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幕的回忆始终回荡在她的眼眸深处，那是她最为无助时的期盼，更是绝望中唯一的明曙，那一刻终于实现了，她的心为之颤抖，忘情地扑在他的怀里哽咽不止，她不再是孤独的飞燕，成了碧水之中嬉戏的鸳鸯，纵千世凋亡亦无怨无悔……
那一刻，她似乎回到了过去，再度回到了那片她所熟悉的土地上，再度遇见了他。但是画面之中的他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的狼狈样子，而是换上了华美的衣衫，手畔折扇儿在轻轻摇摆，杨柳依依之下的他是如此英气逼人，令她芳心暗跳……
恍然之间，画面再变，他又成了俊秀的书生，站立在波涛荡漾的湖畔小舟上，含笑向她伸出手，那一刻她的双腮红晕暗生，递出纤纤玉指羞涩暗许，随着他一并上了小舟驶向遥远的前方，看那山河多么秀丽，听那猿鸣鹰啼之声多么豪迈……
摇摇晃晃……颠颠簸簸……
那一刻，她似乎过完了自己的一身，随他远赴京都赶考，随他安居市野糊口，随他走遍九州山河的角角落落……
初遇的时刻，相拥的时刻，相依的时刻，相随的时刻，不住回荡……
最后的画面里，她成了一个满头银霜的老太，坐在石阶上望着夕阳，在她的身边有一个同样苍老的老人，搂着她的肩头，丝毫不在她的嗔怪，向着一群围绕在他们膝前的孩子们，绘声绘色讲述着那过去的故事，眼中满是慈祥……
“义，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许久许久，她的心中方是一荡，从那无尽的遐想之中回过神来，将怀中的那个身影抱得更紧了。一无所有并不可怕，最为可怕的事情是得到之后再度失去。她在喃喃低语，寻求着内心的安宁。
“柔！是我！我来了！来救你了！柔……”面前的身影将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耳畔不住低声回应着，下一刻她便感觉面上一热，他的回应变得更为直接，疯狂地亲吻着她脸庞上的每一寸肌肤，她的每一滴泪水，她还欲说出的每一句话也被一并吞下……
“义！义！……”她也不再发问，促声回应着他的激情，将他抱得更紧……
渐渐的，她的声音变得朦胧起来，微弱的呻吟声在屋内飘飘荡荡，闻之令人销魂。在屋外的屏风上，只看到她的身姿在不住飞旋，一件件华裳如花瓣般飘落，显露出玲珑有致凸凹有形的身姿，和另一个身影纠缠在一起，倒在了地上……
那便是他们的第一次。曾经令她恐惧万分的事情发生了，但那一刻她却沉醉在最深的幸福之中，因为枕边相伴的人是她的希望，是她早已芳心暗许的夫君，能够与他一起厮守是她的期盼，那一刻一切都实现了。
黑暗的走廊之中，冰冷的世界之中，曾经记忆深处的温暖正在给予她力量，令她更快向前奔跑，前方有她所渴望的一起，只需要迈过眼前这短暂的黑暗，便可以再度沐浴于春风之下，在爱人的怀里安心沉睡，不必再担心命运的车轮。
许是听到了前方不远的呼唤，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安排，轻轻舞跃的她再也听不到天香阁下的阵阵狂呼，再也不畏惧黑暗之中未知的危险，轻轻舞跃如同蝴蝶，飞向远方的世界，飞过了那无边的黑暗，再度看到了耀眼的光芒……
“商！”走廊的尽头是一片光明的世界，无数的灯烛在摇曳舞动，将红笼上的点点花纹投向四方的墙壁，一切看起来是如此温馨。而在那无数的灯烛下站立的消瘦人影更令她欣喜万分，当即便舞动着扑入了他的怀抱，甜甜呼唤着他的名字。
“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身是雨？”方才见面，心中欢喜不辨，只为一诉相思之苦，她张开怀抱渴望抚慰……但是当她抱住那个人影的时候，她顿时就愣住了，因为他并没有如往昔一般回应她的柔情，而是如一个石人般站着不动，令她陌生万分，全身上下更是一片寒冷潮湿，若不是相知相守她甚至以为自己抱错了人。
来的正是公孙商。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沦为了落汤鸡，身上的华服上溅满泥水，内在衣衫遇水之后更是湿漉漉贴在身上露肉，头上的发髻更是完全散落。看样子比之初次相遇时的乞丐装好不了多少，甚至还能再度凄惨几分。
“秦姑娘，在下……”看到满面欣喜的秦柔，他的脸上苦涩更重了几分，下意识间向后退了几步，抱拳低首，不敢相看。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这边来！”他的称呼令秦柔心头一跳，她已不知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脸色当即就变了。有事情发生了这是她的第一意识，他们可能将面临一场离别这是她的第二想法，这一想法刚一滋生便令她痛苦不已。但好在她也非是寻常女子，随之冷静下来，拉着公孙商向一旁屋中走去。
