哭。顺生妈给大家做了一顿酸汤面,栓栓端着碗走过来说:“舅爷舅婆,我舅的事孙子摆平了,也算孙子给舅家帮了个忙!以后的日子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顺生爸妈拉着栓栓的胳膊,瞅着笑道:“联社厚道,要了个争气的改变门户的好儿!”

魁发回到家,看见媳妇不在了,他并没有在意,到了晚上,小琴还没有回来,他想最近他们没有犯过口角,他蹲在窑洞前,望着天纳闷。小儿子从窑里走出来,说下午来了好多外地人,把妈妈叫走了。他估计顺生出来了,纠集人把小琴弄回去了,他抽着旱烟,想到自己一双儿女,心里定稳了好多。

第二天,魁发骑着自行车到了岳父家,将小琴回去的事说了。岳母撩去围裙,抹着眼眶,无奈地看着沟,缓缓地说:“小琴命苦,一辈子夹在你们两个男人之间,走到哪里都牵肠挂肚,不得安生。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也想小琴在咱们这里,起码咽气的时候,能看上女儿一眼。”

魁发蹲在岳父对面,原来想发几句怨气,看到两个老人可怜的样子,他叹着气说:“无论小琴在不在家,我都是你们的女婿,两个娃还得认这个舅家。你们别伤心了,明年开春,我到南边看看,叫一下小琴,看她想不想回来。”

初冬时节,正是采摘苹果的季节。县城周围停了好多车,一排排果行灯火通明,大家不停地打电话,安排装苹果,在一起议论着明天苹果的价格和未来的走势。许多外地口音的人,扯着本地的苹果交易经纪,询问明天的货源定了没有。

小琴回来了,顺生看着日渐老去的父母和茁壮成长的孩子,他下定决心好好干,要让家里的面貌焕然一新。他跟着父亲在田里劳动了几天,感到腰酸背痛,觉得自己自小就没有好好干过农活,现在政策开放了,他得在外面寻得一片天地。他来到县城,跟着村子的人采摘苹果,帮着装箱,慢慢摸出了里面的门道,也认识了几个客户。

顺生开始单干了。他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凭借自己多年在外面闯荡的经验,帮助果行,带着外地的客商到农民的果园看苹果,谈价格。他的口才和察言观色的功夫派上了用场,他能根据果农和客商的表情心理和预期,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将生意撮合成功。后来,业内的人知道他是栓栓的舅舅,他更是一马平川,处处绿灯。

一个冬季下来,顺生如鱼得水,� �了远近有名的苹果交易的经纪人。年底,县上评奖,果菜协会推荐,他成了金牌经纪,发了一个烫金的证书。司法局知道顺生蹲过监狱,开着车,带着记者来到村子,将他树成劳改劳教人员回归社会重新创业的典型。他上了电视,登了报纸,成了塬上的名人了。

一位四川女客商在塬上做苹果生意多年,冬季后半段,她遇上了顺生,几车红富士苹果发到了广州,卖了个好价格。年前最后一车苹果发车的时候,她将顺生请到一家四川火锅店,要了一瓶剑南春,看着滚烫的红油锅底,她斟上酒,和他对饮,不断地给他碗里夹牛肚。几杯下肚,她夸顺生脑子好用,并且不断强调开过年一定还要他帮忙。顺生也是走南闯北的人,场面上的事他自是行家里手,中途他出去买了几箱土特产乾州挂面送给她,在晃晃悠悠中将女客商送上了车。女客商坐上驾驶室,摇下玻璃,脸色通红地看着顺生,说明年不要忘了她。他挠着头,感到怪怪的,他告诫自己别自作多情,到时难受的还是自己,最后他觉得四川女人本来就多情,她可能就是这种交际的习惯,可能没有其他意思。

顺生冬季生意不错,过年的时候,他买了好多年货,给小琴和孩子买了新衣服。正月初五,他带着媳妇专程到联社家,看望堂姐。堂姐看见顺生提着东西过来,赶紧将他们迎进屋子。栓栓和一伙人坐在院子的太阳下,嘴里叼着烟,正在专心地摸着麻将牌,烟不离嘴地和他招呼了一下,继续打牌。快吃中午饭了,顺生走出屋,准备离开。栓栓看见他要走,让边上的人替着摸牌,他站起身来,走过来笑着说:“看到我舅跟妗子这么开心,我自己心里都是个舒坦的。”

顺生对堂姐说:“在县上帮客商收苹果,走到哪里,只要说我是栓栓他舅,好多人都给面子,我也跟着外甥沾光了。”

过了正月,塬上的苹果生意淡了不少,平地的苹果水分足,不耐贮存,果农年前都想办法卖掉了。四川女客商来了,专门雇请了一辆面包车,带着顺生到北面收苹果。三月底,他们一直收到了庆阳。这一带土坡上的苹果质量好,好多人舍不得卖,放在地窖里,等着好价格,所以苹果不好收。顺生在这一带熟,他知道山里人的性格,得合脾气,脾气对上了,啥都行。一家果农他们得拜访好几次,情分到了,果农的口就松开了,生意自然就成了。

