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您好，我叫张小天。”

“嗯，说说你的情况。”

“好的，我最近老做同样一个梦，搞得我睡眠质量很不好。”

“能跟我说说是一个什么样的梦吗？”

“一片漆黑，只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我，金色的眼睛，像两团金色的火焰一样。”

张小天走出心理咨询室，带上门，叹了口气。手上拿着医生开的单子

“压力过大，好好休息，无明显心理疾病。”

字迹倒不像普通医生那样潦草难以辨认，可能是心理方面的症状必须让病人自己心里清楚吧。

“怎么样，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穿着仙源高中校服的漂亮女生守在门口，见张小天出来，连忙问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心。

她叫林雪，是张小天的邻居。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青梅竹马。林雪的父母都是老师，所以她从小就被摁在了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这条人生道路上。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这就是林雪的人生。而张小天就是这个意外。

张小天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和林雪的父母是多年的好友。考古学家，这个名头确实很拉风，张小天小的时候一度十分崇拜他们，对所有认识的小伙伴都骄傲的吹嘘过父母的职业。但是后来他才意识到，如此拉风的父母并没有什么用，他们一年到头都在世界各地考察古迹，他也一直都被寄养在林雪家。

张小天十岁生日时，他们没有为他唱生日歌，因为他那拉风的父母正在埃及的某个金字塔里。那天他和林雪分食了一整块的蛋糕，之后拉了肚子。

小学毕业典礼，张小天拿了第一名，他拿着第一名的奖状孤傲地站在第一排。别的小朋友身后都站着他们的父母，只有张小天是一个人，很拉风，也很孤独。所以那张奖状被他包了油条。

等上了初中，张小天坚持要从林雪家搬出来，自己一个人住，虽然两张床距离其实不超过十米。

但是搬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所以林雪就成了他的保姆，每天叫他起床，帮他洗衣服，吃饭也是和以前一样在林雪家。和以前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少年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

原本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壶茶，不管茶叶怎么翻滚，最终都会平静下来，散出属于自己的浓香。但是他的这壶茶在初三的那天，打翻了。

他那拉风的父母在一次探索战前遗迹时遭遇了地震，然后，再也没有出来。真是可笑，听说只是三级的地震，谁能想到看起来还挺结实的古建筑居然跟豆腐渣一样，一碰就碎。

张小天听到这消息时，面无表情，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到过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了。每年也只是过年的时候收到一封简短的来信和一年的生活费。果然父母是真爱，而他只是意外而已。

只是心里很深很深的某个地方，一阵阵的抽动着，像是要撕裂开一样。那天晚上，张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封封地读着父母的信，门外林雪焦急地呼喊着，声音都哑了，真是聒噪，那是张小天头一次觉得林雪的声音那么烦人。

第二天，张小天就把房子给卖了，留了一封信和买房的一半钱给林雪，谢谢他们家这么些年的照顾，他要去别的地方读书了。

再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林雪联系过了。他在学校旁边租了一个房子，过世父母虽然对张小天点不靠谱，但是好歹也给张小天留下了还算丰厚的遗产，至少在结婚前不用为生活费而操心。渐渐的，他也学会了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但是不得不说，他那个考古学家母亲并没有遗传给他任何厨艺上的天赋，到现在，他做出的东西也仅仅只是可以饱腹而已。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父母的离世并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一丝一毫的影响，甚至连张小天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他俩的模样，记忆就像一张斑驳的老相片，发黄，发霉，看不清里面黑白色的模糊人影。

直到他按部就班地升入高三。

在开学的第一节课上，班主任介绍了新来的转校生。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爱捉弄人，那个他曾经以为会永远停留在记忆中的面孔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穿着那身让学生深恶痛绝的制式蓝白校服，脸上挂着乖巧且文静的笑容，一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