这里是他们以往幽会的地方。其中灯火通明，照耀着温暖的室内，房中摆放着一个燃香的大鼎，不时有着袅袅青烟自其中冒出，四周都是淡淡的清香，再加上陈列四周的古石玩物，一切都显得雅致脱俗，似乎已不属于风尘之地。
“你知道得你不该今天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将公孙商牵到内层的床畔，伸手拿下一旁的丝绸为他擦去满头的雨水，漫不经心问着，似乎这个和她并没有多少关系。只是那一刻她的声音在颤抖，眼睛瞟向别处，根本不敢看他。
“秦姑娘，在下是来……”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女子，公孙商的心中也如若刀绞，他感觉到灵魂的深处在不断崩裂，一道此生的难以闭合的伤口正在滋生，强自硬起心肠想要告别，那隐藏在灵魂深处的画面却再度浮现在眼前……
最初的记忆是在秦柔离去之后的声音。当他为了救秦柔被万仞穿身的时候，他无怨无悔，许下了他对心中女子的承诺，但是令人心寒的是，就在他方才脱离生命危险，还不能走动的时候，他就被秦家人如同破烂一般扔了出来。很显然他们无法当着全城权贵的面杀了他，但是却绝对不允许他在和他们秦宅有任何联系，因为那是他们的污点。
“小子，我们秦宅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看在你方才仗义出声，就不计较你无礼之言，但是滚吧！”那时同样是一个雨天，他被扔到了不知名的巷子之中，耳边只有那句冰冷的话语，接下来冰冷的雨水便已经打湿了他的全身，伤口在不断发痛，淡淡的血水在不断冒出，他再度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冰冷的雨水里……
“柔！等我！等我！……”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尽管全身仍旧伤痛不已，但还是挣扎着爬起，踏上了远方的道路，开始了艰难的寻觅之旅，因为他曾经许下过承诺，他知道在远方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他，而他要去救赎她，填补上曾经的缺憾。
“嘿！臭乞丐，给本少爷学狗叫一下，本少爷就赏你一枚贝子怎么样？”当时他的身体已经垮掉了，为了寻找到心上人，他甚至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心甘情愿以一个乞丐的模样来生存，以乞讨为生。但是上苍似乎是故意在考验他，他所遇到的人竟都是纨绔膏粱，每一个人都在用耍戏的心态在玩弄他，誓要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自尊毁灭。
“臭乞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和本少爷犯横找死……打他！”那种时候他多是冷目相对，因为他还不是乞丐，但是高傲的代价也往往更高昂，结果自然免不了再挨上一顿痛揍，令他本已虚弱的身体伤上加伤，最后只能拖着麻木的躯体去山林、河畔寻找鸟雀鱼虾果腹，在夕阳下形单影寂地继续前行……
“喂！要饭的，你未免太不敬业了！竟然在这睡觉，还要老子给你把馒头送过来，太拽了吧？……”那一路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他始终不曾到达目的地，但是躯体的疲倦却已经席卷而来，彻底将他淹没，在那一刻他真的好像就此放手，就在这里安安稳稳睡上一觉，哪怕后方追来的是地狱他也不在意，因为他已经绝望。
“我不是乞丐，给我滚！”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个稚嫩却又老气横秋的人的声音，顿时之间火冒三丈，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爬了起来，想要和这个浑人拼命，却无奈发现面前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两个馒头还到了身边的乞丐手里……
“嘿嘿……鱼可不是这么抓的……看我的！”他气得发抖，但也就此鼓起了最后的气力，去小城的护城河边打鱼，在泥水堆里跌跤只为生存，却不想那个嚣张的声音再度出现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走入了他的世界，虽然当时他死得心都有，但上苍确实是从那一刻开始向他微笑的……
