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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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善是公民社会之魂!惟有强烈的合作精神的人,才能生存,创造文明。

—泰戈尔外来农民工张贵在厂里干车工,技术过硬,手脚也快,业主唐芩夫妻按劳付酬逐月支付。前一阵,张贵发现个别人似乎活干得少钱却比他拿得多,找车间主任理论。车间主任耐心解释说别人加工的零件大、耗时多才比你拿多一点,张贵不以为然,一赌气三天没来上班。

下午5点半,擅自离岗的张贵回到车间,见自己的车床被那个报酬比自己拿得多的人占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操起车床旁的钉耙狠命砸吊装零件的绳索发泄怨恨:不让我干,别人也别想干!

这时,唐芩走进车间查看生产情况,其后跟着小尾巴7岁的女儿楠楠。唐芩见张贵砸绳索即上前欲夺铁耙,说你不能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太影响生产,等明天我老公回厂给你结算工资。张贵说今天不结工资我就上班,唐芩说都安排别人干了,你还是别干了吧。替代张贵的工人启动了机床,“轰、轰、轰”马达声掩盖了张贵与唐芩的争执声。瞬间,张贵高高抡起铁耙狠狠砸向手无寸铁的唐芩头部,唐芩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猝然倒地。牵着妈妈衣角的楠楠被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呆了,旋即不顾一切哭喊着扑向妈妈:“你杀我妈妈!你杀我妈妈!”张贵再次抡起铁耙狠狠砸向昏倒的唐芩背部,差一秒甚至不到一秒钟,铁耙就砸着了扑过来的孩子。张贵正要第三次抡起铁耙时,听见楠楠哭喊的车间主任箭步冲来拦腰抱住张贵,工友们合力夺下铁耙……人们七手八脚把头部血喷如柱的唐芩抬起,楠楠跟在后面踩着双脚,哭着、喊着……

唐芩头部颅底及右颞顶凹陷性骨折,背部三根肋骨断裂,穿破肺部,生命垂危被推进手术室急救,楠楠撕心裂肺地在门外哭叫:“救救我妈妈!我要妈妈!”

审讯中针对案件起因讯问张贵:

“唐芩夫妻亏待过你或拖欠过工资吗?”

“没有,每月能拿000左右,按我的技术和强度给的不少了。我曾两次辞去工作,是想找轻松赚得更多的活,临走时工资一分不少都结了,后来又要回厂,因为没找到更合适的工作,我要负担儿子上学,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没难为我。”

“唐芩还有其他对不住你的吗?”

“也没有,上回我把价值挺大的零件车报废了,挺不过意,她没怪我一句还宽我的心,说没关系,坏就坏了吧,也没扣我工资。就是看见有人活干得少比我拿得多,不服气,感觉欺负我,没上班,出事那天又来了,她不让我干,我就……。”

“人家拿多一点又没少你的,想想你们四川老乡在大地震中多少人命都没了,你还斤斤计较个啥?!”

“是不该太计较喽,本来干得好好的,唉!”

“被害人昏倒了你还砸,唐芩对你够友善宽厚的,你却这么残暴,至于这么狠吗?究竟为什么?”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实在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不让我干,我就来火了。”

审问中他一个劲地回避犯罪的关键情节,百般抵赖暴力行径,试图逃避舆论的谴责和法律惩处。好在有车间全程监控录象为证,证据确凿,他必将被绳之以法。

案件审理中,同车间工友异口同声地说唐芩夫妻待人友善厚道,加夜班还亲自烧好夜宵送到车间,把我们当自家人,也从不拖欠工资,他们对张贵丧失人性的暴行也异口同声地强烈谴责。

近几年,外来农民工实施的暴力案件频频发生,而绝大多数起因是凡人琐事,为什么并无深仇大恨,却瞋目裂眦,剑拔弩张呢?还不能完全用文化低、头脑简单、生存压力大导致的焦躁易怒来解释张贵的残暴。

