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无敌沉默良久，忽然怒极而笑，满腔悲愤的道：“老夫这一生，先是替我瀚国先君出生入死，又扶我新君重掌大权，自认纵横沙场大半生，为国为民，所向披靡，可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老夫的整个人生，却都是活在你们的阴谋里，当真可悲可叹呐……”

韩绝也面沉如水的道：“活在他们阴谋里的，又何止主帅一人想我晋国多年来自以为隐忍，暗图掌控西北四国全局，进而称霸帝国半壁江山。原来也只不过是按着人家设计好的路子一步步的走，就像一个任凭摆布，却又不能自知，还沾沾自喜的戏子。”

杨永坚这一路上多多少少有些跟韩绝不对路，毕竟隋国这些年来所受的大部分欺凌和逼迫，都是来自于晋国。不过此时他听到韩绝的话，却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二位只是被蒙在鼓里而已，可嬴将军的君父、祖父先后两代君主，可都是死在他们的阴谋之中啊……”

到此处，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头望向嬴风，只见嬴风一双犹如死水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初城头之上，紧抿着嘴唇半个字也不。

无极子忽然冷哼一声道：“痴儿。你们并非活在阴谋里，你们只不过是生活在皇土之上。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滨，莫非皇臣。不只是你们，这个天下间，又有谁不是皇帝的子民你们身为我大申帝国的臣子，却甘心附庸诸侯贵族，围着他们的野心之火取暖，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径，又有什么资格这一切都是老夫所部下的阴谋？”

无极子一时气势甚盛，俯视城下继续道：“你们之所以能有今天之强大，强大到甚至可以藐视皇帝陛下的存在，皆因你们的胸膛之中都有一颗野心，勃勃而动。**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原罪，但不可否认，**对人来讲，也是一种最大的动力。借着对权力的**，对天下的野心，你们一步步的壮大自己，互相吞并，最终才形成今日这十二个大到畸形的国中之国。可同样的，你们之所以有今日之灾，也全是因为胸中那团野心之火。它遮蔽了你们的双眼，蒙蔽了你们的心智，让你们急功近利，最终失去理智，自以为无敌于天下，最终却不过是扑火的飞蛾而已。**和野心，是天下间最锋利的一把剑呐老夫浸yin剑之一道大半生，比你们所有人都清楚剑为何物剑者，双刃尔。天下诸侯都有野心，且数百年来都在不停的给自己胸中那野心之火填木加柴，却从来不曾想过，当有一天野心之火势成燎原，那么第一个被烧死的，就是他们自己”

“老夫总来不曾做过任何阴谋。老夫只不过是利用你们的野心，做出稍许有利于天下的指引。从手段上来讲，远远比你们那些肮脏卑贱、不可告人的下流招数要光明正大得多；从大义上来讲，老夫为国为民，毕生扶持帝国正统皇室，也绝非你们那种自私狭隘的称霸之路可以相提并论；从天道上来讲，老夫毕生的信念都是熄灭肆虐人间的战火，重新回复大申王朝的太平盛世，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生活在帝国的怀抱之中，有地可耕，有饭可吃，男人能有一份足够维持全家温饱的活计，女人也可以在家安心的相夫教子，不用担心自己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终其一生再无相见之日。老夫不敢自称圣贤，可这种着眼全天下黎明百姓的目光，也远非尔等自私自利、荒唐可笑的鼠目寸光可以匹拟。待到百年之后，子孙后代们都会记得，在申历九百年那个历史阶段，帝国出现一位重新定鼎天下，恢复太祖荣光的千古一帝。兴许他们还会记得，曾有一个叫无极子的国史监，忠君爱国，为全天下的百姓尽到了一微不足道的绵薄之力。而你们，在后世子孙的眼中，不过是一群祸乱天下、背祖忘宗、荒唐可笑、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乱世贼子而已。”