“公孙大哥，这是我娘给我的传家宝，但我不想去南宫学官，就暂时送给你经商，记得要还哦！阿虬我可不吃亏！”仅仅数语的交谈，他便在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希望，更被少年的义薄云天所折服。不曾相识，不曾相知，但少年却无条件相信了他。握着那根金簪，看着少年狂笑而去的背影，他感受到了希望之光的温暖。
接下来的记忆便显得无比欢快了。典当了那一根少年赠出的金簪，他有了第一份助力，其身上隐藏的商道才能也开始绽放，仅仅数月之间，他便从一无所有到了富甲一方，更是一路走到了被称为万商之海的青州城，来实现曾经许下的承诺……
“青州飞燕，果然美艳！”当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时，终于见到心仪之人时，心中却满是苦涩与陌生。曾经对他吐露心扉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天香阁上起舞的飞燕，美艳得令他不敢相认，曾经的气息被完全剥去了，无法与心中的人影重合……
看着天香阁中欢快舞动的青燕，他从人群中慢慢退去，因为人已经变了，往日的情意还能如何？若是这样下去，他们最终只能走上陌路成为路人，但是在那一刻他听到了“青州飞燕今日出阁纳客，谁愿一近芳泽”的话语。
“还她自由，无论何种条件，在下一力承当！”顿时他眼睛就红了，什么也顾不了了，向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呐喊道，因为他还有承诺不曾实现，他答应过这个女子他要挽救她。便是陌生又如何？她仍旧是她，他心中的那个秦姑娘。
“你好大的胆子，敢和我谈条件……那就为我做事，青燕属你！”当面对那个屏风之后的巨大身影之时，他感觉到了无比可怕的威压，似乎天在那一刻都要塌下来了，却仍旧死命站着，为了他的尊严，也为了她的自由，便是口喷鲜血的时候，也不曾屈服。或许是感佩他的勇气，或许是需要他的才能，天香阁主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柔……”那相当于是要他卖身给天香阁，这对于他的才能和自尊都是一种侮辱，更会斩断他曾经渴望的一切，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当心仪的女子含着热泪扑入到他的怀里，和他紧紧相拥的时候，他感觉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快乐的时间，虽然不时做着违心的事，却是可以和自己相爱的人生活在一起，若是可以他愿一直这样下去，但是随着金虬的到来，一切都变了，他能横眉冷对全世界的人，却无法回绝少年的请求，因为他忘不了少年曾经给他的帮助，他在少年身上看到了重整乾坤的希望，于公于私都只能选择利刃断情，随他而去。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叫我秦姑娘，不然我可要恼了！”公孙商正在为难，忽觉嘴前多了一只纤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面前的女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柔，轻轻在他面上吻了一下，道：“商，到底出了什么事？和我说实话，我相信你！”
“柔，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的阿虬？他……”她越是这样，公孙商心中的痛楚越是沉重，他实在不敢去看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但此时话不说也不行了，索性狠下心肠，将昔日如何与金虬相遇的事情再度说了一遍，更将现在金虬的困境说出。
金虬这个名字，秦柔并不陌生。自从青州相遇之后，公孙商时常在她耳畔提起，她一度也想见见这个小恩人，此刻听着金虬的事她的眼中的神情有了变化，从之前的敬佩到之后的畏惧，而当听到天险峰之战的内幕时，她的眼中神情更为复杂了，再也无法去维持原先强装出的镇定，手指抓着床上的丝帛，越抓越近。
“柔，阿虬现在有难，我不得不去！所以你还是把我忘了吧！去给自己找一个安稳些的人家嫁了。若是有缘，我们还能相见！若是无缘，若是无缘……”刀子既然已经亮出来了，那便长痛不如短痛，他说完缘由便提出了相忘，硬起心肠向屋外走去，只是当说到无缘的时候，他的身影也哽咽起来，那个结局他不敢想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