与城里人、与社会对立的情绪是犯罪的根本原因。

“流动人口与市民的社会心理、社会情感、社会认同和社会价值观念上的隔阂、对立、分裂的矛盾,使他们永远处在流动的状态中,他们无认同感,无安全感,更无长期的打算和安排,心理上产生了城市永远不是我的家的感觉,因而导致被歧视、被排斥的心理偏差,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与城里人对立起来,因此也可能导致偏差行为或犯罪行为。”(《犯罪心理学》刘邦惠著,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006年版第19—140页)

除以上原因外,自私狭隘的小农意识的作祟也是张贵对唐芩下毒手的原因之一。气量小吃不了亏,好猜忌计较,面对利益总与对方对立起来考量,尽管事实上唐芩夫妻并没歧视亏待张贵,也没有谁要欺负他。

下班后去医院探望了被害人,做过开颅手术的唐芩忍受着肉体及精神的痛苦和打击:“不明白他为什么下手这么狠。”声音极其微弱,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等待再做手术抽出肺部积血。她被伤成这样却始终没有要求重罚严判张贵,温良的她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对他特别严厉,吸取教训就行了。”

楠楠伶俐可人,自来熟地趴在我膝上连珠炮地发问:“阿姨,我妈妈会好吗?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她什么时候能送我学钢琴呀?……”紧紧搂着她无言以对,临走楠楠拉起我的手穿过长长的走廊:

“阿姨,你能不能把打人的叔叔关起来?我怕他再来打妈妈。”“已经给他带上手铐关起来了,放心吧!那楠楠你能不能忘掉这件事,不去想它,好吗?”孩子的世界不应有暴力。

楠楠很懂事地点点头:“好吧,就是晚上做梦会想,还哭醒了呢。阿姨,你把他关起来那他有饭吃吗?你给点饭他吃吃,要不会饿死的……”童心的淳良令人感动。

残暴的张贵如能听见被他戕害的母女俩的善言,不知能作何感想?!

外来农民工从整体上说是弱势群体,理应得到全社会高度关注,但是,在实施总体关注的同时,千万不要忘了,他们也是一个具有各种面目、各种性情、相当部分各方面素质相对较差的群体。历来对少数个别农民工的不良品行似乎总以“仓廪不实何以知礼节”为理由,如果因为同情心而纵容恶行,这个社会就没有公平正义和良善而言。弱势不等于天然的正义,弱者也不等于毫无疑问的是好人,贫穷不等于可以泯灭良知、辱没法律。有一说一,不要投鼠忌器,在强调保护外来农民工的合法权益时,千万不能忘了对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狭隘、自私、暴虐等负面品行的潜在危险性保持足够的关注和警觉。

最大的危险是与他人议事定事的时候,缺乏友善。友善是公民社会之魂,是公民社会的核心价值,甚至比博爱还重要。泰戈尔说:“惟有强烈的合作精神的人,才能生存,创造文明。”文明和谐是双方的努力,理性地面对利益冲突,是和谐共处的精神基础。

走出医院大门,天色渐暗,路人行色匆匆,分不清谁是城里人,谁是外来农民工,同一片蓝天下,彼此应是自家人!

008年9月,张贵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穷人的女儿有些生命的劫数是我们自身不能左右的,比如生在了贫穷人家。

刚满16岁的小鹃把自己定位在穷人之列,因为她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贫穷的无奈、贫穷的压抑、贫穷的屈辱。

记忆中,她从来没向爸妈要过什么,即便是自己最喜欢的一只粉红发夹,因为爸妈没钱。

初二时,为一点小事,小鹃与同桌发生争执。同桌是一建筑公司项目经理的千金。老师批评了小鹃。小鹃认准了自己没错,是同桌的错,老师批评我袒护她是因为我家穷,她家富,势利眼!小鹃从此不去学校,老师找小鹃父母做工作,派了小鹃最要好的同学劝说,都无济于事。

