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道：“听说找到瞻基的英雄，就是那位邱小宝是吗？高炽必定要当面感谢！”云北归止住咳嗽，道：“他，他说让我转告皇上，……说啥他‘人小福大，难以承受’，让皇上‘以大军为重，莫因私废公’啥的。”

朱高炽眼前一亮，道：“说得好！”当即面向大军，朗声道：“将士们，各位远征瓦剌，得胜归来，劳苦功高，功勋卓著，泽被后世！陛下稍后会有封赏，请各位听从云侯爷调遣，各回本职，等候受奖……”

安慰别人容易，说服自己太难。

朱高炽一番慷慨陈词，消除了十五万大军的怨怼之心，充满了对朝廷的感激之意；可是，父皇的随手一推，象征般地将自己推入深渊。

二十几年了，因为自己体型肥胖，加上腿有残疾，形象不佳，父皇一直对自己爱搭不理。反观已经长大了的二弟朱高煦，长得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还能跟着武将骑马打仗，在朝廷上的声望日渐高过自己。

为此，虽然父皇逐年变老，却未曾设立太子之位。

朱高炽的自卑并非是多愁善感，而是人人皆知的事实。父亲当然喜欢像自己的儿子，比如二弟朱高煦就越来越像父皇，身体壮硕，喜欢打仗，也都信任马太师，重用太监长生……

可是朱高炽自己呢，胖子，瘸子，性格忠厚老实，不喜欢舞刀弄枪、上马打仗，甚至在靖难之变后劝父皇不要对建文帝的旧臣大肆杀戮——这就让本不讨喜的自己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朱高炽身边的太监暗中禀报说，皇上曾经问过一些大臣的意见：如果立太子，该立谁？据说马太师明确支持了二弟，云北归支持了自己，张玉老谋深算，态度暧’昧。父皇最为看重的武将们几乎全都支持了二弟，自己的胜算至此已经极为微弱。

好在，自己生了一个好儿子。朱瞻基确实是聪明伶俐、招人喜欢，难得一向不把天伦之情当回事的父皇对他情有独钟。

但是，父皇今日把自己狠狠推开，该是对自己多么地不屑！以后的路委实难以预料，自己无法掌握，那就随它去吧。

朱高炽不让内侍们跟着，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通惠河边，看着流淌着的河水，思绪万千。

忽然，庆丰桥上响起一个女子的喊叫。

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两个醉汉截住了一名女子，出言调笑，污言秽语。女子左躲右闪，始终难以摆脱纠缠。

心中天生的正义感驱使着朱高炽站起身，大喝道：“喂，你们干什么？！”桥上一个醉汉骂道：“老子想干嘛就干嘛，你个死胖子多管什么闲事！？”

朱高炽气得大喊道：“来人！来人啊！”孰料，这次喊完并不像以往跑过来一帮亲随——那些人都被自己出奇强硬地赶走了。回应他喊声的，只有潺潺的河水和偶尔的蝉鸣。

两个醉汉楞了一下，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一个道：“我道是碰见什么大侠了，闹半天是个废物，哈哈哈！”

醉汉不经意的一句话，无疑是在朱高炽撕’裂的伤口上重重地撒了一把盐——他彻底被激怒了！从不发火的他一边努力往桥上走，一边怒斥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容尔等胡作非为，欺压良家妇女！现在住手还来得及，否则……”

一个黑脸醉汉示意同伴挡住女子去路，自己晃晃悠悠走到朱高炽面前，低下头，用脑袋抵住他的前胸，嚷道：“来，来，你把爷先开个瓢再说！来！”

朱高炽哪儿见过如此无赖，气得浑身哆嗦，身子被顶得一步步后退，斥道：“泼皮无赖，放开！”黑脸醉汉脑袋随之前移，嘴里yin笑道：“哎，白子，这胖子奶’子可够大啊，没准儿比那小妞摸着都舒服呢！”

朱高炽愤怒已极，用手去推醉汉脑袋，那知竟然纹丝不动。

黑脸醉汉笑道：“大胖子，想推你黑爷，下辈子吧！”嘴上说着，脑袋持续发力，竟将朱高炽一步步顶到桥边。朱高炽心知不好，忙乱中往后一看，知道再退一步，自己就会掉入河中，可是呵斥不管事，推又推不动，当真束手无策。

黑脸醉汉狞笑道：“大胖子，给爷在河里呆上一个时辰，翻泥找宝贝，否则……”话未说完，脖子已被一只手掐住，头上的劲道登时卸了。朱高炽惊呼一声，就要落入水中，却被一只手拉住手腕，轻轻一抖，居然就将自己二百多斤的身子提了上去。

