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玄渊俊美近乎妖艳的脸庞上半丝表情都欠奉，只是慵懒无比的单手拄着龙座一侧的扶龙手，拖着自己的半边脸，淡淡的问道：“城中战局如何了？”
此刻皇宫大殿之内并排站着为数不多的四个人。当次国难之时，能够并排站在殿下最高一级台阶之上的，自然是帝国最后的忠臣，也是帝国自皇帝陛下以降，身份最为尊贵崇高的重臣。
翼玄渊左手边第一位的，是帝国宰相宇文竹。这个年逾六旬的老者自然是四人之中权利最高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此时他却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应话的念头。
第二位站着的，是年近不惑的太初将军龙魁。顾名思义，他是这天下中心、帝都太初城守备军的最高将领，是整个京畿的门神。按道理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询问城中战局，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回话了。不过他也是一脸肃然，半没有开口的意思。
第三位站着的，是当今皇帝翼玄渊最为信赖的钦天监李升。也许是帝国衰落，诸侯并起，皇室对于天下的掌控已经积聚缩到只有巴掌大的京畿之地，而皇室又无力从正面重现太祖的荣光，所以近年来帝国三代君主都十分宠信能参透天机、未卜先知的钦天监。也许是寄希望于星象，又或许只不过是自我安慰。总之翼玄渊也不例外，直到李云霸率半数精锐出城攻打西北联军之时，他还曾询问过李升此战究竟会是如何收场。虽然那天的询话并不愉快，可却丝毫不曾影响钦天监对于现在的翼玄渊、以及整个皇室的重要性。翼玄渊从登基以来便有一个习惯，无论大事事，都喜欢先询问一下钦天监，上天是否通过星图示意过什么。不过这一次对于翼玄渊的提问，钦天监李升却紧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
站在第四位的人，曾经是个在帝国家喻户晓的剑仙，是个飘然出尘，云游四海，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的万分神秘的人。不过让人万分惶恐的是，这个天下人心目中的活神仙，居然是身穿墨色大氅，一直隐藏在历史夹缝之中的龙渊会的魁首。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个足以让全天下震惊的消息就快要传遍帝国每一个角落了。只不过天下百姓即将知道的这个消息，依旧并不完整。
此人除了天下第一剑仙，和龙渊会当代会长的身份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一个也许是他最本源的身份，那就是大申帝国的国史监，无极子。
前三位大人都没有接过翼玄渊的问话，那么很显然，这个问题就需要无极子来回答了。
无极子微微躬身，带着满脸的恭敬道：“东南五国联军外强中干，已经被西北四国真正的虎狼之师彻底击溃，青国主将多御伦已经率领亲兵部下顺西门逃离帝都，想必要不了多久，城中的战火就会熄灭。”
翼玄渊对于自家地盘的轮番转手似乎毫不在意，只是微微头道：“这么，帝都现在又落入西北四国之手了？他们的主帅是瀚国卫无敌吧？那么接下来，就该是瀚国新君刘斐跑到朕的面前，威胁朕封他个王霸之位了吧？”
无极子摇头道：“此事断无可能。刘斐不过一不足二十的少年郎，从最近几年他的所作所为来看，此子的确是个懂得隐忍，且手腕高明的聪慧之才，不过他之所以能够坐稳大位，至少有一半的功劳要记在臣的龙渊会之上，否则不定那晋国奸细赵莽早就已经坐稳了瀚国的无冕之君了。倘若假以时日，不定这刘斐倒也能做出一番成就，不过就眼下来看，刘斐的斤两远远不如逆贼李云霸，瀚国的国力，以及它在西北四国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当初的塘国，甚至不如现今青国在东南五国的影响力。如果那刘斐真的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那么他立刻就会步上李云霸的后尘，而且死得要更加悲惨。臣观刘斐此人，断不会做出如此毫无希望的蠢事。所以无论从其君主，还是从其国家来看，他都没有称王的本事。”
翼玄渊俊俏的鼻子微微一动，极快的吸了一口气，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依国史监来看，西北四国联军下一步究竟会迈向哪里？总不会集体跪伏于皇宫大殿之外，山呼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吧？”