无极子的话有错吗？

在听到他的长篇大论之后，许多人都在心中这样问着自己。这无极子身为帝国大臣，先贤后辈，为了皇室一脉，毕生苦心经营。看不得天下战火肆虐，也看不得黎明百姓受苦，忧国忧民，为国为民，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是一个毫无挑剔的贤能忠臣。可就算如此，难道自己就真的错了么？

一片死寂之中，嬴风的脸色忽然变得赤红如血，进而有些发紫，胸腔一动，他仰面朝天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随即便伏于赤虎马背之上，显得十分萎靡。

“将军”方虎、任鹰翔，还有离得近的一众天狼骑将官们急急出声，向嬴风所在之处围了过去。

这一幕真的将他们吓坏了，气极吐血的事情他们都曾听过，每当书先生讲到这样一个桥段之时，下一句一定就会是吐血之人从马背上滑落坠地，就此一命呜呼。

方虎一把扶住嬴风，就怕他真的跌落马背，真的就此不省人事。

嬴风反手扶着方虎粗壮的臂膀，缓缓直立起上身，右手随便一抹嘴，将鲜血蹭得半张脸上都是一片红艳。

他笑了笑道：“我还死不了，不用担心”

大风大浪闯过来，眉头都很少皱一下的嬴风，如今居然被无极子几句话气得吐血，仅凭他一句轻飘飘的“不用担心”，又怎能让他的同袍们真的放心。

嬴风微微抬起头，望向无极子，想要高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呼吸十分不顺畅，只能用压抑憋闷的声音道：“你口口声声自己不忍黎明百姓受苦，口口声声我们祸乱天下，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牺牲万千将士的性命。可我倒要问问你，如今你所谓的的指引，却将天下十二诸侯国所有的精锐士兵几乎坑害殆尽，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人名，仅仅这月余一来，就高达百万之众。你又有何颜面自己会名垂青史，得到后世子孙的认同？”

无极子笑着道：“老夫早就过了，你我之道，虽表象接近，但本质却不同。尔等领兵杀敌，所为者不过是自家君主，不过是自己的压制不住的野心。而我所站之立场，则是顺应天下民意的国之正统，此二者又岂有可比之处”

嬴风霍然大笑，忽然觉得胸口的郁结之气似乎顺畅了许多，仰面道：“正统？？？天下正统已经歪了多少年了你难道不清楚？？什么狗屁的太祖荣光，九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却拿出来翻，难道你当真觉得这是顺应天下民意？？民意在哪里？？全天下的百姓都希望生他养他的诸侯国能够富强壮大，除了京畿之地这巴掌大的地方，哪有任何一个民意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嬴风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连着深吸好几口气后，缓声道：“没错，你所有的道德依据，都是建立在正统二字之上。可是时代在发展，天下的格局也是日新月异。到底，如今的京畿之地，帝国中心，也不过就是一个诸侯国，或者是天下十二大诸侯国之外，第十三个比较特殊的阵营而已，而且是全天下最不入流的一股力量。都混到这样名存实亡的份上了，居然还有脸面自己是什么狗屁正统你们自以为崇高无比的道德论，压根就只是建立在一种虚无缥缈、早已被历史淘汰、且现如今只能用做以自欺欺人的所谓正统之上也就只有你这种最擅长自我催眠，同时又蛊惑人心的邪教鼻祖，才能得出来这么一番表面听上去冠冕堂皇，实际上臭不要脸的屁话。”

“大胆”

“放肆”

还未待无极子出言反驳，城头上其他的帝国重臣就抢先呵斥道。

半晌之后，无极子忽然凝视着自己的徒弟道：“既然你要如此，那老朽就顺着你的话来反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以为京畿之地，只是天下间最不入流的第十三股力量么？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眼前这个天下吧。昔日的十二大霸主，如今再无任何一国堪做我帝国的对手你们那个虚伪可笑的霸王梦，都该清醒清醒了”

