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北归借故一一支开了身边的人，一个人牵着马慢慢走入深巷，很快，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他知道，陈’瑛来了。

虽然与他接头已经很多次，云北归心里仍然极为厌恶眼前的这个人——想起他看似文弱儒雅、实则手段残酷的为人，心里就不禁打个冷战。

陈’瑛走到近前，拱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恭喜了，李公公，身兼要职，身兼多职，炙手可热呀！”云北归没好气地道：“少他娘的泛酸！老子今儿没啥想说的，你有屁就放！”

陈’瑛冷冷道：“济南的战况想必你比我清楚，眼下王爷一筹莫展，无计可施。”云北归点点头，道：“朝廷现在上上下下都对这个徐辉祖满意得很哩！就连从不夸人的黄子澄黄大嘴也破了例，还撺掇着小皇帝再给济南增兵，不过被我给挡了。”

陈’瑛笑容诡异，低声道：“战况胶着，于王爷、于我们都是大大的不利！不过，对于李公公倒未必是坏事吧？”云北归本要发怒，忽然灵光一闪，道：“哎，从北平到京师，难道非得走济南不可吗？大活人干嘛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我来京师也没过济南啊！”

陈’瑛眼睛一亮，认真地点了点头……

得到消息的朱棣再也坐不住了，急着把何富贵、张玉等人召集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几个人一拍即合，意见达到空前的统一——留下张玉继续以朱棣的名义进攻济南城，朱棣带同何富贵、郑和等主力取道徐州，目标直指京师！

一旦拍板，说干就干，压抑了许久的朱棣重新披挂上阵，带着包括朵颜三卫在内的六万人，悄悄撤出了进攻济南的前线，趁着夜色，向着徐州方向进发。

何富贵在鲤鱼的搀扶下，上了一匹战马，跟在队伍的后头。

朱棣所部轻而易举地拿下了防守虚弱至极的邢台城，经由馆陶渡河，接着是东阿城，东平城，在攻下单县后，诺大的徐州城已经在前方等着了。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朱棣的秘密行动终于不再秘密。徐州的守将急忙派出几路兵士，分别向京师、济南城徐辉祖所部求援——他自然清楚，凭自己的兵力与能力，焉能与所向披靡的燕王爷相抗衡？

济南城城头上的徐辉祖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可看着城下如常的叫阵声和依旧漫山遍野的旌旗招展，还是没料到大妹夫朱棣都已经走了三天。徐州的求援信送到时，他才感到了情势的严峻！见招拆招，自来是高手的不二法门，于是，徐主帅果断下令，留下十万人继续守城，以防敌军有诈；自己亲自率领十万人迅速出击，向着徐州方向疾行，一路上，他脑子里迅速作出对策，只要徐州扛得住三天，他就可以赶到朱棣的外围，到时候城内城外夹击北军，定可一举成功！

前方的军报陆续传来，朱棣已经抵达徐州，双方开始激战，相持不下，徐辉祖不禁为徐州庆幸：朱棣也是急行军，没有带着那些火炮，要不然……

军报再到，徐州作战失败，固守城池不出。朱棣居然并未接着攻城，而是再次放弃徐州，转而开始向宿州进发！谁都清楚，宿州一旦失守，京师就完全暴露在朱棣的眼前了！

徐辉祖心里感叹：疯了，疯了！

清秋宫。

前方有徐辉祖固守，后方大内交给了黄兴林，京师城防交给了云北归，终于可以松口气的小皇帝抽空去听范丽华弹奏了一曲，听到动’情处，不免心猿意马、颠鸾倒凤一番，这几个月承受的压力得以暂时舒缓，积攒的青春能量得以纵’情释放。他在心里叹气，谁都想当皇帝，可是这当皇帝的累与苦，又有几个人可以体会？

范丽华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甚至让他嫉妒——心思少、操心少、没心没肺，真是一种福气与天分。

突然，窗外响起一声呼唤，声音虽低，但是很急——“皇上、皇上，打胜仗了！”

皇上知道不好，小卓子的语气分明在告诉他——出大事了！

养居殿。

君臣空前的寂静，连憋不住的黄子澄也闭了嘴。

小皇帝拍着桌子叫道：“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兵临城下，你们这些忠臣们怎么都哑巴了？！方孝孺，你说！”

方孝孺抬头道：“皇上，唯今之计，臣以为有两条思路，一是派出大臣出京募兵，号召天下齐来京师勤王；二是派出使者，与朱棣当面谈判，表示可以割让土地，划江而治……”

