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苏家大院。
“姑姑，邻郡已血毒横行，我们川水…”
幽暗房间里，病榻前，苏若雪眼帘微垂，有些不安与茫然，“要不雪儿到更远的地方看看？或许能找到些许转机。”
她昨日方从青阳郡赶回，那个地方如今已沦为人间地狱，一路上，密密麻麻的逃难者，宛如洪流般往四下涌去。
相信不出十日，便会有大量难民涌入川水。
只是到那时候，川水便真的能成为容身之所吗？
病榻上躺着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老妪，老妪真的很老了，脸上皱纹如沟壑，隐隐有暗青浮现，病入膏肓。
若是莫雨在此，一眼便可认出，这老妪正是半年前将她送入葬骨窟之人。
苏雪眉靠着雀儿的血多活了这三年，却终归要死了。
毕竟那妖女的血，真的不好喝。
苏雪眉自己都想不到，那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少女，自开灵后仅仅半年时间，便到了四脉巅峰的实力。
她更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强行挣脱无悔，甚至还在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收服一只只存在记载里的大荒妖蟾，自她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离开。
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她下了这一身剧毒。
只是眼下想这许多已是无用，这些天几个兄长对苏家的争夺，已让她寒了心。
苏雪眉明白，血毒凭借他们之力是不可阻挡的，只是可怜了这自小乖巧体贴的小侄女。
“雪儿，今夜就走吧。”
苏雪眉拍了拍苏若雪手背，混浊双眼有些复杂。
她这一生不择手段，终是让苏家有了如今地位。她也是人，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青葱少女，有过那些不切实际，如诗般美丽的憧憬。
如今临老，她不后悔。
只是，总归有些苍凉，如今也只有这个侄女，能让她感到一丝温暖了，“去吧，离开川水，离开天运，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去，唯有这样，我苏家的雏鹰，方有翱翔天际的那一天。”
苏若雪低下头，茫然更多。
便在这时，她眼中突然暴出夺目光芒，袖中飞剑，更是电闪般射出，直刺苍穹。
屋顶没有人，却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透明光幕。
光幕并不坚固，却能隔绝一切声音与灵力波动。
敌袭！
深入苏家内院，毫无防备的敌袭。
苏若雪明白，这般实力的敌人，不是她可以应对，唯有打破禁制，集合家族之力，方可一战。
她的想法很正确，只是没能如愿。
因为一条手臂粗的树根，在她飞剑发出的瞬间，自房梁垂下，迎了上去。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飞剑悄无声息被阻下，随之消失。
苏若雪瞳孔猛然收缩，寒意自足尖升起，瞬间笼罩全身。
她这一击，即便是六脉初期也不敢硬接，却如此轻易便被化解，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到了此刻，她也没发现丝毫敌人踪迹！
就在苏若雪一颗心将要沉到谷底时，莫雨自暗黑一角拐了出来。
“是你！”
只是一眼，苏若雪就猜到了莫雨身份，而病榻上的老妪，此刻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雪眉没有见过影堂莫姑娘，却看过其图像，最初她也想到那个被自己丢入葬骨窟的小丫头，但很快就被她否定。
潜意识里，她认为一个被吸走大半鲜血的凡人，要在葬骨窟活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然而这个不可能，这个半年前还是蝼蚁般的东西，此刻却出现在她面前。
以一个强者的姿态！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莫雨怀中抱着的小女孩，这种熟悉的气息，她终生也不敢忘！
若不是这树妖，她何至于落得如今下场！
每每入梦，她都恨不得吃其肉，抽其筋。
“宝宝乖，再等一等。”
仇恨很多时候都是相互的，苏雪眉恨不得吃了莫小宝，莫小宝同样很不喜欢这个老妪。
站在各自的立场，没有什么对与错，也不需要更多理由。
隐隐的危机自莫雨心中升起，她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喜欢嗦，干脆利落，但这时候她却很想说几句。
“是我。”
莫雨微微一笑，曾经那深不可测的老妪，如今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将死的老人罢，“没想到吧？我还有回来的这一天。”
莫雨笑得很真切，因为她确实很开心。
苏若雪缓缓退到老妪身旁，没有再去攻击禁制。
苏雪眉混浊双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心想这大概便是报应。
“是替他报仇？”
想起那个男人，苏雪眉眼中自嘲更浓。
“是，也不全是，还有我自己的仇。”莫雨揉了揉莫小宝脑袋，神色柔和“当然还有她的。”
苏雪眉闻言，闭上了双眼，似乎认命。
心中那隐隐的危机感更浓，莫雨知道她没有认命，这种断情绝欲的人，怎么可能认命。
在莫雨心中那份危机浓烈到极致时，苏雪眉睁开混浊双眼，其中有疯狂闪动。她干枯手臂瞬间变得乌黑，带着掌心一团几要凝成实质的烟雾闪电般抬起，一掌隔空拍向莫雨。
噗！
同一时间，一根近乎折射着金属光泽的土刺，突兀自床下刺出，木质床板宛如豆腐般被洞穿。
随之被洞穿的，还有老妪的后背，心脏。
苏雪眉拍到半空的手掌停止，颓然落下。
那股强大的危机感尽去，莫雨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下。
自一开始，她就不认为这场刺杀会太过简单，若是轻松可以做到，苏雪眉也无法在一群污烂人的注视下活到现在。
所以莫雨想与她说说话，只是为莫小宝争取些时间。
即便如此，对方没能拍出的一掌，依旧让莫雨后怕不已，她体内压制着血毒已是极为费力，再来一种剧毒，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
莫雨心想。
随之她发现也没啥可说的了，短短十数年便带领苏家稳坐川水第一家族的枭雄，眼下已是真正的老人，临时的老人。
莫雨不想对他人的人生评判什么，只因对与错，真的没有太过分明的界限。
莫小宝埋头在莫雨颈间，没有再看老妪一眼。
方才那一道蓄谋已久的地刺，消耗了她太多精力，更重要的是，她自受教育以来，第一次有意识地杀人。
莫小宝只是个孩子，她并不知道什么对与错，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好。
即便她很讨厌这个人。
“姑姑！”
惊变来得太快，苏若雪一声悲鸣，扑在老妪身上。
在她触及老妪的那一瞬，莫雨魂念清晰感应到，前者一张俏脸瞬间变得煞白，饱满肌肤似突然间失去全部水分，清丽容颜不再，干枯如柴。
下一刻，异变顿生！
莫雨只觉老妪庞大的魂念一闪，然后似一颗炮弹般猛然炸开。
嗡～
空间泛起圈圈涟漪，莫雨魂海一阵剧痛，人已向后跃出。
下一刻，那扑在老妪身上的女子，已然凭空消失。
“空间传送！”
莫雨落地踉跄后退数步，待她压下有些不稳的魂海，心中已升起惊涛骇浪。
她魂念随之扫过，老妪已没了半点生息。
莫雨双眼微眯，很快就否定了空间传送的猜测，毕竟那等手段，即便是借助传送阵，最起码也要丹境以上才能做到。
这应该是一种她不知道的禁术。
莫雨结合方才的一丝痕迹，略一思索便明白，这种禁术应要抽取术者全身血肉生机，魂海也会遭到难以想象的反噬。
老妪的血肉生机早已无存，因此这一部分代价便落到了苏若雪身上。
就方才的情形看，那女子即便不死，怕也不远了，已不足为虑。
莫雨平下心绪，默默将老妪手中戒指摘下，然后她拍了拍莫小宝后背，一道魂念传了过去。
小家伙有些蔫蔫的，还是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轰隆巨响，脚下土地开始摇晃，密密麻麻土刺大片升起，小院随之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