穷,这种切肤没齿的感受让小鹃迫切地想改变命运,她吵着要跟在城里当保安的哥哥去城里打工赚钱,相信凭着吃苦耐劳一准能过上城里人那样的幸福生活。

小鹃兴高采烈地走在繁华大街上,溜达在城中公园绿阴下,还逛了购物中心和大超市……只是走马看花,什么也没买,因为口袋里没钱。兜了一天的收获是更坚定改变贫穷的信念,她发誓要在城里呆下去,就是死,也死在城里。

小鹃到一家布厂跟师傅学修布。头几个月不拿工钱,两个月下来,手脚麻利的小鹃能独立操作了。老板娘给了工钱,每月580元。小鹃从不乱花钱,厂里管吃管住,她把钱都存着。春节回家她很得意地把存的580元全交给了爸妈,好给哥娶媳妇用。

春节小鹃在家多待了几天,回到厂里时,老板娘冷冷地说不用她干了,另外招了学徒。小鹃与厂方没有签定劳务合同,所以没理好讲。她出了厂门,无处可去。前几天,哥的女朋友嫌哥工资太少,炒了哥的鱿鱼,所以不能再给哥添乱了。

天黑了,小鹃在郊外路边一辆废弃的汽车驾驶室里躺下了,仰望漆黑的夜空,更觉着心里堵得慌,她很纳闷:“我能独立操作了,干得又快又好,咋就不如新招的学徒呢?噢,学徒是不要付工钱的,我是要拿工钱的,嘿!这世道真不公平!”

小鹃到处找工作,终于一家布厂收下她,与老板娘讲好,以修布的时间以及修出的坏布点数为依据支付工钱。小鹃买了本粉红封面的笔记本,每天认真记录修出的坏布克数。小鹃干得很卖力,一个月下来,翻着小本子,掐指算着快到手的工钱。老板娘说就给600元吧。小鹃拿出小本子跟老板娘争辩说按记录要给我850元,你扣我50元,天哪!够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老板娘拿出车间主任的记录本,与小鹃的记录不相符,各有各的理。脾气不小的小鹃骂老板娘心黑,一怒之下老板娘把小鹃的小本子撕了。这下子小鹃认定这个世道对穷人是不公平的。

小鹃又一次丢了工作,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荡,一群同龄人骑着单车,背着书包与她擦肩而过,甩给她一串欢快的笑声。小鹃瞪了她们一眼:“哼!凭什么她们生下来就是白雪公主,而我注定就是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世道真不公平!”

天渐渐暗去,小鹃饥肠辘辘,买了包方便面边啃边走。满眼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鳞次栉比的店铺,明亮的橱窗琳琅满目,小娟鼻尖贴着玻璃橱窗,眼光落在一只熠熠闪光的粉红色发夹上,小标签上的标价是:88元。她收回了眼光,她累了,靠在电线杆上伸了个懒腰,想起了栖身的那辆破汽车。

不远处的品牌店门口,一个中年女子在打手机,清脆的嗓音惊醒了电线杆旁的小鹃,她懒懒地弹开眼,噫!她那身橘黄色的套裙好眼熟,对了,是老板娘穿过的,小鹃感觉她尖利的嗓音也像老板娘,特别刺耳,还有那打手机的姿势,歪着头,叉着腰,屁股还不时扭动,这让她想起了老板娘撕她的小笔记本时候的模样,神气活现,不可一世,不就是打个手机嘛,有啥好神气的!一股无名火直蹿脑门,中年女子还在没完没了地传出刺耳的声音,小鹃一个箭步“嗜”窜了上去,抢过手机夺路而逃,一瞬间一阵快感流遍她全身。

中年女子紧追不舍:“快抓人,有人抢手机啦!”当街这般抢夺岂能不被生擒,小鹃跑出几十米就被逮住小辫子,气愤之下中年女子挥手就打,小鹃拾起块砖头砸了过去……路人拥过来逮住了小鹃,七手八脚地把她扭送派出所。

