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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县的财政局长与教育局长,早已成冤家。这个冤,是结在两头的。一头是教育局长在不停地向财政局要钱,即使不停地给钱,且每年给不断地增加教育投入,而山川县的教学质量并没有提高,考生高考录取率不高,考入名牌大学的很少。

每年投入教育那么多钱,而学校办得却很差,民众对教育质量怨声载道,也骂财政局把钱给教育局养了帮“白痴”。财政局对增加教育投入越来越压力大,就对有些如提高待遇和盖楼堂馆所的钱不愿给,教育局长为此跟财政局长没少吵架。在老赵当家县财政的数十年里,财政局长跟教育局长结下了很深的怨恨,见面互相都烦。而另一头的冤却结在财政局求教育局花钱上。财政局虽然在有些方面控制教育局经费,可办学上用钱却很少会不给,可以说投入教育的经费有增无减。教育局长一面不停地向财政要钱,一面投入教育的钱又花不掉。教育局长不停地要的钱,是花起来自由度高的钱,花不掉的钱是专款专用不能乱花的钱。专款专用的钱是要做很多事才能花出去的,不做事或少做事就花不出去。按照国家预算规定,对于当年花不出去的有关经费,不能留下年使用,年底上缴国家。每年进入下半年,财政局长都要不停地敦促教育局长抓紧花钱,甚至催着花钱,就成了求教育局长花钱了。而山川县教育投入经费年年催着花,年年求着花,但每年都有结余,每年都会被上缴,这让财政局长非常恼火。这两头结下的冤很深,到了钱海当财政局长,这冤看来还要继续往深里结。

也就是年中时,钱海查看教育投入专项经费使用进度,才花了三分之一,花的速度太慢了。钱海催裴文光加快花钱速度,可裴文光说,你把我要的那笔盖楼的钱给我,其他钱我就给你花快点。裴文光这耍流氓的话,把个钱海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快到年底,支出进度快到最后期限,教育专项经费使用还是很缓慢,钱海又催裴文光抓紧花。教育局长说,你不给我那笔钱,我做事就没积极性;你想让加快经费使用进度,还是那句话,你把我要的那五百万给我,把一中的那三百万也给了,我保证不让你为花钱再催我……

钱海当然明白裴文光是在说屁话,即使给了那笔钱,今年的教育专项经费,不加大劲儿做事,看来也花不出去。因为钱海让财政局教科文股一直在跟踪了解教育投入的使用情况,可做事的速度如蜗牛爬行,异常缓慢。快到年底了,教育经费花出去了才一大半,钱海着实急了,他给教育局长打电话催花钱,教育局长大爷似的说,知道了,谁不想把钱花掉,就你急!说完,“啪”地把电话挂了。此时的裴文光已经把财政局长当成了孙子。也不是裴文光一定要耍无赖,要把钱花出去也很容易,随便怎么花都能花出去。而投入教育的经费,是严格规定打“酱油”的钱,绝对不能买“醋”的,每分钱都要受到上级审计。花错了,乱花了,浪费了,由审计结果说话,问题严重的是要受处理的。花钱就要做事,不做事钱是花不出去的,花出去还得讲究效益。而要把这样的经费花出效益,又有很多条件制约,加上山川县教育长期以来人满为患、人际关系复杂等积累的陈疴,导致做事效率很低,要把这钱花了,花出效益,非常难。所以,谁当教育局长都很无奈。而钱海又遇上了这一任只知道讨好上级、能力低下的教育局长,那做事效率就更慢了,加上不想做事,钱就更是花不出去。

即便裴文光把钱海当成了孙子,钱海也得求裴文光。求他把钱按时花掉,花不完的钱被收回,这对一个贫困县的财政局长来说,好似割心头肉,钱海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情。钱海想不出什么推动裴文光的招数,只好当孙子当到底,请裴文光喝酒。裴文光喜欢喝酒。那就用酒来改善一下关系吧。

钱海让熊书芳约教育局长吃饭,教育局长说:你们财政局长就是“牛逼”,局长请我吃饭,却让副局长通知我,这个饭我吃不下,也不愿意吃!

