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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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李旭飞结婚了。婚事搞得并不麻烦,办理了合法手续,然后请几个亲戚朋友了几桌酒。林檎是个精致的大方得体的女人。比如说她很少戴首饰,经常戴一对样式看似简单,并不大的耳钉。那对耳钉是正宗的南非钻石,镶嵌工艺精湛至极。酒席设在t市最豪华的大酒店,陈设简约却不失格调。婚礼当天李旭飞穿着平板正经的黑色西装,林檎则是一身正红色经过适当简化的妖娆汉服袄裙。

“我还以为新娘得穿婚纱呢,一层一层那种。”罗靖和笑着说。

亓云道:“这年头有钱的都讲究个格调个性。穿旗袍进酒店容易被误认为服务生,穿着白色婚纱又会被人笑庸俗没品。你知道林檎那一身汉服多少钱定做的么。”

罗靖和打量一下:“几千?”

亓云笑道:“论万。”他刚刚无意中听到女眷中的议论,真看不出来。罗靖和啧啧两声,没有接话。婚礼很平和,大家在一起喝酒聊天,仿若一次愉快的聚会。亓云没参加过婚礼,非常好奇。罗靖和这两年看别人结婚都疲沓,那简直是两个修饰一新的傻瓜和一群被迫凑份子的人在一起尴尬地表演。有人说这辈子对于婚姻的热情全耗在婚礼上了,其实不假。

席间亓云去洗手间,回来看见林檎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望着天。她没大化妆,略施薄粉,反而不容易出现比如出汗脱妆或者粉没有擦匀脸上的横纹反而显现出来这种纰漏。亓云见过不少女子不能近看,否则张牙舞爪地狰狞。不管怎么说,她是个怡然自得让人舒服的女人。

“林姐。”亓云轻声道。

林檎转过身:“菜式满意吗?”

亓云笑道:“很好吃,都很高档啊。”

林檎道:“那就多吃,好容易办一次宴会,吃的东西总不能浪费了。”

亓云看她并不是特别高兴,也没有新婚之人的兴奋,突然道:“林姐,你不高兴?”

林檎笑:“没有。为什么这么说?”

亓云道:“你和李旭飞都没有……那种兴奋感。”

林檎轻轻叹道:“这样最安全。人这辈子真正激情能有多少呢。一开始就细水长流,坚持得时间还长久些。温水煮青蛙,大家慢慢熬吧。”

亓云道:“林姐,你怎么这么悲观。”

林檎看他一眼:“过日子真谛就是能不折腾就不折腾,自己累别人也累。差不多就行,斤斤计较反而会丧失得比较多。”

亓云看她,有点没听懂。眼前却闪出罗靖和温和的笑容。

平平淡淡,凑凑合合,就好了。

突然,从宴会厅传来碰地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然后是玻璃碴四散的声。厅里开始慌乱,脚步声四散。亓云和林檎对视一眼,齐齐向宴会厅跑去,进门就看到李旭飞捂着左半边脸跪在地上,血汨汨地从指缝流出,越流越多,越流越多。罗靖和半跪在他身边,双手握着他的肩,脸色苍白,反复低声问,旭飞你还好吧旭飞你没事吧旭飞你能答我一句吗?不远处酒店墙壁上装饰用的枝型灯摔在地面上,玻璃碴溅得到处都是。林檎冷静了一下,说:“罗先生,你现在能开车吗?我们要尽快去医院。”罗靖和大梦初醒似的爬起来,架起李旭飞往门外走。李旭飞一直捂着脸,血止不住。亓云从旁边拿来厚厚一大沓餐巾纸,让他摁着伤口止血。不多时餐巾纸也红透了。李旭飞一直没讲话,只是苍白着脸皱着眉。大概因为疼痛,和疼痛引起的恶心。上了车,亓云坐在副驾驶上安慰罗靖和:“不要慌张,不要慌。”林檎和李旭飞坐在后面,李旭飞仰着,血从餐巾纸底下淌到衬衣领子和西装上。罗靖和砸了一拳方向盘,发动车子,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一看,李旭飞左脸从眉毛到脸颊被枝型灯豁开个大口子,万幸的是眼睛没事。医生检查,伤口断裂面整齐,愈合以后不会留很深的疤,也可以做整容手术。只是头部被砸了一下,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两天比较保险。

罗靖和跑来跑去交钱拿药找人联系病房,亓云就默默跟在他后面。罗靖和一句话不说,亓云也不说话。医院的住院部的高级病房似乎材质都吸音,整条走廊静悄悄的。医院特有的沉闷和压抑。