小鹃的一场由农村到城市的“革命”刚刚开始就被她自己扼杀在了摇篮里。

小鹃她(他)们,第二代打工者,不像他们的父辈那样能默默忍受贫困艰辛,他们对城乡差别、贫富悬殊所带来的不公平感、压抑感、屈辱感远比父辈敏感,强烈,抵触。急切地想要过上城里人的生活的焦虑与逐渐积累的心理不平衡感交织碰撞,由此产生的仇富心理日趋强烈,极易酿成恶ing事件。

小鹃披挂着宽大的黄马甲戴着手拷走进审讯室,没等坐下,面部就开始抽搐,身子抖了起来,耳旁的两根扫把辫也跟着一起一伏,很委屈地咬着嘴唇哭开了:

“这世界真不公平!有钱人总是看不起我们穷人,那女的打手机的样子像老板娘,我就恨上了,哪知道这就得吃官司,呜……呜!”接着,小鹃一五一十地供述了犯罪事实。

开庭这天,法院为小鹃指定了辩护律师(法律规定:被告人是未成年人而没有委托辩护人的,人民法院应当指定承担法律援助义务的律师为其辩护)。小鹃很感动,没花一分钱就有人为我说话;女管教对我也特殊关照,因为我是女监房年龄最小的。她感觉这些简直就是她有生以来最受礼遇、最被尊重的体验啦。还有检察官阿姨、法官大人,律师叔叔都没因我是穷人而另眼看待,看来这世道还是公平的。

父母作为法定监护人被通知到庭,带着悲切和地道种田人的愚钝表情坐在辩护席上。40来岁的母亲黑瘦得像70岁的老妇,默默流泪;老实巴交的父亲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审判长的提问。父母救女心切,听人说交1‘5万元保准你女儿立马回家,结果蒙骗上当人财两空。

因小鹃未满18周岁被当庭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六个月。

小鹃一把搂住妈妈:

“妈!我不呆城里了,想回家!”

法庭上,小鹃搂住妈妈:妈,我想回家!

16岁,多么灿烂的年龄,却要失去自由。看着带着手铐被押上囚车的小鹃,有种莫名的心疼:

“到了劳改场所,多看书,书里会告诉你怎样生存。”

小鹃重重地点了点头,活像个听话的小媳妇。

临近春节,为正在服刑的小鹃挑了张贺年卡寄去,上面有只戴着粉红发夹的小姑娘。

孽情杀戮个打工妹的城市情感之旅打工妹融入了城市,生存下来后,迫切需要情感依托。对爱情、婚姻、幸福的渴望向往涌动于心。由于社会阅历文化素质较低,缺少社会组织的关爱,举目无亲踽踽独行。她们如迷途羔羊,在情感婚姻旅途中苦苦寻觅,迷茫无奈,甚至误入歧途。

安徽女青年范晶晶,1996年初中毕业后随老乡来到经济发达的苏南城市,在一家民营纺织厂做挡车工,一干就是10年。10年间,她苦苦寻觅情感的归宿,几次选择,屡经磨难,最终沦落为一名罪犯,成为孽情杀戮的帮凶。

第一次选择一媒妁之姻难持久,冷血夫君人蒸发女大当嫁。范晶晶0岁那年回老家过年,经媒妁之言及双方父母撮合,与本地青年刘军恋爱了。刘军在北京打工,之后的三年他们一共见了三次面。都是春节回家时,刘军到她家来一趟,她再去刘家一回,像是例行公事,讲几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就散了,连一手都没碰过,更别说有什么亲热举止了。范晶晶说,我们农村都是先结婚后恋爱,所以对彼此的没感觉也就没在意。005年春节第〉三次见面后,父母为他们操办了喜酒,领了结婚证。范晶晶憧憬着丨李双双与孙喜旺“先结婚再恋爱”式的幸福生活,与丈夫一起回到^江南城市,租间小屋一起生活。