裴文光对熊书芳说话“牛”气十足。熊书芳被裴文光的“牛逼”话气得就要忍不住了。他的火,是有他十足的理由的。在他看来,哪有财政局长求教育局长的,也哪有财政局长请教育局长吃饭的,只有教育局长求财政局长,也只有教育局长请财政局长吃饭,才是正常现象。我财政局副局长替局长约请你教育局长吃饭,应当是抬举你了。通常情况是,财政局的股长约你,你也得跑得快点。这也是谁“求”谁而决定的。你教育局是要钱的,我财政局是管钱的,是谁“求”谁,别搞错了。这每年快到年底,反而成了财政“求”教育局了,这在熊书芳看来,这是财政局放着爷不做在做孙子,何必呢,花不掉那就上缴呗,这跟财政局啥关系,钱海请他这个混蛋吃饭真是多此一举。但熊书芳考虑到钱海让他请这混蛋吃饭的任务,不能被他办砸了,便压住火说:当然你是局长,我这个副局长约你是不够格,那我让钱局长亲自约你吧。

钱海打电话给裴文光,问他哪天晚上有空,请他吃饭。裴文光说,没时间。钱海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裴文光说,什么时候也没时间。裴文光压根儿不想吃钱海的饭。钱海还要说什么,裴文光把电话挂了。山川县的教育局长比财政局长“牛逼”,有他“牛逼”的资本,因为他后面站着常务副县长。常务副县长管着财政局长,他裴文光是李副县长的“哥们”,那他有必要“尿”你财政局长吗?!裴文光对钱海说,我要的那笔钱你什么时候给我,我什么时候请你吃饭,我们俩和财政局的事一切好说。

那笔钱,钱海打定主意是不会给教育局的,虽然李来批了,也几次软硬兼施地催促他拨付,但钱海认定绝对不能给,给了就是“打水漂”。这样一来,教育局的事情财政局就很难推动,求裴文光年底前花完那笔投入的事,钱海无可奈何,也就没有花完,没花完的二千多万元,只好如数上缴了。教育局的钱年年花不完,年年被上缴,书记、县长让李来追查原因,处理有关人员,而李来和裴文光总能找到钱花不出去的十足理由。找的理由很滑稽,说上面给山川县的教育经费太多了,没地方用;燕河县也是年年花不完上缴,山川县比燕河县小,花不完是自然的事。没想到这个理由,竟然就把裴文光的无能和失职遮掩过去了。

这毕竟是二千多万的损失,且年年如此,山川县的损失该有多大!

钱海不相信这个哄小孩的搪塞之词,他找县长询问其中原因,而县长对这个话题却有些不耐烦。不耐烦的后面,必定有难以言表的真相。真相是什么呢?钱海认为并不复杂,就是有人在极力袒护教育局长罢了。这倒让钱海看出了一个现象,大凡是李来插过手的事情,总会让简单问题复杂化。

转眼到了春节,钱海在急切打理节后两件大事,一件是新区建设资金,必须足额准备好,这是石书记给他下的死命令。款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再加把劲,也会跟上开工初期的需要。第二件事是一揽子部门预算、政府采购的财政改革,需要解决的障碍还很多。部门预算改革方案,虽然做得很细,也广泛征求了政府和社会各界人士意见,大多人大体满意,但在执行中发现,预算编制是做细了,而资金该何时拨,拨多少,怎么把钱花得规范、有效益,钱海对此心里仍然无“底”,资金风险仍然存在。让钱海困惑的是,没给部门编制预算前,钱花不好有部门的责任,而编制了预算后钱花不好,资金使用再出问题,财政责任更大。这问题怎么解决?那就只有加快改革,把改革改到位了,财政部门面临的困惑也就解决了。在钱海看来,迟改,不如早改。早改,早受益;早改,钱浪费越少。