顺生和女客商勾搭上了,他们尽情释放着生命潜藏着的别样的激情,体会着生命垂落中抖动的上翘。四月份,顺生和女客商坐着拉苹果汽车,走了大半个中国,到了广州。卖完苹果后,他们一起到了深圳,去了一趟沙头角,他算是开了洋荤。

麦收时节,苹果生意停下来了,顺生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女客商,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塬上。看着父亲和小琴蹲在麦地里收割麦子,他拿出镰刀,割了十几米就不行了。村子有人从田头过,顺生站起来问:“镇上有没有麦客?”

村里人笑着说:“分队以后就没有麦客了,你像是活在十几年以前。”

顺生摘下草帽,搓着手臂上麦芒划成的道道血丝,用草帽扇着凉,对大家喊道:“谁愿意帮我收麦,我付钱!”

老父亲站起来,弯曲的腰在手掌的捶打中,慢慢直了起来。他摘下草帽,回过头看着顺生说:“你不行就说一声,别在麦地里嚷嚷!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让人笑话。”

小琴是割麦的好手,她转过头说:“行啦!回家做饭去。”弄得顺生满脸臊红。

麦子收完了,顺生就像丢了魂一样,好像一堆皮囊一样在村子晃来荡去。他给父亲说外面有事,就离开了塬上。到了秋天,他带着女客商回到了塬上,他们在旅舍开了一间房,成双成对在大街小巷晃着。

消息传到了栓栓那里,他骑着摩托车,带着丽丽,看见顺生和女客商蹲在街边吃豆腐脑。他让丽丽将顺生叫到路边的杨树下,摘掉眼镜,围着他转了两圈,晃着头说:“顺生,没有想到你还是个花花肠子,我们帮你把人家弄回来容易吗,你这样没心没肺对得住谁?”

顺生瞥了栓栓一眼,不敢吱声,栓栓接着说:“看什么!我没有结婚,是自由身。如果我结婚有娃了,我一定对家庭负责,肯定比你强。”

顺生慑于栓栓的威严,他收敛了许多,有时回家转一转。苹果收购北移后,离开县域,他没了顾忌,又和女客商混在一起。父母知道顺生在外面有了女人,气得直跺脚,心里觉得没有管教好儿子,对不住小琴。小琴听说自己男人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她淡然地笑了,好像那件事与她无关。她默默地伺候着公婆,操持着家务,给孩子做了好几身棉衣。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叮嘱着孩子要听爷爷奶奶的话,多给家里做事。她搂着女儿,拉着儿子的手,搓来搓去,说:“放到旧社会,你都要准备结婚了。你已经成了男子汉了,要撑起这个家。”

儿子感到妈妈话中有话,抬起头问:“妈,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琴噙着泪,摇着头说:“无论咋样,记住,你们永远都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什么时候都会想着你们的。”

进入正月,小琴将家里清扫了一遍。她将公婆的被褥拆洗完,重新缝好,折叠整齐,放在炕头。

小琴悄然离开了塬上,带着惆怅无助和伤心走了,这里留下了她的青春,留着自己的牵挂。顺生的父母默默地接受了她无奈的选择,孙子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家里什么活,他都往前面扑。

年二十八,顺生割了一个猪后臀,提着一个猪头,扬扬得意地回家了,他期望村子的人看到自己,投来羡慕的眼神。进村后,大家看见他,就像见到陌生人。碰到长辈,他上前问候几句,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嘴里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了。走进家里,孩子看他的目光冷冷的,他晃着手里的猪头向父亲问候,父亲看着地面,喀喀着吐了一口痰。他在家里转了一圈,问儿子:“你妈呢?咋不做饭哩?”

儿子噘着嘴,嘟着脸走开了。后面的女儿抹着眼泪说:“我妈回甘肃了!”

顺生走过去,摸着女儿的头,轻松地说:“别伤心了!开过年,爸给你领一个新妈回来。”

老父亲闻言,倏地站起来,抄起墙角的扫把,追着顺生,抡圆了抽打着他。他原来以为只要自己有钱,日子过得红火,村子人就会跟自己套近乎,自己就会有人缘,没想到村子人就像一根筋绳,心里搅在一起了,就很难解开。他们心里有一杆秤,如果将你放在秤盘上,咋样都可以;假如将你捡出来扔到边上,无论自己感到多稀罕,在他们心里也不值一分钱。

乡里的白眼和家人的冷遇,让顺生浑身不自在,他感到大家收起了对他延展的心里空间。正月十五刚过,他又出门了,他和女客商在临县开了一家川菜馆,冬季和初春依旧做着苹果生意。两年后,儿子读高中了,顺生将娃弄到了县上的高中,平时住校,放假回到菜馆。儿子总是愣愣地看着女客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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