刘军在另一家工厂上班,离家并不远,晶晶每晚烧好饭菜等着丈夫。一个月后,刘军说每天骑车来回太累,就住在厂里周末回家。过一阵又说厂里忙要加班,一个月才能回趟家。就在丈夫逐渐冷漠时,晶晶欣喜地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想刘军该对我亲热些了吧?可谁知刘军对此异常冷漠:“现在不是要孩子的时候,打掉吧!”态度强硬地要求妻子打胎,晶晶坚决不从。一天,刘军买回打胎药,硬塞进妻子的嘴里一颗,将剩下的三颗扔在桌上:“每天一颗,不吃也得吃。已经吃了一颗,不吃孩子也保不住!”他扬长而去,从此不见人影。晶晶万般无奈,含着泪把三颗打胎药吃了下去,一个小生命被亲生父亲扼杀了。

晶晶独自躺在小屋床上,冰冷的家,连倒口热水的人都没有。远在他乡无依无靠,晶晶只好以泪洗面。一个月后刘军回来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走,连句暖心窝的话都没丢下。望着刘军的背影,晶晶一阵彻骨的悲凉,心想,怕是“先结婚后恋爱”的路走到尽头了!

春节回家,晶晶为第一次婚姻作最后的努力。然而刘军家大门上锁,透过门缝,只见没住过几天的新房也上了铁锁,她在门口愣愣地站立良久,无奈地离去。路上,遇见初中的同学,遇见婆家娘家亲戚,她都拐弯回避,她无颜面对父老乡亲,尽管丈夫的无情抛弃不是她的错。第二天,她匆匆告别父母,离开了让她感到极度伤心窘迫的家乡小街。

这天,晶晶收到刘军发来的一条短信:“你好吗?上回在一起感觉太好了,几天不见很想你!从来没有女人让我这么动心过……”很明显,这是条错发到她手机上的短信。为弄清事情真相,晶晶以另一女人的身份回了短信:“我也很想你!只是你有老婆,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吧。”她要知道丈夫的真实意图。刘军立刻回道:“我与老婆没有感觉,不联系了。我一定会尽快离婚!”晶晶顿觉五雷轰顶,欲哭无泪,她说那时真不想活了。因为按他们老家的观念,离婚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无颜面对父老乡亲的丑事。

双方父母得知此事立即招回小夫妻。婆家说宁可要这儿媳,不要儿子。无奈,刘军当着双亲的面只得答应今后好好过日子。

回到江南的第二天,刘军换掉手机号码,从此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一场“媒妁之言”宣告流产。

第二次选择一降格觅男友,终身难依托晶晶眉目清秀,和善勤劳,跟姐妹们和睦相处,在厂里是公认的本份姑娘。孩子没了,丈夫走了,晶晶眼光呆滞神情恍惚。经车间姐妹们劝说,她搬回了女工宿舍。纸包不住火,晶晶被老公无端抛弃的不幸满厂皆知,这让她觉得很难堪,很自卑,也就越发沉默寡言。

这个城市是全国闻名的纺织之乡,经济发达,繁华热闹。晶晶很喜欢都市的夜晚,华灯初上,店铺林立,夜市小吃,城中绿地露天舞场的音乐四野回荡,这一切都令她流连忘返,多少次想象着有一天能靠在一个钟情的男人臂弯里旋转飞舞……倍感失落的晶晶发誓要在这里找到依托终身的意中人,安家落户,让她的下一代也名正言顺地成为城里人。

本地大姐车间主任谢华英对晶晶很有好感,对她的婚姻不幸深表同情。005年9月经谢华英介绍,晶晶认识了本地大龄青年符良。1岁的符良因幼年患脑炎落下后遗症,憨厚木讷得近乎愚钝,家庭经济条件也一般,本地姑娘都看不上他,所以谢华英认为撮合他和晶晶一’定是两厢情愿的美事。

果不其然,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满意。几天后符良带晶晶去看了一处即将竣工的现代花园式小区。符良家老房子因城市建设需搬迁,就要搬到这绿树环绕、红墙绿瓦的花园式小区,住上100多平方米的单元套房。比起老家的低矮土房,比起昏暗的女工宿舍,符家的新房简直就是天堂,能成为新房的女主人,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了。晶晶这么想着。新房的诱惑模糊了晶晶的视线,她对符^良的愚钝没有充分注意,之后,他们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