山川县财政改革总像难啃的骨头,不是改革难啃,而是人难“啃”。

钱海与他顶头上司李来关系水火不相容,准确地说是李来对钱海水火不相容。他们的关系僵到了钱海要做什么,李来绝对反对他做什么的地步。钱海计划要在年初推开的部门预算和政府采购改革方案,送到李来那里,压了两个多月就是不签字。他让张美玉催过好几次,李来说,这改革方案漏洞百出,改什么改!张美玉说,有什么问题请李县长指示,我们修改完善。李来说,先放着,别着急!张美玉当然知道李来的心思,不是改革方案有问题,而是他压根儿不让搞。后来再催李来,李来还是那句话“先放着!”放到什么时候,看来没有时间。钱海着急,就找县长,县长说,李副县长对你们提出的财政改革方案有新的想法,等他的意见吧。钱海说,都等了两个多月了,再等半年过去了,耽误事情。县长说,你急于做事是好,但李来是你的主管领导,你要与他搞好关系才是,否则,你这个财政局长还真难干下去。

钱海本来是找县长推进这事的,县长为何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他钱海与李来之间越来越深的矛盾,是他钱海不主动与领导改善关系造成的。县长这是怎么了?改革本来是他极力支持的事,为何变了口气呢?钱海一时搞不明白县长的心思。

县长究竟是啥心思?早在两个多月前,何止是两个多月前,在半年前钱海就与他商议过一揽子财政改革的事,他是极力赞同和支持的,为何李来不支持,他也消极了呢?张美玉给了钱海答案,似乎靠谱:市委有意选县长到外县当书记,又到了有可能升迁的节骨眼上,县长肯定考虑到李来与市委书记有关系的因素,在掂量工作与李来方面,暂时选择了维护与李来的关系,放弃了你钱海和你所急的财政改革……

张美玉的观察与分析,还真是那么回事。这些日子来,县长见到李来就笑容可掬,而在几次研究事情的会上,一改过去时而否定李来意见的“习惯”,而是李来提出的意见不管是对还是错,县长不是说“好”,就是“按李县长意见办”。县长对他的高度尊重,使得李来脸放光彩,感觉好不舒服。

然而很快传出消息,市委选拔县委书记人选里,最终名单里没了县长。

县长的升迁又一次成泡影,升官受阻,那会怎么样?钱海的判断是,县长会无所顾忌地放开手脚干事,他还要像支持他清理“小金库”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一样,支持他工作,他会催钱海拼命做事,他要创造新的政绩给上面看。

果不其然,不久,县长给钱海交代,财政改革由他亲自来抓,有事直接向他报告;改革方案不是李副县长压着不签意见吗,你们准备好,直接上县办公会研究通过,然后报县委通过后马上动手干。县长的口气里,透着大刀阔斧改革的决心,钱海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又落下来了,想来部门预算和政府采购这两项财政改革,今年有望搞成了。

县办公会研究推开部门预算和政府采购改革方案,县长传达了财政部、省财政厅要求加快推行此项改革的通知,让财政局介绍了改革路径,提出尽快实施的要求。县长话一落,李来说他坚决反对,理由一个:改革的条件不成熟。紧跟着,县里有几个领导反对,还有列席会议的一半以上部门局长反对,认为这样的改革,对一个缺钱的贫困县来说,不宜搞得太急。有的人甚至还指责钱海说,你钱海就只顾出风头,根本不考虑山川县的实情,你的改革就是在不停地搅乱山川县……去年的清理“小金库”和搞国库集中支付改革,搞得各部委鸡鸣狗跳,搞得山川县的招商引资和争取项目资金鸡飞蛋打,搞得山川县经济发展环境异常恶劣,更让山川县多方面损失很大,难道你还嫌山川县不乱……你钱海就是山川县的害群之马!

……

县办公会成了声讨钱海的会,把钱海说成了破坏山川县安定团结、扰乱山川县经济发展的“害群之马”。大家看钱海,生怕钱海被气疯了。可钱海一脸的平静,一句话也没有,反而在笑。这么多人在损他,面对难听责骂,钱海为何不急不恼,反倒在笑?因为钱海觉得这些人幼稚,幼稚得像一群没脑子的顽皮蛋,在玩一场闹剧;更像是村里一群抱团的狗,凡是遇到外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一阵疯咬——乱发威风。所以,钱海在看他们出洋相,看他们出洋相的热闹。他只有尽量控制自己不笑出声来,哪能生气呢。

