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
就在这时，大堂外奔进一个小校，单膝跪地，道：“禀报大人，楚将军追击叛匪，到了安定门，千斤闸突然落下，将我军内外隔绝，楚将军当先出城，生死不知！”
林知非腾地站起来，道：“随楚将军出城的将士有多少？”
“约有百十人！”
“再探再报！”林知非缓缓坐下，自言自语道，“楚将军万夫不挡之勇，况且有亲卫百人相随，必无事也！”
然后转头向张华道，“是不是啊，张大人？”那语气无复刚才那么自信坚定了！
张华咋听得楚鲁赫在安定门遇伏，小眼睛急速转动一时未答。昨夜留宿凯歌园的官员不少，除了那些被畲人杀死，其他幸存的此时刚刚陆续从床下、狗洞各处钻出，一个个衣衫不整惊魂未定，忽听得楚鲁赫遇伏，不免惊慌失措，摇头接耳，窃窃私语！
林知非见了大为不满，道：“吵些什么，楚将军身经百战，必定平安归来！”
那些官员听了，左顾右盼，不好再言！
张华思量已定，道：“千斤闸不会无缘无故落下，必定是张翰父子巧记设伏，楚将军有性命之忧，为今之计，只有救援一途！”
“可本官手中无兵！”
“不是有三千府兵吗？”
“都散在城中各处，且是老弱病残！”
“还有衙役二千，民壮五千？”
“衙役能带的，都在此处，千把人，十个也敌不过一个楚将军亲卫，民壮一时之间哪里召集的起来！”
“那就是无人可派了？”
“不是不派，是本官手下无人啊！”
张华一向小心谨慎，你林知非不派兵，那我张华乐得安全些，当下也不再言！
有那官员道：“楚将军遇伏，我等坐视不救，若平安归来，恐怕也会责怪我等坐视不救；万一有个意外，只怕朝廷也会见责——”
林知非道：“你如果愿意去救，本官给你一百人马，如何？”
那官员立刻就不言语了。
张华身后鸟蛋听得楚鲁赫遇伏，众人商议不决，向张华道：“大人，我出去看看！”
“兵荒马乱的出去干什么？”
“看看情况！”
“那你去吧，小心，不要远走！”
鸟蛋出了大堂，到了马厩，寻着自己那匹老马，翻身上马径直向着安定门而来。
此时黑夜沉沉，远处偶有犬吠之声，四处张望城中几处火点，沿路之声无甚行人，倒是偶见路旁有尸身僵卧！鸟蛋死人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如何害怕！
一路小跑，渐渐靠近了安定门。只听到鼓声咚咚，喊杀声不断，再靠近些就见黑影幢幢，刀光闪烁不定，到底是如何就不知道了！
鸟蛋也不敢过分靠近，就立马街边一处屋檐下观瞧。
就听得前面马蹄之声急促，一个人喊着：“停、停！”
黑暗之中依稀是一匹惊马，后面地上拖着一个，铠甲擦地，一流火星！
惊马瞬间就从鸟蛋马旁冲过，鸟蛋不及细想，手中弯刀一下挥出，斩断了缠住那人脚踝的缰绳。惊马嘚嘚跑远了，那人就地滚了两滚，停下，就在鸟蛋马前不远！
鸟蛋跳下马来，前去搀扶那人，那人道：“多谢大哥救命之恩！”然后一抬头，见鸟蛋一个小孩儿，不觉一呆，道：“你——你救了我？”
“是啊，砍断了绳子！”
“多谢小英雄救命大嗯！”那人说完哎呦哎呦的叫起来，他不仅是被坐骑拖了一路，箭头还中了一箭，着实疼着呢！
“我帮你找大夫？”
“都打仗呢，哪里找大夫，把箭拔下来就行！”
“我帮你拔！”
“唉——不行，这里狼牙箭有倒钩，况且小英雄的力气不够！”
“那怎么办？”
“剜出来，即可！”
“我来？”
“小英雄剜过？”
“没有。”
“那算了吧！我忍忍。”
“前面怎么回事？”
“唉，真他妈的倒霉，畲鬼把千斤闸放下来了，把俺们堵在城里！”
“楚将军怎么样了啊？”
“不知道啊，将军当先出城的！唉——恩公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他这时候的警惕性还蛮高的。
“我是跟着张大人押运粮草来的！”
“哦——”那人道，“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喂鸟的童子，你的鸟呢！”
“在马鞍上站着呢！”
“真人不可貌相，恩公大名？”
“小晨！”
“小晨恩公，俺是楚将军账下什长任弼，恩公救命之恩，任弼永世不忘，日后有需要任弼之处，但说无妨，任弼必能报效！”
“前面打的怎么样？”
“诶！气死人了！这仗打的窝囊，畲鬼占了城头，用俺们的强弩射俺们，压的俺们抬不起头，这不俺还中了一箭！哎呦——哎呦——”