符良幼时母亲去世,老实巴交的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榆木疙瘩符良拉扯成人,就等着搬进新房娶媳妇抱孙子。老符丨三天两头让儿子带晶晶来家吃饭,勤快的晶晶也手脚麻利地把未^来的家收拾一新。这晚,她第一次住在了符家,不知符良是不懂还是不能,总而言之,他没能让晶晶满意。见符良一脸遮尬无所适从的窘态,晶晶想大概他还是第一次吧,所以这样……006年春节前,符家提出领结婚证。理由是这样晶晶就是符家的人,在安排拆迁新房时可以多享受40平方米的待遇。

几个月的相处,不善掩饰的符良的愚钝让晶晶深有感触。比如,不善言辞,每次来厂里找她,愣愣地说不上三句半;不懂人情世故,没有朋友,社交能力差,处理事务反应慢……,总而言之,两字一没用!晶晶在心里无数次叩问自己:这样的男人,我能依托终身吗?第一次婚姻的失败,让单纯的晶晶多了心眼。她去符家的次数减少了,而且,她始终没再让符良走近她,因为她万分惧怕无爱的婚姻,她告诫自己不能再轻易地以身相许了。事实上,晶晶对符良根本没有异性之间的感觉,只当是个熟人罢了。但是在富庶的江南城市安家落户的欲望强烈而急切,在没有与刘军办理离婚手续的情况下,她决定回老家取来身份证与符良办理结婚登记。

打工妹们这一新型社会主体,正在经历、幻想、逆反、抗争着自身的生活及精神道路,她们死活不愿回到那个生她养她、如今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可是,城市却偏偏没有足够供她们依赖、栖息的土壤,她们是城市河流中的浮萍,没有根基,随风飘零,随时都可能被冲上河滩,枯萎在烈日炎炎之下。

挑了个好日子,006年元宵节晶晶与符良登记结婚。经济不宽裕的符家慎重其事地给晶晶万元彩礼,晶晶管老符叫“爸爸!”按当地的风俗,仅仅登记不能算结婚,必须摆设婚宴举行婚礼才视为正式夫妻。因此,虽领了结婚证,晶晶还是住在女工宿舍,符良还是隔三差五来厂里看“未婚妻”,还是带些水果点心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就离去。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着。

不久,符家分到两套相邻各80平方米的单元房,父子俩着手装修新房,符爸爸说等装修完毕就为小两口操办婚礼。

第三次选择^他乡遇“知己”倾情诉衷肠

006年春节后,晶晶所在的车间新来了个技术工谭志洪,这个男人让晶晶第一次享受了男欢女爱的激情浪漫,也给晶晶带来了厄运。

谭志洪,40岁,北方某大城市人,中专毕业后在一家国有纺织厂当技术工,1991年10月与同厂质检员漂亮贤惠的何亚芬恋爱结婚,生有一子。00年国有企业倒闭,夫妻俩外出打工。005年底为照料快中考的』I子何亚芬回原籍,谭志洪到晶晶所在的纺织厂负责机械管理工作。

谭志洪对晶晶似乎格外注意,发现纺织姐妹们凑到一起有说有笑,惟独晶晶呆在一边心事重重。此时的晶晶虽说与符良领了结婚证,可符良的木讷总是个心结:他没主见不能干,今后家里家外都要靠我来支撑,这今后的日子……唉!她开始对自己第二次选择动摇了。

谭师傅几次与晶晶搭讪,嘘寒问暖,让孤独的晶晶感觉温暖。一天中午在食堂排队,晶晶打了菜后正准备排队打饭,谭师傅凑上来:“晶晶,饭我给你打了。”晶晶没推辞,一起共进午餐。这晚谭师傅邀请晶晶去了露天舞场。晶晶不会跳舞,谭师傅耐心地陪她散步聊天。晚风拂面,华灯闪烁,谭师傅紧挨着晶晶,不容察觉地一点点地向晶晶逼近。