罗靖和突然转过脸来对亓云说:“还不如砸我呢。”

“别胡说。”亓云道。

罗靖和坐在李旭飞病房外面,一脸疲乏和萧瑟的神气:“那灯原来是在我头上方的。掉下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注意,旭飞推了我一下,我就看着旭飞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趴在地上……”

亓云学着罗靖和平常的样子,摸摸他的头发,再摸摸他的脸。

亓云的手指略细,纤长。以前罗靖和曾经笑着说他的手指适于抚摸,让人安心。亓云把手贴在罗靖和脸侧,罗靖和倚在亓云手上,闭着眼睛,长叹一声。

光线不是太好。走廊长而寂静,间或有清冽的微风轻轻穿过。让人产生周围一切都开始微微泛着幽蓝的错觉。消毒水的味道凭空使人安心,仿佛可以消除肉体或者心理的病菌,让一个个四方的空间里彻底干净。

轻微的开门声。林檎。

她还穿着正红的袄裙,因为忙乱已经被揉得发皱。越是端庄正式的衣服颓丧起来效果越明显,让她看上去也显得憔悴了。

“罗先生?”她轻轻道。

罗靖和几乎跳起来,愧疚地看着她。他一向认为婚礼对于女人而言很重要,现在她的婚礼被突如其来地破坏,而一切的起因都是他。林檎倦倦地一笑:“不要紧,他没事了。脸上的伤口很长,但是不算太深而且很整齐。医生只缝了几针。住院观察只是为了保险起见。我想回家拿些换洗的衣服,罗先生能不能再开车送我回去?”

罗靖和赶紧点头,一面对亓云道:“你进去看看他,要是有什么不对就叫医生。”

亓云点点头,目送罗靖和与林檎离开。

亓云开门,轻轻走进病房。李旭飞看样子象在睡觉。他关上门,门锁对入锁孔时清脆地咔哒一响。房间里布置得很整洁干净,新换上的一次性被罩床单还带着深深浅浅的折痕。亓云在李旭飞床边坐下,看着钟表,数点数。

大概过了将近一个小时,李旭飞突然睁开眼睛。半边脸包着,只能看到他的右眼。他看了看亓云,又闭上眼睛。知他不喜欢自己,亓云也没吭声。

李旭飞突然开口:“我很不喜欢你,我想你也是。”

亓云一愣。

“我们看对方都不顺眼。”

亓云干笑两声。

李旭飞面无表情地继续说:“我想清和应该对你说过,他被总公司派过来的时候房子却出现问题。”

亓云隐隐觉得一个什么答案要浮出水面了。

“那是我弄的。我故意的。我想让清和住进我家的老房子里。这样我们都有一所房子的钥匙,我偶尔也有借口回老房子住几天。”李旭飞突然睁开眼睛盯着亓云:“可是那天打开门,我却看到了你。”

亓云轻声道:“抱歉。”

李旭飞看着天花板,道:“不必道歉。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你是被我迁怒而已——通常懦弱无能的家伙都会选择责怪别人,这样一看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李旭飞平淡地说:“我就是那种卑劣的人。”

亓云默然。

李旭飞长叹一声:“从刚上高中到现在,十七年。我不敢说,不敢做,只能在一旁看着他。因为我顾虑多,我害怕。等我觉得我有资本有条件不必顾及别人的眼光的时候,机会已经没有了。”

李旭飞转头看着亓云:“年轻真好。”

亓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靖和站在门外,一只手搭在门柄上,低着头,沉默。

医院的走廊似乎每一条都那么幽深,不见光线。一排一排的门缝底下露出一丝亮光,整齐划一到诡异,让人绝望又有希望。耳边不知哪里飘来悠悠的钢琴声——难道是幻听,像是每次失眠时亓云给他放的钢琴曲,若有若无,一点一点,清冽,流畅,在空气里流动,打着旋儿,落在罗靖和脚下。和缓平淡,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有些话应该庆幸没有被说出,否则总是不对,总是错。

第一次知道。刚刚知道。那又怎样呢。有些事不能离开轨道,即使出现岔路也只能装作没看见。纵使自欺欺人,也比揭开表象之后的无法收场好得多。

——你知道吗?

——我情愿不知道。

罗靖和轻轻离开房门,在稍远的地方加重了脚步,然后打开门,笑得温和:“林檎在家煲汤,她让我先把换洗的衣服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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