“啪——”县长一个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很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县长在一片责骂声中发火了:有些人说话太过分了,可以说是对钱海的无端指责。钱海有什么错,钱海所做的任何改革,都是中央要求的,是财政部和省里要求的,也是县委县政府同意的,他在尽他一个财政局长的职责。清理“小金库”是中央要求的,省里抓的试点;国库集中支付改革等财政改革是迟早要搞的事情,部门预算和政府采购等财政改革也如此,也是今天不搞明天必须要搞的改革,也不是别人搞你可以不搞的改革,这是工作,也是任务,谁当财政局长都得干,这与钱海个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改革哪有不触及问题的,不动谁利益的,改革引出的问题与钱海有什么关系?!财政改革即使钱海不搞,谁当财政局长都得搞,你敢不搞?这不是财政局的改革,这是县里的改革,是省市的改革,是国家的改革,今天不搞明天也得搞,别以为这是财政局要出风头。还有,查“小金库”抖搂出了犯罪案件与钱海有啥关系,况且这些问题本身就存在,今天不查,明天问题会更大,终会有暴露出来的一天。谁要怪罪钱海,怪罪工作搞错了,那是别有用心,黑白颠倒!

县长接着说:今天请大家来研究这些财政改革方案,是研究怎么搞,怎么尽快搞,而不是来让你们举手同意不同意的,这是财政部的部署,我们必须和中央保持一致,只有执行的份儿,绝没有否定的权力。牢骚不必发,责骂也没有必要,更没必要反感和敌对,这是县里今年的重点工作,年底前必须完成;对于你们来说,要紧的是摆正看法,抓紧配合财政局推开改革,让这些改革造福山川县……

县长声如洪钟的讲话,让钱海心中多年的郁积一下子疏解开来了,他多么感动,他甚至感到了幸福,那是一种被理解的幸福。在今天的会上,县长还有一番话,使钱海着实感动。这也是钱海一直想说而没地方说的话:谁不愿意当一个光批钱的财政局长?当批钱的财政局长多让人喜欢,给谁钱谁高兴;谁愿意当堵别人财路的财政局长?谁也不愿意当。可要当个称职的财政局长,大多时候是在做堵别人财路的事。财政改革,就是堵一些人财路的改革。而财政改革的使命,必须落在一任或几任财政局长头上,那山川县财政改革的使命,是落在钱海头上的。他不搞改革,他就是个不称职的财政局长,他就别当财政局长,山川县也不需要会计、出纳式的光会算账数钱的“账房先生”……既然这些改革要让财政局长入“油锅”和下“地狱”,那他钱海也只能入“油锅”和下“地狱”了,谁让他是财政局长……

县长的这番话,感动得钱海心潮荡漾,在李来等人肆无忌惮地指责钱海的声浪之际,县长力排众议,无所顾忌地对改革和钱海加以袒护和支持,让李来和参加会议的人十分吃惊,县长拍桌子的砰砰声,像是抽到他李来脸上的耳光,也封住了那些慷慨激昂之人的嘴。会场立时鸦雀无声,与会人员神情专注地听完了县长布置的财政改革工作。直到散会,再也没有人对这些改革说三道四了。

坐在那里的李来感到脸上火辣辣的难受,他如坐针毡。李来知道,县长轻易是不发火的,发起火来他谁都不怕。所以,县长发了火,即使他李来坚决反对,那他也不能说话了,说话就是引火烧身。李来的特点是欺软怕硬,这也是今天县长不理睬李来的坚决反对,而要以发大火来否定他意见的缘由。

在李来看来,县长的发火是冲他的,是压制他李来而发的。县长对他的态度,与数天前竞争书记时截然有别。那段时间的孙县长,对他李来可说是笑容可掬。那孙县长今天为啥发这么大的火?也许这火里还包含着他没当上书记的“有些因素”?这“有些因素”,难道孙县长知道了?李来想到这里,心头顿时像压了块铅,沉得难受。