挡住女子去路的白脸醉汉见状，大喝一声，抽出匕首冲了过来。朱高炽稳住心神，这才发现将自己提上去的乃是一个斯文书生，只见他放脱自己手腕，还不忘说了句：“坐那边桥墩好看戏！”说话间，匕首已到近前，朱高炽惊呼：“小心！”

也未见书生如何动作，居然已经轻松避开匕首。黑脸醉汉死命挣脱，终于站直身子，也掏出匕首直扑书生。两名醉汉，一白一黑，一左一右，各持匕首，夹击书生，险象环生！

朱高炽挪动身子，想要过来帮忙，孰料只听书生笑道：“胖哥哥，请你看好戏！”嘴上说着，脚步不停，辗转腾挪，变换不停，直把两名醉汉看得眼花缭乱，心浮气躁，以为看准了刺出去，居然刺中了同伴！

书生玩得兴起，还嫌醉汉动作太慢，时不时赏醉汉一人一个耳光，气得他俩火冒三丈，加紧捅刺，却都刺中了同伴——脸上挨扇，身子挨刀，着实狼狈至极。

朱高炽看得呆了，瞪大眯缝眼也未看清书生的步法，鼓掌道：“大侠好功夫！打得好痛快！”黑脸醉汉恼羞成怒，调转方向直奔朱高炽而来！

朱高炽眼见急红了眼的醉汉持刀直奔自己，吓得变了脸色，急道：“你干……干什么？”黑脸醉汉刚一扬手，却被身后一脚踹入河中。

朱高炽抬眼一看，下脚之人居然是白脸醉汉，不禁大为诧异。书生笑道：“好脚法，再来啊！”白脸醉汉也不答话，抬腿就踹，却被书生生生抱住脚腕，轻轻一甩，“扑通”一声，同样落入水中。

书生对着河中的两人笑道：“刚才你们威胁胖哥哥，说让他在河里呆一个时辰是吧？你们也知道，我邱大侠最是讲道理的，你们俩人，就在河里给我翻泥，俩时辰，不到时辰谁都不许上来！”

黑脸醉汉央求道：“邱大侠，一个时辰行不行？我们哥俩晚上怕凉，待不住的呀！”书生冷笑道：“你们还怕凉？刚才你们截女人时，要多热有多热吧？！”

朱高炽抬眼去看那女子，早已逃得远了。再看那白脸醉汉，居然真的已经老老实实沿着河沿开始翻泥了。

书生板起脸道：“你看白驴早就开始干上了，你再废话，罚你三个时辰！”黑脸醉汉立即闭了嘴，老老实实开始下河干活了。

书生站在桥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葫芦，扒开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赞了一声道：“几个月不喝，真真的想得慌！”朱高炽走到书生面前，拱手道：“多谢大侠仗义援手！”

书生一愣，道：“咦，你还没走呢？别客气了，这俩玩意就得我来治他们！”朱高炽大感意外，道：“大侠认识他们？”

书生一摆手，道：“别大侠大侠的，叫我小宝就成。你叫什么？”朱高炽微一迟疑，却听书生又喝了一口酒，“不方便就算了，我就叫你胖哥哥吧！那俩玩意，一个叫白鲤，一个叫黑鲤，江湖人称黑白双煞，不过在我这儿就叫黑白双驴！”

见朱高炽茫然不解，书生嘬嘴为哨，动作极是熟练。只见河里两人急忙游到桥边，一个箭步窜了上来。黑鲤陪笑道：“到时辰了，邱大侠？”

书生道：“来，给胖哥哥看看脸！”两人一起望向朱高炽。借着月色，朱高炽这才看清，两人脸型较长，一黑一白，模样倒是十分相近。

书生道：“好了，看完了，接着干活儿去！”黑鲤嘴里嘟嘟囔囔，也只得再次翻身入河。白鲤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朱高炽奇道：“小宝，你这是让他们翻什么？”书生笑道：“也没什么，我爹在这河里掉了样东西，我得帮他找出来。”

朱高炽指着河里的两人，道：“看样子你们以前就认识，他俩看着……怪怪的。”书生笑道：“他们这一对双胞胎，我打小就认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有点慢，不过水性好得很，功夫也凑合，一个话特别多，整个一大话痨，另一个就是闷葫芦一个。”

朱高炽奇道：“我看他们模样倒是很像，可这肤色……”

书生笑道：“我小时候调皮，因为嫌分不清俩人谁是谁，就让话多的那个站在外边罚站，话少的闷在屋里，时间长了，外边的晒得发黑，屋里的闷得发白，这不就容易区分了！”朱高炽放声大笑，浑然忘了自己的苦恼，笑罢道：“有趣，太有趣了！亏你想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