到此处，翼玄渊的面庞上忽然显出了一丝自嘲之色，无极子看在眼里，面上所有的表情都瞬间一敛，吸着气沉声道：“的确不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来到皇宫大殿之外，臣的龙渊会这次已经将散布于全天下的六万部众尽皆集中在帝都之内，或扮作贩夫走卒，或扮作游街乞丐，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只要东南五国彻底溃败，战火一熄，我会部众就立刻发起最后的总攻。凭借眼下伤兵满营、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西北四国十余万残军，定然会瞬间被拖到其最不擅长，也最发挥不出其平日战力的巷战之中，以致全军覆没”
翼玄渊眉头微微一抬问道：“爱卿如此有信心？”
无极子缓缓头道：“这一天臣已经计划了整整三十余年了。从搅乱天下形势，到帮助各个诸侯国稳定内乱，再到扶助李云霸称雄天下，引兵攻打帝都，再到扇动天下诸侯举兵伐塘，最后到今日挑唆东南五国与西北四国两败俱伤，以消灭天下诸侯所有精锐之兵。这么一个庞大的计划，这样一步步谨慎微、步步为营的一路走来，已经耗尽了老臣毕生的心血和心力，也搭进了我龙渊会历代先贤六百余年的沉淀和累计，断无功败垂成的可能”
翼玄渊沉默了半晌，微微一笑道：“朕有一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自从六百年前帝国御史大夫墨云子离开朝堂，城立龙渊会至今，你们的一向作为，便是记录帝国内所有不能公诸天下的密文，可以，龙渊会等于一直站在皇室的对立面。为何爱卿却肯在帝国将倾之时，举会回归朝堂之上呢？”
无极子摇头道：“陛下之言，有所误解。龙渊会始终不曾站到过皇室的对立面。正相反，墨云子先贤始终认为，以史为镜，才能让后世之人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所以龙渊会六百余年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希望帝国越来越强大，皇室越来越荣耀而已。如今国将不国，那么扶助皇室，打碎诸侯一切的阴谋与野心，就是我龙渊会责无旁贷之事，臣又岂能独善其身”
“好”翼玄渊击掌赞道：“好一句责无旁贷”他将目光转向站在无极子身旁的钦天监李升，轻声问道：“李爱卿对于国史监这次的行动，有何预想？龙渊会，真的能助朕一举消灭天下诸侯的所有精锐，熄灭他们胸中的野心么？皇室一脉，真的能就此重现太祖皇帝的荣光么？”
钦天监李升微微睁开双眼，深深的望了高高在上的翼玄渊一眼，片刻后微微摇头笑道：“陛下，其实您根本就不相信星象之言，您也从不认为苍天会透过亿万星辰，传给您任何的指引。从您多年的谋划上来看，您也根本不需要臣的无聊之言来当做慰藉，所以陛下这个问题，臣不想作答。这些年来，陛下骗得老臣好苦啊”
嘴上苦，不过李升苍老的面庞上却尽是激动、欣慰的味道：“陛下已经成长为老臣心目中真正一代帝王的样子。老臣曾辅佐帝国三代皇帝陛下，老臣三生有幸啊，终于见到了一位不相信老臣的真正的帝王太祖护佑啊……”
身为帝国钦天监，精通着天下人很少有人涉猎的星象之学，一直被万千百姓奉为世间最接近苍天的人物，是沟通凡夫俗子与苍天大神沟通的唯一通道。可这个天下间对星象之学最为不屑，也最不希望世人信奉此道的，正是这位钦天监李升。
若是世人知道此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至少翼玄渊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始终无甚表情的脸庞微微一震，动容的道：“爱卿一番忠言，朕铭记在心。朕定当励精图治，不过若要恢复太祖荣光，朕还需要诸位爱卿共同用心呐”
大之下的四个人齐齐跪倒在地，高声呼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这皇宫大殿之中的五个人身份尊贵无双，可对于整个天下苍生来，他们也不过是五条普通至极的生命而已。然而正是这个人的五张嘴，就将全天下的野心家、兵家、政治家、士子、农夫、百姓、奴隶统统算计在内。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认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有多么可笑，自己所做的春秋大梦究竟有多么的离谱，原来这些年来，自己不过是一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蠢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