就在选拔孙县长当书记的节骨眼上,李来给市委书记家里送山货,书记问他,你们孙县长是留在山川县当书记好,还是到其他地方任职好呢?李来当然不愿意看到孙县长继续当山川县县长,自己也等了好久县长这个位置了,希望他走得越快越好。于是就回答当然还是到其他地方任职的好。书记问为什么?李来本不想说孙县长的坏话,但书记好像要把孙县长就地提拔在山川县做书记,这是他最不情愿看到的。他有点急了,给书记说了一点孙县长的坏话。当然这些坏话,大都是夸大其词的捏造。书记听了对他有点反感,批评他“揣着偏见看人”,把个李来吓了一身汗。而后来的结果是,县长既没当上山川县的书记,也没被选用到其他县当书记。李来搞不清楚,他的坏话起没起到作用,会不会传到了县长的耳朵里,而从县长对他一反常态的脸色看,好像是他听到了什么,是市委书记把他的话“漏”了出去?他想很有可能,书记有可能把他的话传给了孙县长。领导往往肯定或否定一个人时,会拿别人的口说话。那市委书记定是拿他的话,否定了有人对县长的提拔意见?那这样的话,他是彻底把县长得罪了。想到这里,一向气盛的李来,后背抽了一把凉气。

今天县长的发火,让李来憋了一肚子气。李来的气,是要找地方出的,让他最容易出气的人,他最想找的出气的人,不是孙县长,是钱海。孙县长的火,让他更恨钱海。此时,他找不到出气的机会,只能心里骂钱海。他骂钱海不是个东西,是个不安分的孙子。心里在骂,更在生钱海的气:接二连三折腾查“小金库”和折腾财政改革,把他嫡系的“小金库”全消灭了,连“打点”上面的钱都没地方拿了。这孙子如要再这么查和改下去,他这个常务副县长的大部分实权,就要被他“查”和“改”掉了。

这并不是李来讨厌钱海的根本原因,也不是李来要把钱海踢下财政局长位子上的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来自李来对权力的欲望和贪婪,也来自于他对财政工作的陌生。李来是吃喝玩乐、拉关系型干部,脑子里装的是人际关系,看重的是自己利益,不愿意让人动他的利益。因而对清理“小金库”和财政改革,总认为这是钱海冲着弱化他权力来的,总是情不自禁地反感和抵触。这也不是他不喜欢钱海的缘故,老赵局长搞改革他也反对,他也不喜欢老赵,也就是说,谁搞财政改革,他就不喜欢谁。更深层次的原因,除了李来贪恋私利,还有他对财政工作不了解而形成的糟糕心态。虽然李来主管了多年财政工作,但他却不了解财政,或者说曲解了财政。在他看来,财政局就是书记、县长的会计、出纳,管好钱、算好账、听领导话,就已经很好了,搞什么改革,是吃力不落好的事,没必要干。而财政部门的职能,却不是这么简单定位的,它是政府宏观调控部门,会计、出纳的工作是他们的基础业务,他们的大部分精力要放在钱怎么花,花哪里,如何花得省钱,如何以政策调控宏观经济,如何让一分钱花出最大的效益。李来反感的工作,恰恰是财政部门要做的。没有在财政部门工作过的李来,也从来没想把财政工作的这些理念装在脑子里的李来,脑子里只装着自己花钱的权力有多大,从不考虑和不去理解财政职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所以,李来管财政而对财政不理解,对于勇于改革的财政局长必然反感。

正像李来不理解财政有政府宏观调控职能一样,山川县的大多领导干部也不认为财政除了干好会计、出纳的事外,还要把手伸得更长,对财政改革是反感的。而反感,证明问题就出在这里,这就是必须要改的地方。而要所有人都拥护一项改革,这改革本身就得质疑。山川县这么多领导干部反感财政改革,正是说明这个预算体制、财务管理运行落后不堪。事实上,中国的财政管理,比起西方发达国家来,预算的透明、花钱的阳光、管钱的规范,差距很遥远。难怪财政部在不停地逼自己和地方改革、改革,不改革财政没出路,不改革有多少钱也不够花。这一点,李来等人才不管,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花钱需要无阻碍的权力。

