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宋寒打算一气之下上楼的时候，小民工抱着稀少的几件衣服出来了。

“抽根烟的功夫你就想走啦！”小民工笑着对已经气急败坏的宋寒说。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你看到我咋不出来！”

“因为你骗我了！”

宋寒一脸茫然。

“你说你有个室友比你还漂亮！”

“对啊！怎么了！”

“你看。骗我了吧！怎么可能有比你还漂亮的人！”

“跟谁学的油嘴滑舌！让我等这么久！”宋寒嗔怪着，心里却憋不住地乐。

“就是为了多看你一会。这是钱，”小民工把钱拿出来，递给宋寒，“既然你骗了我，那五分之一的事是不是也黄了？”

“谁骗你了！不信你到寝室看看去。”

“要是能进去，我肯定把你们寝室门口都踩平了。”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闲扯之余，邪恶的念头就像强心剂，再次猛然扎进宋寒的心里。不管她怎样抗拒，怎样转移注意力，都无法把这邪恶的念头从脑中赶走，而且愈演愈烈。她回忆起丁咚对自己的种种不好，回忆起丁咚抢走本该属于自己的风头。

学校规定，考研的同学就不能再占着保研名额。按照成绩排名，宋寒正好排在保研的最后一名，当然这也得益于在她之前的丁咚放弃保研机会，去考更好大学的研究生。但是世事无常，丁咚没能顺利考取名牌大学研究生，于是又回来占了一个保研名额，这样宋寒的研究生位置就这样被依次挤掉了。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其中的门道儿，但是也无济于事。

她还为前男友付出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和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她为了他拒绝了无数的追求，甚至拒绝了奢华的邀请，就算宝马X5停在面前都不为所动。她为了前男友付出了包括青春在内的一切，得到的却只是爱情和友情的双重背叛。

为什么一切的不幸都要降临在自己头上？父母和自己都精心培养的青春之果就这样被一个不负责任的男生轻易摘下，品尝之后又嗤之以鼻？这个问题就像是万恶之源，让宋寒始终无法逃脱掉自我的追问。

夏日的大雨有如是黑暗中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狗，让所有路人都吓了一大跳。就在宋寒心中最愤恨而即将失去理智的时候，大雨冲刷掉了一切愤懑的怒火。小民工将衣服放在宋寒怀里，笑嘻嘻地往回跑，所有人都纷纷跑掉，只剩下她一个人，沮丧地抱着衣服在大雨中缓慢前行。她如此珍爱这些衣服，就像珍爱这衣服所代表的青春，她甚至没意识到这些衣服已经或者即将不属于她自己，好似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时光。她想不到拿出一件披在自己的身上或者蒙住刚刚洗过的长发。

在瓢泼大雨中，她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回了寝室楼。走进楼门的一瞬间，她看到了正对着门的穿衣镜。这个不知记录了多少自己曾经靓影的镜子，如今在最后的时刻把自己映照得如此惨淡。宋寒看到自己仿佛被水淋过的鸭子，头发像是下垂的羽毛一样贴在脸上，眼睛上黑色的眼影和眼线随着雨水，从眼角处淌下来，宛若黑色的泪。

雨水胡乱地在她的脸上作画，整个脸都花了，像是被打翻的调色板。薄薄的衣服被雨水穿透，牢牢地贴在皮肤上，隐约显现出了内衣的颜色和形状，衣角处无一干爽。猛然间，泪水变成了压抑了很久的死火山，突然爆发出来。她捂着脸，泪水混着雨水从手的缝隙中流出来，带着颜色。她就这样贴着穿衣镜，头好像靠在镜子里同样失魂落魄的人的肩上，无助地哭泣。一种拥抱的错觉让她感觉到安慰，也就是这安慰让她更加委屈，更加伤心，残忍的安慰成为哭泣的理由。

