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侧目，眸子眯得更深了，叼着香烟却也不吸，就那么定定地看着这三个字，似乎是在说呓语一般，神色游离，“祝凯歌。祝凯歌。”
他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挺好。颦儿，有意思。”
他的眼睛深邃而黑亮，微微眯起来，看上去特别像藏着一头蛰伏着的雄狮，伺机而动。他不动声色地将那份文件丢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浓沉的夜色逐渐压下来，似乎是要下雨的前兆，低压压的，连漆黑的大海都开始聒噪起来，一波波巨浪连绵不断地拍打着礁石，发出阵阵动天彻地的响声，敲击人心。
莫凉城手指上的香烟一直在烧，在即将灼到他指尖的时候，被他精准地丢进了桌角上放着的白玉烟灰缸中。
他缓缓捻起了那枚纽扣，举在头顶的灯光下，细细打量。
“路易威登的夏季新品，八月上市。看来祝律师还挺会享受生活的。”他淡淡地笑起来，刚想要将它扔进垃圾桶，却在前一秒顿住了动作，思索片刻，把它放进了书桌的第一层抽屉里。
薛黛从捷豹的副驾驶位上钻了出来，一转头，制止住了即将推门的男人。
“不用送了，这里已经是小区门口，你每次都要送我进去，看门的大爷都认得你了。”
祝凯歌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认得我不好吗？”
“并不是不好，只是以后我会再领别人来，那人一定不是你。所以还是送到这里为止吧，祝凯歌，你还有别的身份，不要忘记你自己肩膀上扛着的重担。”
她说完后，便头也不转地走了出去，直到消失在大门后的拐角处，祝凯歌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他保持着手握方向盘的姿势，清俊的容貌隐在黑暗中，良久才将车子发动。
薛黛一直在等他离开，直到白色的捷豹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不见后，才从小区大门中匆匆走了出来，转身绕进了旁边的小黑巷子中。
她早就已经搬家了，祝凯歌却一直没能察觉出来。最开始的时候，她从薛家大宅子里搬到一处中等档次的小区，却因为太缺钱又搬了出来，选择了这种平民住宅区，然而，她还是太穷了，又由于强烈的自尊心没能开口向他借钱，便瞒着他搬到了后方的贫民窟。
没错，的确是贫民窟。
那种满地流淌着污水，破破旧旧的砖瓦房，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内，大件的物品也只有一张钢丝床和一只即将老化的电风扇。
每次他送她回来时，薛黛从来不邀他上去坐坐，因为她没办法告诉他，自己住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所以总是在楼下就撵他走，然后匆匆跑出小区，拐到去贫民窟的巷子里。
她摸黑前行，在像血管一样纵横交错的缝隙中，穿梭，没有路灯，她只能凭借记忆去找自己的房子。
忽然，就在她转过一道窄弯后，天空陡然一亮，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了下来，将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惨白惨白，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暴雨骤降！
她慌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立刻被倾盆般的大雨浇淋。
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噼里啪啦作响，像锋利的刀子割着皮肤，一下下，刺疼刺疼的。她惊慌失措地躲进了一栋老式的楼宇里，站在遮雨亭子下，眉头拧得紧紧的。
这里离她的住处还有段距离，硬跑过去是不现实的，但是看眼前的情况，这种雨是可以连着下一整晚都不停的。
怎么办？
薛黛忽然觉得心口发酸。
她居然已经沦落到了这种地步。想当初，她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是被祝凯歌裹在大衣下的陶瓷娃娃，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根本没有。
甚至于连想都不曾想过。
狂风骤雨将她瞬间扯回了现实。那种想法也不过是一刹间划过她的脑子，薛黛闭了闭眼睛，将这种恍若上辈子的事情统统抛远。
以前的薛黛，已经死了。
这时，又一道刺目至极的闪电凄惨惨地划亮了半边的天，狰狞可怖的形状似一个魔鬼，张牙舞爪的。她抬眸看过去，忽然就顿住了眼神。
就在她的斜前方，一个身着黑色西装，打着暗色格子领带的男人正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不动声色地隐在黑暗中，那沉甸甸的气场，煞气逼人，仿若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雄狮。他被这道闪电照亮，只一瞬，便又看不清楚了。
薛黛忽然觉得喉咙发烫。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单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蓦地，那男人迈出了步子，锃亮的漆黑皮鞋踩进凹凸不平的水洼中，溅起一圈圈涟漪，打湿他整洁的西装裤脚。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仿佛思虑了许久，让薛黛感到一股股压迫之感逐渐包围过来，摄人心魄。
豆大的雨点一直在敲打伞面，噼啪作响。
轰隆隆的雷声响彻天际，雨中，他仿佛是暗夜的神祗，在她面前站定的那一瞬，差点儿让薛黛惊叫出声，而最终，她胸腔里所有的狂喊化成了细碎的沉吟。
“莫凉城……”
她失了魂一般，喃喃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似乎无法相信他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太奇怪了。
莫凉城浅浅眯着眸子，左手撑着的那把黑色雨伞融进了漆黑一片的背景当中。不，不只是雨伞，而是他整个人，都同周围无尽的黑暗一个颜色，似乎黑色就是他的保护色一般，让他更显游刃有余。
他定定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为什么要逃？”
薛黛手足无措地低下头去，却忽然被他用手指叩住了下巴，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我在问你话。为什么要逃？”
“我……不想打扰你。”
“这样吗？”
“嗯。”
莫凉城微微偏头将她打量，眼角皱了皱，染上一抹淡淡的凉薄，却又隐着一些暖意，看不真切。
他沉吟片刻，将手指捏得更紧了点儿，“你究竟知不知道我是谁，嗯？”
薛黛怯生生地抬了抬眸，只一眼，便立刻又将视线抽离开来，似乎特别怕与他对视，“知道。是莫总。”
“还有呢？”
“凉哥。”
“原来你很清楚，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呢。”他眯了眯眸子，语气愈发凉了下来，好像比这刀尖般扎人的雨还要冷上几分，不带一丝感情，“颦儿，你很聪明，但是我劝你一句，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莫凉城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你？还差点儿火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