在他人看来,财政这个部门的人很奇怪,平时不爱声张,还有点神秘,又不停地在琢磨事儿,甚至在折腾事儿。琢磨和折腾的事儿,就是想不停地改革,好像不折腾改革,他们就要下岗没饭吃似的。这群人真是怪,一直在通过改革弱化自己管钱的权力,也在通过改革改掉花钱的不合理弊端。这些财政改革,无不改变的是所有花政府钱的单位和领导的权力,也牵扯一些人的利益。山川县的国库集中支付改革搞完了,解决了花钱怎么花和花钱谁说了算的问题,而接下来的部门预算改革,要解决政府部门花钱应该花多少的问题,接下来的综合预算改革,部门买东西哪些该买,哪些不该买,且在哪里买、价格多少合适的问题。这些改革环环相扣,像在财政管理的机器上拧螺丝一般,要把一部有机协调的财务管理机器装好,要把缝隙挤掉,要让它高速运转,要让国家的钱滴水不漏,要让每分钱花出效果。这些改革,是约束一些人手脚的改革。李来从这些改革中,看到的不是把政府的钱花好了,对政府有多少益处,他看到的却是自己的权力受到了多少制约。他从这些改革中,看到了他的权力被钱海一刀一刀地割掉了。

有一次,李来竟然这样戏言钱海:你折腾这些改革的事,除了得罪人,就是个扯*蛋的折腾事儿;你不折腾事儿,难道还没事干吗?没事干,去泡妞啊,泡妞多开心!

李来的观点对山川县财政是灾难,任何一个财政局长要搞改革,首先反对的就是他,这真是财政的不幸。他这个主管财政的常务副县长有这样的观点,有这样坏透了的观点,自然会影响一批人,会带起一批人对财政改革的抵制。李来和一批人,看透了财政改革结果的实质,是彻底改变花钱的方式,让他们说了不算,让他们没有多少便宜可占。这捆绑他人手脚的改革,断别人的财路,削掉了花钱肆意妄为的权力,使得吃惯了肥肉的人再吃不着了,有人要狗急跳墙了。

改革刚推开,有些人就受不了了,感到照这样改下去,财务权要被“改”没有了,花钱多了道“铁门槛”,花钱会彻底被捆住了手脚。

李来是打定主意,要让钱海的清查和改革泡汤。

李来精心策划,给财政局调来一个叫范小尔的副局长,安排在了“二把手”位置上。

范副局长,是县政府副秘书长,做过驻京办副主任,北京关系“四通八达”,是李来的“铁杆”。范副局长,是按照李来的意图上任的。他要做李来的替身。

李来交代给他的意图很明确,且反复叮嘱:想方设法扼制钱海,但首要的是扼制住钱海推行的那些狗屁改革。还交代给令范副局长激动不已的任务,无论采取什么办法,要往财政局长位子上走,想办法尽快把钱海搞下去,由他来接任财政局长。范副局长尤其对李来后面的期望,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做梦也想当这个财政局长,他做梦也想当副县长、县长,还有书记什么的。李来对他说,只要你干上财政局长,以后就有希望接上他常务副县长的班,我保证让你今后仕途心想事成。这等于李副县长给他许愿了。他坚信,李副县长许愿的分量很重。李副县长在山川县是很有分量的人,他小范只有紧紧跟着他,那他后面的事情,准错不了。

范副局长有李来这棵大树,有李来交给他的明确任务,他上任后的工作思路很清楚:只要是钱海想做的大事,他必须反对;只要是李副县长反对的事,他必须阻挠。

范副局长参加局里第一个会,是研究工作,他的发言单刀直入,反对财政改革。他说,他的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搞财政改革的大都是发达地区的市县,发达地区有钱,有钱的财政搞改革才有意义;山川县是贫困县,每年就那么仨瓜俩枣的几个钱,搞什么财政改革;财政要搞是抓紧搞钱,怎么能够多多地搞来钱,而不是自己手里抠钱,这是最主要的,而不是什么“清查”和改革。再说了,财政都把各单位领导的财权“革”没了,各单位领导花不上钱,谁会有积极性,谁来干事情?财政要卡钱,财政“牛逼”,那就把所有事情交给我们财政干,累死你也干不完?!

范副局长还说:穷财政做事不能太出头,出头的椽子先烂,改革就是强出头,出风头。另外,我们财政的手,也不能伸得太长,给谁的钱,由人家去管去花,没有理由不放心别人;财政总想把钱管到自己手心里,这是职业病;做财政的人要纠正一个毛病,不要总是把钱看成是自己的。钱是谁的,是国家的,是大家的,钱不是你财政的,你处处担心且处处去管,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财政改革要停下来,等时机成熟再搞。什么时候时机成熟?是等全国其他地方改革铺开了,再搞也不迟!

