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归一摆手，道：“两位老前辈老来得子不想让人知道，我要说的话怕也是这样，反正跟我没啥关系，在哪儿说都行！”李炳森盯着他，半晌无语，末了吩咐艄公道：“在前方码头靠岸。”
船停靠岸，众人纷纷下了船，诺大的船上只剩下云北归、李炳森及苏炳华三人。
李炳森道：“说吧！”云北归道：“空见神僧，你们的老师父，快要不行了！”
短短一句话，已经使得刚才还威风八面的两位武林名宿变了脸色，苏炳华更是抓住云北归的手，急切问道：“你说什么？说什么？！他老人家在哪里？你怎知道？”
云北归松开她的手，故意道：“这么重要的消息，那能随便告诉外人呢！你们说对吧？”李炳森冷冷道：“是那没良心的派你来的？他开出什么条件？”
云北归摆手道：“哎，这你可猜错了，空见神僧那是什么人？快跟张真人齐名的世外高人！这么重要的事儿也就只有我知道，何长在，哦也就是何富贵，他是不知道的。”李炳森道：“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但是小子，你记住了，你要敢骗我们，我保证你们全家都是淹死的！”语气阴森，瘆人至极。
云北归想起何长在说过的关于李炳森作法诅咒种种往事，心里不禁打个寒战，旋即想到涛儿本就不会游泳，以后干脆就不让他下河便了，便道：“你们都是武林前辈，吓唬我一个小辈有意思吗？”
李炳森淡淡道：“到底是吓唬，还是真的，你大可试试。”苏炳华指了指远处正在咳嗽的鲤鱼，道：“那个鲤鱼，你是认识的，他父亲死去多时，尸身遍寻不着，还是阴森森帮他找到的；还有，何富贵有那么多女人，为何除了婷儿之外，再也不能生育……”
关于李炳森作法灵验这些事，何长在早就跟他说过，现在由苏炳华说出来，更显真实可信又可怖。
云北归心里吃惊，脸上兀自不动声色，道：“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在武林上也有一号，咋会瞎说！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也算是请求……”
苏炳华道：“你说说看。”云北归满脸诚恳，道：“何富贵虽然做了不少荒唐事，可是他终究是何清的亲爹，何清总在沧州，孩子没爹也挺可怜的……”
李炳森不等他说完，就抬手打断道：“你想让清儿来京师？不可能！”云北归心里忍着气，道：“咋就不可能？孩子没爹，对孩子也不好不是？苏帮主，您现在也有了孩子，该更能体会这种心情吧？”
苏炳华情不自禁扶住了自己的腹部，左手轻轻挽住了爱人的胳膊，眼神温柔，喃喃低语。李炳森梗着的脖子始终硬’挺着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苏炳华才对云北归笑道：“你的请求，我们会转告给婷儿，但是她们母子愿不愿意过去，我们可不能做主。”云北归大喜，道：“好，多谢两位帮主成全好事！空见神僧他老人家身体不大好，想见见两位。”
李炳森与苏炳华齐声问道：“师父现在在哪儿？”云北归道：“应天府，建初寺。”
看着李、苏夫妇划船远去的背影，云北归心里感到很有成就感：帮空见神僧找到了徒弟，也为何长在要回了儿子，至少很有希望……
一转身，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的儿子云若涛不见了！
他急急奔跑着四处寻找，呐喊，施展轻功飞到半空眺望，但是等来的只有失望，失望！方圆几十里、上百里，他都看了个仔仔细细，可是仍然没有儿子的一点踪影！他失神落魄，重重摔在了运河里，任河水将他淹没……
运河里的云北归丢了魂儿，京师里的何长在丢的可不只是魂儿……
京师通惠河庆丰桥本就是个热闹的地方，今夜，更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七月十五，是祖上传下来放灯的日子。
突然，从上游漂来一具白色长长的东西。人群静了一下，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只小船上，鱼漂子问爷爷何老三道：“爷爷，爷爷，那是什么呀？”
爷爷撇撇嘴说：“啥都没见过，叽叽喳喳，漂子呗！”
