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尊驾

空气中的温度一分分往上爬, 等到斯嘉丽和苏艾伦走下火车的时候，上午十点钟的太阳正尽职尽责地普照着焦渴的大地。她们戴好头上的遮阳帽, 踮着脚尖在人群中走着，竭力寻找彼得大叔的身影。彼得带着贝奇昨天就回亚特兰大来了, 说好第二天来车站接两位小姐。

斯嘉丽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寻找贝蒂姑妈的马车的影子，毕竟以前打仗那会儿每次她从塔拉回到亚特兰大时都是这样来接的。当她看到高瘦的彼得大叔肚子拨开人群走过来时，忽然对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感到可笑。如果贝蒂姑妈之前写信告诉她们的情况是真的，那么大概她的熟人中谁都没有马车了。当下的时世这么艰苦，有吃有住就很不容易了，那顾得上牲畜和坐骑。贝蒂姑妈的大多数朋友都是靠双脚步行了。

苏艾伦明显很失望自己遭受到的对待,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 “简直和个黑鬼女佣的待遇似的”，不过她也只是嘟囔了两句，就被斯嘉丽提着胳膊往前走了。

“要是你觉得辱没了你的小姐身份，就给我滚回家去吧。不过在我看来, 你那个老弗兰克的情况也未必能好上多少。”这句话终于叫苏艾伦闭了嘴, 后者想到自己很快就可以出现在弗兰克的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就忍不住眉飞色舞，也顾不上和她的姐姐计较了。

斯嘉丽看着苏艾伦瞬间容光焕发步履生风地拉着自己往前走，忍不住在心里觉得好笑，不过她也仅仅是对着太阳翻了个白眼，就配合上了妹妹的步调。

亚特兰大已经变得十分荒凉, 苏艾伦一路走过来，几乎感到不可置信。她对于亚特兰大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繁华喧闹的城市，如今那些高雅的建筑只剩下一个支离破碎的空架字和一部分焦黑的断垣残壁了。斯嘉丽一路过来什么话倒是都没说，她不住地打量着五角广场上空旷的地面和地面上稀稀拉拉的建筑，飞快地估算着在上头建厂或者买地皮所需要的费用。

现在的桃树街连一个旧的标志也没有了，除了几幢房子还能勉强辩认，其他的都只剩下几截砖墙在暗淡的阳光里突兀地立着，摇摇欲坠的烟囱显得分外孤单。偶尔一两家熟悉的店铺，那是在炮火中幸存下来，再经过修复了的，耀眼的新红砖与灰色的旧墙形成强烈的对比。

到处都处在兴建新房子。她们在大街上朝前望去，耳边是一片欢快的锯子声和锒头声，眼前是一个又一个高耸的脚手架，人们扛着砖头在梯子上攀登。斯嘉丽望着这条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曾经那么喜爱的、千百次驱马径过的大街，眼睛不觉有点湿润了。

又一次看到贝蒂姑妈家的新石板屋顶和红色砖墙时，两个姑娘都忍不住欢呼起来。北佬的肆虐竟没有让这所房子损毁得不可收拾。彼得大叔很是骄傲地领着她们穿堂过户，声称汉密尔顿家的房子受到上帝的特别关照和庇佑。

当贝蒂姑妈一边抹眼泪一边扭动着小胖脚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们时，斯嘉丽忍不住笑了起来。要不是贝蒂的身份是她的长辈，她真想伸手去揪一揪她那满头卷卷的头发。

“噢，姑妈！你看上去很有精神嘛。”苏艾伦上前来亲吻了老小姐一下，也忍不住笑着打趣了一声。

她们被贝蒂姑妈兴致勃勃地拉着说长道短，斯嘉丽根本不需要打探，就在苏艾伦迫切的询问中得知老弗兰克确实五点镇旁边开了一间杂货铺，靠着贩卖北佬留下的医疗器材发了家。斯嘉丽于是放心下来，费了些功夫把苏艾伦支走，这才漫不经心地旁敲侧击，试探瑞特的下落。

斯嘉丽刚一提起巴特勒船长的名字，老小姐忽然拍着大腿露出懊丧的神色，倾身过来亲昵地握住她的胳膊，有些孩子气地嚷嚷起来。

“别提了，巴特勒船长上星期还到过里，给我带来了一只怪可爱的鹌鹑当礼物呢。他还问起你，说他敢打赌，你来这之后铁定会问起他来。”

“那个混蛋。”斯嘉丽禁不住脸热起来，忍不住含混着嘟囔了一句。

“巴勒特船长回来时城里简直都轰动了，他驾着漂亮的马车，口袋里装满了钞票，我们大家正愁着下顿饭没米下锅呢！这真叫每个人都气炸了，每个人都急切地要知道他是怎样赚这么多钱的，可是谁也没勇气去问他——就我敢问，而他只笑着说：‘不是老老实实挣的，你放心好了。’你看看，想要从他嘴里掏点正经的东西得费多大功夫啊！”

贝蒂姑妈的小嘴一向是不设贞洁牌坊的，不需要开启开关就像倒豆子似的一气说完，“……什么？你问他这个恶棍在哪……斯嘉丽，你这样说他可不合适，噢，他住在亚特兰大旅店里。”

“噢，姑妈，看来你还挺喜欢巴特勒船长的嘛。”

斯嘉丽得到了有效信息，又客套地敷衍了几句，就揉着额头告诉贝蒂姑妈自己早上起得太早，现在需要上楼休息一下。她轻车熟路地走回自己以前的那间屋子，关上门，把匣子里带的首饰都分门别类地整理了出来放好，又稍微分了大致的档次等级。她对珠宝的是在价值并不精通，只能等下午见了行家让他顺便验看一下。

最后她从盒子的最底层拿出了那串祖母绿的项链，细细的银链子在阳光下泛起亮色，当中的祖母绿的色泽通透而浑成，呈现出最赏心悦目的一种天然翠色，几乎叫人百看不厌。

斯嘉丽揭开梳妆柜上的镜套，对着镜子把那串项链挂在脖子上。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波斯绿缎裙，在珠宝的映衬下反而显出衣服的寒酸来。绿眼睛的美人反反复复地打量自己的衣着，终于还是把项链摘了下来，换上了一个简单朴素的宝石胸针。

吃过午饭斯嘉丽就和苏艾伦一起出了门，苏艾伦一心要先去弗兰克的店铺拜访，斯嘉丽就正好找借口分道扬镳，要先去米德太太家拜访并表示谢意。半个小时之后她就迈着轻快的步子从米家的后院绕了出来，精神抖擞地带着女王的骄傲向亚特兰大旅馆进发。

斯嘉丽尽量把遮阳帽戴低一些，好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免得被熟人认出来，毕竟现在是瑞特最声名狼藉的时候。敲响门的刹那她心中竟然升起一丝怦怦然的忐忑。

“我又一次因为这个因为这个混蛋丢掉了淑女的矜持，看着吧，他瞧见我这幅模样一准得笑话。”

她敲了一次门，里头毫无动静。只好改敲为锤，把门震出激烈的响声。

“哎，先把名字报上来吧，门外的尊驾。”男人懒洋洋的声音隔着门透过来，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你们总不能要求一个刚洗完澡的客人衣冠整齐地出来给你们做人口登记吧？”

“——斯嘉丽·奥哈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