她就在讲台上站着，张小天猛地觉得那泛黄的记忆又鲜活起来，他甚至想起了那年他带着她下水抓螃蟹，披着坚硬的甲胄的蟹将军威武地挥动着它的大鳌，抵抗两个邪恶的大魔王。

青春就像墙角那一溜翠绿欲滴的万年青，静静地蹲在盆子里，在某个雨后，轻轻舒展开来。

“好久不见，张小天。”

这句话在多年以后依然清楚地保存在张小天的脑海里，那清脆的声音，像一滴落在湖里的水珠，波澜渐渐平息，但水已经成为了湖的一部分。

“你真的没事？”林雪似乎还是不放心张小天。也难怪，最近张小天的精神状态确实很不好，上课时总是走神，已经被老师点名批评好多次了，今天甚至直接让他停课一天去医院做个检查然后好好休息一下。

“医生说我只是压力太大，没事的，我感觉那医生给我做的催眠挺有效的，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张小天把单子和医生给他开的药收了起来。他确实感觉精神好多了，但是一闭上眼，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还有那双灿烂的永不熄灭的黄金瞳。

“那今天我们买点菜回去，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饭。”

林雪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义气的笑容。

她总是这样，在他身边扮演着一个大姐姐的角色，其实年龄上她还比张小天小半岁。小时候也是这样，什么事都照顾着他，初中搬出去后，张小天也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可自从重逢后，他好像又回到了那种一直被她照顾着的生活。

张小天微笑着看着她的侧脸，夕阳为她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晕，长翘的睫毛好像是被洒上了一层光粉，将她的眸子映得熠熠生辉。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快一个头了。其实张小天也只有一米七八，并不算很高，可谁能想到，以前那个仗着自己发育早就总是嘲笑张小天是个小不点的林雪，居然就那么停留在了一米五八的海拔线上。所以当他们重逢后，林雪悲哀地发现，她已经在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抓乱张小天的头发取笑他了。

一路上林雪都在絮叨，什么同桌的杜拉拉又交了一个男朋友，真是不务正业。上次在超市里买的牛肉一点都不新鲜，再也不去那个专柜了。楼上的林婶的儿子在钢琴比赛中得了第一名……她的声音好像百灵鸟，清澈空灵。但是隐约的好像还夹杂着一些张小天没听出来的愁绪。

张小天安静地听着，并不想发表任何评论。那个杜拉拉他也认识，他们还是初中同学，是个体重“只有”两百斤的小富婆。她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从小就娇生惯养，什么苦都没让她吃过，终于在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她终于成功地将自己的体重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台阶。她又交了一个男朋友，估计也只是图她的钱吧，等别人圈够了钱，自然会一脚踢开她，而她就会因再一次的失恋而化悲愤为食欲，她的体重就是这么上去的。这年头，猪都涨价，她怎么还是不长点心呢。

还有他楼上的林婶，天知道她是怎么和林婶搞得关系那么好的，每次林雪来他家，林婶都会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坐。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林婶和林雪在聊天，说，小雪啊，你说你这么漂亮聪明，又知书达礼还这么会做饭的，怎么会看上那个面瘫小子呢，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儿子吧，虽然他才十二岁，但我觉得你俩挺合适的啊。

张小天当时就泪流满面，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面瘫男吗。他从小就不善表达，又经历了父母离世的打击，更加不容易表露出自己的情感了。所以才总是表现的无面无口。但也不至于被说成是面瘫吧，这么拉风的称号，他张小天何德何能将它戴在头上啊。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们俩真的很像一对吧。张小天心想。

他是喜欢林雪的，他心里很清楚。也许是那次重逢，也许是那个父母离世的消息传来的晚上，林雪在门外一声声地喊着他的名字。也许是在三岁那年，刚搬过来的他们一家敲开了邻居家的门。他躲在父亲的背后，偷偷地看着对面的叔叔，却发现那个叔叔背后也藏着一个小小的人儿。穿着碎花的小洋裙，抱着一个和她人差不多大的小熊布偶，扎着两根羊角辫，羞红着脸，一对像是黑玛瑙一样的眼睛干净得仿佛能映出阳光中的尘埃，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局促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