周围人低声议论着，纷纷点头——这个世道，河上如果常年无事，那才是怪事哩。
白色物体终于靠近，看清了，果然是具女尸，白衣素裹，表情木然，脸上似乎还有血迹。
有人眼尖，也见过世面，大声道：“看穿着打扮好像是宫里的宫女……”人群起了骚动，有人要回家，有人去报官。鱼漂子瞪着大眼睛，不知道害怕，又问爷爷：“爷爷，爷爷，官府来了，是不是还要您去捞人呀？”
爷爷头也没抬，续上一袋烟，缓缓道：“我要不去下河捞尸，哪有钱给你买糖葫芦儿？”
人群再次惊呼，已经有很多人跑了。鱼漂子激动地喊道：“爷爷，爷爷，我要好多好多糖葫芦儿！那么多！”爷爷骂道：“小鬼头，跟你富贵叔公一个德性！贪！没够！一个漂子还想要……”
鱼漂子拉着爷爷，欢呼道：“爷爷，爷爷，你看！那么多漂子哩！我要好多好多糖葫芦儿……不，爷爷，我要吃烤鸭！你从来都是光说不买，只有上次何清哥哥帮我买过……”
鱼漂子兀自嘟嘟囔囔，爷爷已经目瞪口呆。
河面上已经聚集了成片成片的女尸，从上游一直排到庆丰桥下，还在缓缓往下漂……
官府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主管京师治安的巡防营官兵最先到了，震惊不已，立即开始驱赶围观人群，并逐级上报，很快，刑部，京师府尹，布政使司，大理寺，各色人等都到了现场。
到了现场，却不一定都能干活，现在最忙碌的自然是何老三带领的通惠河捞尸队，但是女尸实在太多，短期内打捞上岸已经太不现实。刑部主事于是和何老三他们商议，先在运河上修筑了一个简易水坝，将飘来的女尸鳞次栉比地一一排好。
河里死人对于捞尸队早已司空见惯，开始甚至有人低声欢呼大买卖找上门了。干到半夜，每个人都已累得筋疲力尽。何老三于是使唤人去召集京师其他捞尸队都过来帮忙，后来周边通州、沧州等地方的沧临派、洪洞派帮众也都参与了捞尸、排尸的工作。
凌晨时分，通惠河上游终于不再漂来吓人的女尸，忙了一夜的何老三他们已经直不起腰了，抱怨着爬上岸去抽旱烟，并派一个小伙子过去向官府呈报人数。
刑部主事又派人下河清点了两遍，指挥着十几个衙门的仵作下河验尸，走过来道：“何老三，一共是三千零二具女尸，对吗？”何老三唔了一声，累得他已经没有力气答话了。
刑部主事问属下道：“沿河寻找尸源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快去催一下，吴大人还等着汇报呢！”属下急急忙忙去了。
突然，河里有个汉子大哭了起来，彻底打破了通惠河边静谧、肃杀的恐怖气氛。刑部主事嘟囔道：“大老爷们哭啥呀？何老三，是不是你的人？”
何老三看了一眼，摇摇头，道：“捞尸队没一个怂包，可我听着这种哭法，多半不是吓哭的。”刑部主事疑惑道：“不是吓哭的，那还能是自己家人？”
何老三敲了敲烟袋，道：“我何老三干这行几十年，从来没哭过，就有一回心里着急，就是十多年前在河里看见了我侄子富贵……”
刑部主事正要答话，却见一个属下急急忙忙跑过来，喊道：“大人，有人认出了一具女尸……”
太阳照常升起，似乎充满希望。
这一天，对于“天下首富”何长在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大日子——因为前天沧临派京师分舵主江胜清传来消息，说沧临派现任帮主、他一直未曾娶过门的大太太李云婷会带着儿子何清来京师！
何长在兴奋地一夜没睡，心里对二哥云北归感激地无以复加，佩服地五体投地——自己费尽心思、送尽好处，始终没有打动的岳父母居然同意李云婷携子来京！自己这个二哥真真的无所不能、神通广大！
天还黑着，何长在就已洗漱完毕，指挥下人们备好十几辆马车，浩浩荡荡奔向大通桥码头。
一路上，沿着通惠河两岸，火把通明，挤满了人。何长在全不在意：不就是过个放灯节吗？至于地后半夜还在河边闹腾？
一个下人禀报说河边好像是官府的人。何长在心里闪过一丝念头——看来是出了案子了，不过也不奇怪，七月十五，在京师通惠河叫放灯节，可在二哥的武当派，那叫中元节，在佛教叫盂兰节，老百姓更直接，就叫“鬼节”！人们忙着到河边放灯，每年都得死上个把人……
沿途很多街道已被官兵设卡，说发生重大案情，奉上头命令实施临时宵禁，下人们软的、硬的交涉无果，气得何老板亲自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