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富贵扭头不吃，可是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他早就饿了，扛了一会儿，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他叹口气，又开始向门口的饭碗挪动，一寸，两寸……

终于到了，他抬头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了——碗里趴着那两只大老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他又要尖叫，嗓子却哑了，只好默默无声就开始往里挪动。

夜幕再次降临地牢。

何富贵粗粗算了，自己已经在地牢里待了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一口饭没吃——想着大老鼠趴在碗里的情景，他就恶心得想吐。后来再见到那个送饭人，他总是提醒“见到你们帮主女儿了吗”，那人开始时还都停一下，想一想，后来也不再理他，放下饭碗就走。

何富贵从小到大，从未感受到如此被冷落——他是父亲眼里的宝贝，很多风尘女子眼里的风流才子，甚至还是燕王爷眼中足智精明的三弟，可是在这里，在这个送饭人的眼里，他还比不上那两只大老鼠。

他预想过再次见到李云婷还有他的父亲李炳森的情形，甚至编好了自己“为了完成机密任务，不得不与范丽华逢场作戏”的绝好故事，但是李云婷会如何反应、李炳森会不会饶了他，他都没有把握——没把握的事他愿意尝试，可是眼下根本没有尝试的机会。

他懊丧极了，却又无计可施，忽然想起天生乐观、无所畏惧的狗剩儿哥，哎，如果换作是他，他会咋办？嗯，他一定会掐死老鼠就着糙米饭吃了！唉，我哪儿做得到啊！

何富贵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忽然听见一点动静，脚步声也不像先前那人笨重，知道来了别人。他闭眼不动，闻到一股脂粉味，登时明白：李云婷来了！

他心中一喜，暗道：还是舍不得我吧！当下装着说梦话，嘟囔道：“婷婷，婷婷，你别走，别走啊！别抛下我一个人！”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别装了，老掉牙的把戏还玩！”正是李云婷。

何富贵装着刚睡醒，一睁眼看到站在面前的李云婷，似乎又长高了更漂亮了，身材也比第一次见时丰满了些。他故作惊奇道：“咦，婷婷你真来了？”

李云婷没说话，冷冷盯着他。何富贵自言自语道：“看来我做的这个梦是够灵的，想谁谁就来！太好了！我再做一个，丽华姑娘，丽华姑娘……”身上重重挨了几脚。

何富贵哈哈大笑，看着愠怒的李云婷，心里暗爽。李云婷怒道：“狗改不了吃屎！爹爹说得太对了！”

何富贵笑道：“逗你玩儿的，又当真了？”李云婷不作声，扭过头去。何富贵尽管看不到，却也知道她多半在生气或流泪，于是道：“哎，刚才我真做了个梦，谁骗你谁是小狗！我给你讲讲。”见她不动，于是讲道：“刚才我做梦被一群人暴打，没有你保护，我哪儿打得过，结果被打醒了，醒了之后躺在地上没意思，我就接着睡，谁知道又梦见那群人，他们一看见我就说，嗬，你小子还敢回来！接着又是一顿暴揍！”

李云婷“噗嗤”笑了，却又站得更远了。何富贵笑道：“笑了就笑了，憋着会有内伤的……”还没说完，身上又被踢了一脚。

何富贵忍痛，软语安慰道：“我知道你生气，恨不得打死我，可是，你知道吗？我这次从京师回来真的是九死一生，差点就见不着你了！我总是想起第一次遇见你的情景，在运河的大船上，河水清澈，可哪里有你眼里的目光清澈之万分之一！秋风乍起，凉风习习，可怎么能与我内心的开心可比！这次回来，真是物是人非，哦不，人变了，景色也变了，在所有物非人非的景色里，我最喜欢你！”

李云婷兀自站着不动，身子却在抽抽噎噎。何富贵还想调笑，却见她拔腿要走，不禁喊道：“哎，你真这么绝情吗？那就让你爹杀了我得了……”话没说完，嘴巴已被一只手堵上了。

何富贵以为计策成功，心中大乐，却见她满眼含泪对着他脸，道：“何郎，你，我……”

何富贵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顿时大为心动，心里暗骂自己见一个爱一个，实在不是东西，顿时心里豪情满怀，激动道：“婷婷，你听我说……”她却打断道：“你听我说——”顿一顿，“我，我有了……”