嬴风不屑的摇摇头道：“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些所谓正统，做什么缺德事，都能给自己戴上一个为国为民的破帽子我就偏要戳破你们那可怜至极的、需要自己日以继夜不停安抚欺骗的自卑之心至于胜败之事，实乃兵家常有。眼下十二国联军虽然互相拼杀殆尽，但要不了月余的日子，诸侯们就会再起一支百万联军，到那时节，我看你嘴里的正统究竟还站不站得稳”

无极子忽然充满怜悯、不屑的瞥了嬴风一眼道：“再起一支百万联军？你真的认为，如今十二大诸侯们，还会重新团结一致，再联军一次？没有我龙渊会的帮助，你们这次联军也不可能如此顺利，更遑论下次所谓野心，先决条件就是自私。野心只是自己的野心，断然不可能联成一片。现在的天下人人自危，所有诸侯都亲眼看到了联军胜利之后，同袍盟友之间翻脸的速度是多么的让人惊讶。你们那可笑的**，居然让你们连半刻的友谊都无法保持。这样的军队，还能联得起来么？”

这一番话下来，城下所有的西北四国将领们都满面寒霜，谁也不知道该再些什么，又有什么能拿来驳斥无极子。

想想方才，东南五国联军在占领帝都之后，第一时间就向与自己遥相呼应、配合攻城的西北四国联军开战。而面对强敌，西北四国联军也冒出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险些就此分裂。在西北联军顺利杀入帝都之后，东南五国各个将领在第一时间选择收缩自家将士，一心想要让其他诸侯国的军队上前送死，最终导致大败亏输，各自抢着逃命，作鸟兽散。

这一切不过都是片刻之前刚刚过去的事情。西北四国众将领都是历历在目。再想一想自家国内的君主和大臣们，在经历了如此剧烈的转折之后，当真还能够再次联军吗？谁来做这个中间人？谁又有如此威信能够串联起天下所有诸侯？谁又有这个胆子，再一次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刚刚捅了自己一刀的战友？

很不幸，一切都被无极子言中了。

无极子冷笑一声继续道：“若老朽所料不错，东南五国现在已经进入了彼此互相猜忌、互为牵制的内乱，再无暇顾及京畿之地的事情。塘国现在已经是一大片无人防守的旷野之地，而周、夏两国在此战之中不但折损严重，且做久了奴隶附庸的他们，一时间还没有那个野心的胆魄争霸天下。如此看来，要不了多久，我帝国正统之兵便会统一中原，迈出定鼎天下的第一步。再然后……便是瀚国。”到此处，无极子如剑般的目光陡然刺向卫无敌，后者心中一凛，额头隐隐显出冷汗。

“这一次伐塘大战之中，瀚国损失的精锐兵马足足将近二十万之数。老朽想问一问卫无敌主帅，贵国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呢？”

卫无敌紧咬牙关，半个字都不出来。

无极子又将目光射向杨永坚，道：“隋国国力一向羸弱，你的改革大计虽然极具破而后立的胆气，但可惜目前只发展到了‘破’的阶段，还来不及‘立’。不知当瀚国倾塌，你隋国又有什么凭仗以自保？”

杨永坚闭口不言。

“还有晋国。可惜韩绝大将军只是将军，而非国君。仅凭晋国当代君主的墨水，就算你晋国陈兵百万，也依旧不会是帝国的对手。韩将军觉得对否？”

韩绝沉默以对。

无极子最终将目光放回嬴风身上，淡淡道：“还有你。若老朽是你，老朽一定会立刻拍马回国，自家后院都起火了，居然还有闲心在人家门口趟这趟浑水。”

嬴风被这句话弄得一时摸不到头脑。后院起火？哪来的火

就在这一刻，西北忽然本来一骑快马，将一个消息送入西北四国将领的耳中。

“报戎族铁骑攻打秦国断峰城，秦国断峰大将军孟清河重伤不起，秦国太尉白欲起战死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