黄子澄打断道：“什么？划江而治！你方孝孺要皇上做宋高宗吗？真是岂有此理！”

方孝孺冷冷道：“朱棣距离京师不足百里，远水难救近火，找人与朱棣谈判，只是缓兵之计，为的就是争取时间。”皇上点点头，道：“方爱卿之言甚有道理，黄大人……好了，募兵还好说，黄大人、齐大人和方大人都可以，可谁去和朱棣谈判？”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方孝孺沉吟道：“谈判的人选大致有几个条件：一是身份尊贵，使得朱棣不得不接见交谈；二是与朱棣有交情，可以说得上话；三嘛，便是可以让朱棣相信他说的话可以代表皇上。”

皇上眼睛盯着外面，点头道：“我想到一个人选……”

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北归也想到了，皇上心中的这个人应该是最合适、最完美的人选了。

慈宁宫。

皇上已经在里面和皇太后说了好半天。

门外的云北归脚都站麻了，心里也在琢磨着皇太后答应此事的可能性：小皇帝如果继续做皇帝，她可以继续当这个尊贵无比的皇太后；一旦朱棣登了基，即使顾念旧情，留下她这个老情人，顶多也只是做个低于皇后徐丽慧的皇贵妃而已。说来说去，她只要不傻，还是会去的。

果然，皇上出来时，心情好了不少，一叠声吩咐云北归开始安排皇太后秘密出宫的各项事宜。

何富贵心里奇怪，这位平素冷静地可怕的燕王大哥在接到一封信后居然显出罕见的激动，呼吸也变得短促了些，看完信，站着久久不动。

何富贵试探道：“大哥，大哥，有什么情况吗？”朱棣反应过来，坐回椅子上，不自禁地摇头笑道：“没想到，没想到，居然是她！居然是她！”

何富贵隐约觉得，来的这位客人便是朱棣曾经秘不示人的宫中内应，而且就目前看来，身份还极为尊贵。

驻扎在距离京师五十里的北军大营迅速摆开架势，迎接京师过来的一行神秘客人。

何富贵知趣地回了自己的营帐，却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想来这位神秘人士与朱棣交情非同一般，曾经从天牢将朱棣救出，甚至顺道救出了宁王，现在，靠着他（她）天大的面子，来为皇上做说客。

何富贵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自己这位燕王大哥，他的志向之坚定、城府之深厚，使得今晚的说客必定无功而返——现在，除了那天下唯一的宝座，什么条件可以诱惑得了他呢？

事实证明何富贵只猜对了一半，今晚的神秘客人显然诱惑住了久经沙场、胜利在望的燕王大哥。小别胜新婚，久别胜初见——中军大帐的翻云覆雨，使得这场见面充满了悬疑与香’艳。

何富贵听鲤鱼转述他暗中观察到的种种细节，越听越是心惊，脑海里不自禁蹦出一个念头——除了吕皇太后，还有何人！

第二天清晨，朱棣照常在中军大帐召集众人议事，没有露出丝毫异常。何富贵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追问，昨晚来的上百号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自己做梦，亦或是幻觉、错觉？

京师，皇宫。

小皇帝呆坐在龙椅上，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她是他的皇嫂，她是他的……怎么可能！”

一个小太监头上缠着包扎用的软布，跪在地上，继续道：“……奴才说得句句是真！奴才们陪着刚进大营，就被带着去了别的营帐，皇太后一个人去了一个大营帐。奴才们吃了饭，头脑就昏昏沉沉的，等到半夜，奴才被一阵冷风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才发现在一个大坑里，身边都是同行的宫女太监，大坑上面站着好多当兵的，一声不吭，铲土埋坑……”

皇上打断道：“这么说，你后来并未看见皇太后了？”小太监结结巴巴道：“是，是，奴才趁着天黑，一直闭着眼睛装死，等到那些当兵的都走了，奴才才拼命爬了出来……”

皇上闭上了眼，长叹一口气，说了句：“你下去吧！”小太监赶紧磕头，起身出门，孰料，刚刚站起，一条绳子自脑后迅速套住了他的脖子，一块毛巾堵住了他张开的嘴巴，他只是蹬了几下腿，很快便倏然不动，接着就被悄悄抬到了侧间。

这一切进行地迅捷无伦、悄无声息、干脆利落——盔甲锦衣卫，杀人自是他们的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