何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道：“你有了……有什么了？”她扭过头，不再理他。

何富贵试探道：“你，你是有喜了？不会吧？”她扭回头，在他胸口使劲打了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不住求饶。

她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是个花心大萝卜，却没想到你这样绝情绝义……”起身要走，却被他伸腿勾住。他央求道：“婷婷，好婷婷，你得给我说清楚啊！”

她说：“有什么好说的？”他道：“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我以前……”见她一瞪眼，急忙闭了嘴。

他问道：“那怎么办？”她急得直跺脚，哭道：“你是男人，却要问我？”

何富贵只好道：“可是我……你爹咋说的嘛？”她道：“我，我从京师被你气得跑了回来，本来爹爹很是高兴，说日夜盼着我回来，可是，可是我……我的肚子日渐大了……”何富贵凑得近了，终于看清楚，她的肚子果然大了许多。

她继续道：“爹爹知道后大发雷霆，先把我关了起来，后来还下令去抓你回来！”他笑道：“我这不是来了。”

李云婷一瞪眼，道：“你来了能干什么？我听李姐说，爹爹要……要将我沉河淹死！”何富贵大吃一惊，道：“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狠的爹爹？”心下凉了半截，如果这李炳森连自己闺女都要沉河淹死，自己这次就死定了！阴森森，真是阴森森啊！

李云婷抽抽噎噎道：“我爹最是痛恨女子不贞……当年我妈和萧……就是如此……”何富贵道：“那，那你怎么能来看我的？”

李云婷恨恨道：“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派人给我送信儿，我……就装病骗看门人进来查看，然后点了他们的穴道……”何富贵赞道：“几日不见，不但更美了，智谋也更高了！”

李云婷红了脸，嘴上却道：“都这样了，你还来取笑我！”何富贵思忖一下，道：“此地不宜久留，一个你爹就想要咱俩的命，何况又来了一个女魔头……”

李云婷一瞪眼，道：“是不是什么洪洞派的女帮主？”何富贵点点头，沉吟道：“婷婷，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跟我走吗？”

李云婷看着他，半天没说话，末了，低了头，低声道：“怎么走啊？”何富贵挣扎着坐起，手使劲向她勾着。她伸过手，握住了他的手。

何富贵认真道：“婷婷，我何富贵以往确实对不住你，今后，我想照顾你一辈子，好吗？”李云婷怔怔呆住，盯着他半晌无语，一滴泪从眼里流出。

何富贵勾着手要去为她擦泪，她低了头，任由他的脏手在她脸上摸了几下……

何富贵趴在窗口上，低声喝道：“喂，看门的，不好了，小姐晕倒了！”看守急急忙忙走过来，开了门，疾步走进来，刚要往里迈步，忽然道：“哎，不对，你怎么松开了？”

何富贵道：“是你家小姐为我解开的呀！你不知道我是她相好呀？”看守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大小姐，轻声唤道：“大小姐，大小姐！”

李云婷暗中使劲拧了何富贵一下，何富贵怪叫一声，笑道：“看守大哥，你在家你老婆打你不？”

看守不理他，慢慢走近大小姐，低声道：“大小姐，大小姐，快些回去了，帮主要是……”何富贵霍地起身，拿着抹布就要堵他的嘴！

这下变起仓促，看守身强力壮，轻易就躲开了，退后两步，喝道：“你干什么？”何富贵笑嘻嘻道：“跟你玩个小游戏，别生气嘛！哎，岳父大人到了，小婿有礼了！”说完翻身跪倒。

看守大吃一惊，急忙回头。何富贵急道：“你再不出手，咱俩都得沉河！”李云婷这才翻身起来，在何富贵的搀扶下，冲着看守后背出了手，她有孕在身，动作已然慢了不少。

看守回头道：“哪里有人？你……”后背穴道已被点住。何富贵笑道：“看守大哥，我去拜会岳父大人，见面礼可得有，把你的银票还我一些吧！”说着在他身上翻找。

看守失声道：“你，你……”何富贵吓了一跳，道：“你你怎么还会说话？”李云婷喘着气道：“我，我气力不足，点不了他的哑穴，点的这一下，撑不了太久，你，你快点！”

看守猛然警觉，刚要高声喊人，嘴巴却被何富贵狠狠堵住了。

何富贵气哼哼道：“你叫啊！你叫啊！来了人我就告诉你师父，你从我身上拿走了一万两银票，现在居然只有这一点！”转向李云婷，道：“你先背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