哭累了，她坐在镜子前。因为楼都快空了，所以很少有人经过。她就这样一直坐着，头发都快干了。她看着门外的瓢泼大雨，心里一直在纠结：到底希不希望明天见到小民工。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关乎到人格问题的严肃。

最后一天了，她再次抱着衣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自己到底希不希望见到小民工，她一脑袋茫然。她只想赶紧结束这场漫无边际的追问。她决定最后卖一天，如果见不到那个民工就收拾东西走人。

自从有了热力学第二定律，人们就推论出了墨菲法则：面包掉在地上，肯定是抹了黄油的一面着地——如果某件事有可能变坏的话，这种可能就会成为现实。对宋寒来说，如果那个民工可能出现，打乱她的计划，那么他一定会出现。果不其然，她的计划就这样被打乱了。

“今天怎么背着行李？”宋寒主动问小民工。

“收拾好东西，到火车站睡一夜，明早打算走了。”

“这就走了，家里肯定有难处吧，以前一直没走？”

小民工默不作声，依然低头看着下面花花绿绿的衣服。

“要不这样，你不是一直想见见我的那个美女室友么……”宋寒把自己这种邪恶的念头终于形成了语言说出来。有些感情如果没形成语言，不能被描述出来，可能就无法感知，甚至无法察觉，像是被深深埋在私密空间的邪恶念头，自己都毫不知情，但是经过语言逻辑的捋顺，宋寒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个计划竟然听起来如此周密而且天衣无缝，所有好人都从中得到了好处，坏人得到了惩罚，简直可以说是替天行道。

“你为什么这么做？”小民工胆怯而一脸惊异地问，宋寒看出他的恐惧。

“因为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抢走了我的保研名额，也许这辈子再没机会读研究生了，连工作都找不到，又抢走了我男朋友。我怎么好意思回家。何况这对她来说又不是什么绝对的伤害。平时她给我讲的事情比这恶劣多了。现在晚上经常到酒吧鬼混，一宿一宿不回来。”

“可是我……”小民工低下头，语塞了，愣在那里。

“你回不去家，肯定是拿不到工资。我给你一千，拿着回家，学校绝对不会纵容我们把事情讲出去，甚至抓到你都不敢报官，因为这是管理疏忽。肯定不会有危险。你看这样行吧？”说着，宋寒从兜里翻出了一千块钱，硬生生地塞到民工手里。民工再三推脱，最终却还是攥住了这一千块钱。

“就在这栋楼，108。你们进这种楼应该没问题吧。”宋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往回走。

“什么叫我们？我们又不是小偷。”民工依然攥着钱，小民工听出话里的意思，他在宋寒眼里，无非就是被划归成千千万万出力卖命建设城市的民工。

“好了。你走吧。我们寝室就我们两个人。”宋寒也知道话有问题，一溜小跑就进了寝室楼。等她再回头看的时候，民工已经不知去向。

回到寝室，宋寒躺在床上，木然地看着天花板。时间像是一群群细小的精灵，从她身边划过，划过她的每一寸肌肤，让她坐立难安，可是又毫无办法。恐惧、紧张、无错像是三条正弦函数一样，在宋寒的心中来回波荡。当三条函数交汇的时候，她真想通知他，不要来了，钱也不要了。但是她发现自己毫无办法联系他。她也不能告诉丁咚，否则她一定会报警。

时间就这样，踩着宋寒的感觉神经，一点点迫近了。宋寒反倒在最危险的时刻冷静了下来，以一种看戏又获利的心态。她坐在床上，看着天一点点暗下来，最后彻底黑透了。丁咚一直没回寝室，不过宋寒已经猜测到了，丁咚不过十二点一般不回寝室。考研以前是一直学习到十二点，考研以后，是跟男朋友——自己的前男友甜蜜到十二点。他们如此肆无忌惮，毫不顾忌前女友或者最好朋友的感受。想到这，宋寒又感觉理直气壮起来，心中的忐忑似乎找到了理论后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