在晶晶5岁的人生阅历中,第一次遇见如此彬彬有礼善解人意的大哥,久旱逢甘露,他乡遇“知己”。晶晶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地向大哥和盘托出,包括符家刚分到两套共160平方米的新房情况也如实反映。大哥从现在到将来对晶晶与符良的婚姻作了分析,然后很严肃地告诫道:从现在起,不能让符良碰你。晶晶点点头,她对大哥满怀依赖和信任。

大哥告诫小妹不能让符良碰,那是因为大哥要“碰”小妹。不久,大哥就把小妹搞定了。晶晶不是没头脑,也不是水性扬花,是因为大哥说与妻子长期感情不合,已分居多年,正准备离婚。虽然没一句真话,但晶晶全信了。她把符良与大哥从头到脚作了比较。两个男人差得太远了,一个笨嘴拙舌,一个能说会道;一个戆头戆脑,一个精明能干;一个简单愚钝,一个见多识广。潜意识里晶晶感觉自己要找的男人就是大哥这样的,好在大哥也喜欢我,委身于大哥是为了追求有爱的婚姻,而非偷鸡摸狗演绎一夜情,反正符良那头没办婚礼我也没住他家,不算正式夫妻,我有权利重新选择。

她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感情的天平向谭志洪这边倾斜了。

晶晶靠在大哥宽阔的胸膛上,道出了对大哥的疑问:“厂里漂亮女孩多的是,我不漂亮,又挺傻的,你为什么喜欢我?”大哥不假思索地回答:“傻得可爱呗,我就喜欢你的傻劲。”傻得可爱的晶晶说:“那我马上与符良办离婚,等我离了你再离,要不你先离了我倒不要你了,你咋办。”善良的小妹一片痴心!

大哥说:“别傻了,现在离婚,你最多只能得到你名下的40平方米新房,不能吃亏,等等再说。”善良的晶晶决意为爱做出牺牲:“我宁可不要房子也要尽快离婚。”大哥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那先带我去看看新房再说吧。”

事不宜迟,第二天谭志洪以晶晶她叔的身份出现在符家,符家父子带“她叔”参观新房,好吃好喝招待。不看不要紧,这么一看,谭志洪萌生了不可告人的罪恶阴谋,给符家送去了灭顶之灾。

暴徒残杀无辜痴女良知未泯看房后,谭志洪一再叮嘱晶晶不能与符良离婚,两套房子决不能撒手。晶晶态度明朗,宁可不要房子,也得尽快离婚。这天两人又为房子和离婚之事开展讨论。一向明事理的大哥突然冒出:“要不把他们父子俩给做(杀)了!”晶晶吓出一身冷汗,她惊恐万状直视大哥那充满杀气的双眼:“你说什么?这话不会当真吧?”见吓着小妹,大哥一把搂住晶晶改口道:“说着玩的!”之后谭志洪半真半假又说过几次类似的话,都被晶晶挡了回去:“不能伤天害理!,’

自打以“她叔”身份看过新房后,谭志洪就盘算怎么让新房归自己占有享用,那么只有在晶晶与符良婚姻存续的前提下,让符家父子从地球上消失,他侍机下手。

这日下班后,谭志洪向晶晶索要符家新房钥匙:“你约符良出去玩,时间尽量长一点。我去他家看看。别的事你就不用管了,今后有什么事都与你无关。”此前,谭志洪要过一次钥匙,晶晶没给。

这次,晶晶鬼使神差地将钥匙给了他,并按大哥的要求发短信约出符良去逛超市。她应该清楚,谭志洪真的要下手了。人总是在善良与邪恶之间徘徊,向左是善良,向右是邪恶,仅仅一念之差,仅仅一步之遥。

晶晶这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当时脑子糊涂,等他拿走钥匙后才明白。其实,他以前说要做掉(杀)符家父子,我对他就有防备。太心狠,开始不信任他了,心里也拿定主意不能与他再交往下去。但是,几件事搁一起时我就犯晕,糊涂。”