“我帮你拔？”
“不用不用！俺能忍住！”
“什么时候能打下城头啊？”
“快，快！一群畲鬼而已，俺一个顶他们五个！”
“是不是还有其他城门啊？”
“那就远了，得绕一个大圈子！”
“可是，就算打下城门，千斤闸也提不起来了吧！”
“是啊，这可怎么办！哎呦——”
“我帮你拔吧！”
“好！来吧——”
在任弼嗷嗷的嚎叫声中，鸟蛋将狼牙箭剜了出来。任弼身上有金疮药，鸟蛋给他撒上，斩下半幅战裙包好。然后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擦擦脸，弄的满脸血痕。
此时晨光微露，任弼看着眼前的恩公，道：“小晨恩公，你多大年纪？”
“十岁！”
“恩公杀过人吧？”
“杀过！”
“杀过多少？”
“嗯——不记得了，今天——昨晚杀了两个半！”
“恩公，真英雄也！”
正说着，前面一阵欢呼声。任弼道：“攻上去了，这下好了，俺们去看看！”
任弼起身欲走，又哎呦起来！
鸟蛋道：“你骑我的马吧。”
“那怎么好？”
“没事儿，你有伤，我没有！”
“谢过恩公！”任弼翻身上马，“恩公，你这马可老点儿！”
“能骑就行呗！”
“说的也是！”
两个人向前行来，沿路屋檐下不少中弩的甲士或坐或躺，不乏骂着脏话的，其中有看见任弼的，就道：“你没死啊，老任！”
任弼回答道：“草，你没死，俺怎么死！”其时任弼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出头！
一路骂着，渐渐靠近城墙，死人多了起来！气氛也变得压抑低沉！任弼下马和鸟蛋沿着台阶登上城墙顶部，满地丢弃的强弩，砍翻的畲人。一群人围在城楼前，向下望着，有人喊：“找绳子来！”
鸟蛋任弼走到墙边，扶着垛口往下看，孤零零的战马，满地的尸骸！
有甲士背着绳子上了，细还有点短，一个队长接过，就往自己身上缠，旁人道：“你这么胖，还穿着重甲，这绳子这么细，一下子就摔死了！”
“我不下，你下，你不一样沉！”队长说着就要下。
“找个轻点的！唉——那个小孩，你过来！”
于是鸟蛋被抓了壮丁，捆绳子的时候，有人还说，“小孩你别怕，下去看看，没事儿！看看楚将军怎么样啦！”
“楚将军就是一个矮胖子——”
“我知道，我认识楚将军！”
于是众人不再说话，将鸟蛋坠下去，离地还有丈余，绳子不够长了，上面吵着结绳子，下面鸟蛋解开活结，一个翻身，下坠，松手落地。
上面叫到：“好样的，到城门洞里看看！”
几步就到了城门洞，鸟蛋脚下一滑，鸟蛋低头看看，地上许多豆子，往里面看！
里面一层层一叠叠，人马挤压在一起，有鄂州甲士，也有畲人勇士，还有战死的马匹和滚木，叠压在一起，你抓着我，我咬着你，死也不分开！
楚将军就是尸堆的上面，大好头颅已经不见，只剩僵立的身躯，致死手中还捏着一个畲人的脖子！
上面一叠声的喊着：“怎么样，怎么样？看见将军了吗？”
鸟蛋后退两步，向着城墙之上喊道：“楚将军罹难！楚将军罹难！”至于为什么说罹难这么高级的词汇！鸟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自己嘴里能说出这个词！
“什么？你说什么？”
“楚将军死了，人头没了！”
城墙之上，大放悲声，哭成一片，就听有人道：“将军，属下无能，追随你来啦！”
接着就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摔在城墙之下，砰地一声，溅起少许尘土，跟着又有几人跳下。
鸟蛋都傻了，这是干什么？
墙上有人喊：“小孩，你再看清楚，是不是楚将军？不要乱说！”
啊——鸟蛋都蒙了，又冲进城门洞，这身材，这铠甲，就是离开凯歌园的时候楚将军所穿，不会错！
鸟蛋跌跌撞撞走出城门洞，向着城墙上，道：“我——我没有——”
“你是不是没有看清楚，看错了？对不对！——别哭啦，楚将军没有死，小孩看错了！他懂什么！”
墙上哭声渐止，有人问：“小孩，你到底看清楚没有？”
“我——你们自己下来看吧！”
寻来更多的绳索，亲卫们陆续坠下城来，然后城上城下一片哭声，有人磕头出血，有人横剑欲自刎，又被抱住，然后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