范小尔副局长把财政改革说成了财政揽权,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范副局长的话很冲,几乎没有商量的口气,要求改革即刻停下来。

财政改革由熊书芳和张美玉配合钱海主抓。范小尔以几乎命令的口气对他们说,你们两个人,不要再为改革到处挨骂了,省点心吧!

范副局长的发言,俨然是上级领导来做指示的,也是来纠正财政局偏差的,更是给局长钱海下命令的。

熊书芳实在听不下去范副局长这凌驾于钱局长之上的训话式的发言,几次打断范副局长的话,问范副局长,你这是对谁训话呢,别忘了你是财政局副局长!甚至直截了当地指责范副局长,你是小人物说大话!

范小尔不理熊书芳的指责和贬损,脸皮厚如城墙地想说什么仍说什么。钱海知道他是李来的化身,不吭声,让他尽情胡扯。除了熊书芳横眉冷对,其他人只是边听边发笑。别人嘲笑他,他也不在乎。他的脸皮,真是厚得让人不可想象。

任由范副局长把自己放在局长位置之上也好,任由他小人物说大话也罢,甚至对财政改革横加指责和蛮横阻挠也可,钱海任他表演,也任他撒野,既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也不理睬他说出的蠢话,更不回击对他的指责与攻击,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该形成什么决议照样形成什么决议。在范副局长看来,钱海眼里根本没有他,在其他局领导眼里也根本没有他。孤家寡人的范副局长,这也反对,那也阻挠,在财政局班子里却只是一票,对钱海和班子决定要做的事,起不到任何左右作用。范副局长做梦也没想到,钱海在财政局的威望比他想象得高,局领导没有一个不反感他的,这使他到局里反对钱海的所作所为,似乎成了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钱海和其他班子成员,还有局里的干部,成了看耍猴的人,这让他感到非常羞辱,非常苦闷。他给李来诉苦,李来骂他“窝囊废一个”,并扔给他一句话:不叫的狗才咬人呢。你在财政局大吼大叫,横冲直撞的,简直就是个大“傻逼”,既丢了你的人,也丢了我的人……

本来憋了一肚子馊气的范副局长,又挨了李来的骂,都有头撞墙的念头了。

但范副局长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加上脸皮厚,很快调整了过来。他感到虽然出师不利,虽然低估了钱海的心理承受力,虽然钱海的群众基础不错,但他坚信钱海还是会有漏洞的,也坚信局领导不会全对钱海心服口服,钱海肯定有软肋,那得需要时间和耐心,需要足够的耐心才行。范副局长有了自己的新攻略。

范副局长对财政改革仍然强烈阻挠,钱海对改革决心既不动摇,也有自己的攻略。钱海早就打定主意,无论李来如何横加干涉,无论他派来的范副局长如何闹腾和阻挠,他不与他们论战,更不与他们打嘴架。他有个十分自信、也是近乎单纯的想法,他要让范副局长渐渐地把嘴闭上,不仅要让他嘴闭上,还要让他支持改革。所以,钱海对范副局长的无理和蛮横,从不做出反应。

范副局长当然明白钱海的策略,但他是绝对不会服气钱海的,也绝对不会被钱海的慈悲情怀所感动,他是带着李来的使命来财政局的,当然更是要把钱海搞下去,是抢他财政局长座椅而来的,他怎么可能被钱海感化呢。

范副局长在又一次局班子会上对于钱海执意要推行财政改革,提出反对意见。他对钱海说,他是组织派来的常务副局长,作为局长的钱海,不能踢开他干事情,财政改革他坚持反对。如果钱海一意要干,他会不停地向上级领导反映问题的。

“范副局长要向上级反映什么问题,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张美玉说。

范副局长说:我自有反映的问题……你想知道我要反映什么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你在我这狗嘴上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张美玉骂道:流氓!

范副局长说:你才知道我是个流氓,我早就是个流氓!

范副局长在对待财政改革上,具体说对待钱海上,早已拉下耍流氓的架势。钱海说“散会”。这会,财政改革的一些关键问题,研究了一半,只好放下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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