天黑谭志洪去了符家。花园小区11号楼的101室、10室灯火明亮,老符正在收拾装修垃圾,谭志洪径直进去。老符很热情地带“儿媳妇她叔”参观刚装修完工的新房,笑呵呵地说:“101给他们小夫妻做新房,我住10室。”走到101室客厅时,谭志洪冷不防朝老符太阳穴猛击两拳,老符呼喊救命,谭志洪卡住老符的颈脖,老符拼尽全力想扒开谭志洪的双手,无奈,虎背熊腰的谭志洪那双大手似老虎钳紧紧卡住生命的咽喉,老符软了,鼻血直流,瘫倒在地。谭志洪仓皇逃离现场。夜色中其背影被一邻居看见,她认出是符家未来儿媳妇“她叔”。之后,谭志洪逃窜到外地。

深夜,晶晶被符良接到家中。符家已乱成一团,亲戚邻里来了一大帮,都当是符老爷子不慎滑倒,脑袋碰地高血压发作归的天。于是,按当地的风俗要“孝里拖亲”,就是在为故去的父母送葬戴孝的三天内子女娶亲结婚,否则必须戴孝三年才能结婚。符家长辈统一认识后就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地张罗开了,看时辰定喜日,办酒宴列名单,为新人购细软,通知晶晶父母参加婚礼;忙了一天晶晶很累,回女工宿舍倒头睡去。

她梦见自己披上洁白的婚纱,挽着如意郎君,伴着《婚礼进行曲》踏上红地毯……这是多少回的梦中情景。她扭头凝视新郎,可见到的却是谭志洪冷面寒铁的脸和杀气腾腾的眼,“哇!”的一声惊叫,她醒了。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天不亮,良知未泯的晶晶到了符家,凝视公公遗像上那双慈祥的眼睛,想起老人家对她的好,“扑通”跪倒在灵堂前号啕痛哭,她坚决要求验尸:“爸爸,是我害了您啊!一定要查明死因,抓到凶手!”尽管这样做她会被牵连进去,但她最终选择了良知,虽然已经与事无补。同时,一位亲戚发现老爷子颈部有勒痕,即向派出所报案。

符老爷子被杀的第6天,谭志洪被捉拿归案,他的过去,清楚地写在他龙凤刺青的胳膊上和寒气逼人的眼神里。范晶晶也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从犯被刑事拘留。

设想,如果孽情杀戮的罪行被掩盖,那么,谁又能保证,当新房到手后,大哥不会对傻妹痛下毒手,再名正言顺地继承“妻子”的房产,接来原配妻子及儿子在江南城市安居乐业,大功告成!

再看看沦为罪犯的范晶晶,她的情感寻求中存在三个法律误区:

1、在没与第一任丈夫刘军办理离婚手续时,又与符良登记结婚,触犯了重婚罪。

、登记结婚后的婚姻是受法律保护及道德制约的,是不能轻易违背的。以没举行婚礼、没同居生活为理由,错误地认为可以重新选择,即与有妇之夫谭志洪苟合是导致她走向歧途的根本原因。

、明知谭志洪可能实施犯罪,而提供新房钥匙,约出符良,使被害人符爸爸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为故意杀人提供条件,其行为属于犯罪预备阶段,而并不像谭志洪说的“一切与你无关。”

铁窗下,范晶晶终日以泪洗面,后悔莫及:“我恨透了谭志洪,因为他,我落到这个地步。

害了符家,也害了自己。”她不断给符良写明信片:“符良:我的老公〖她第一次这么称呼符良〉,我是符家的罪人,我没有资格请你原谅。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出来后一铁窗下,范晶晶终日以泪洗面辈子为你做牛做马,赎我的罪孽。”

案件审理中,作为证人的符良两次被传询到检察院,虽木讷却也有情有义的他割舍不了对晶晶的眷恋� �总是急切地打探范晶晶在里面生活得好吗?她喜欢吃水果,里面有水果吃吗?她什么时候放出来?要判多少年?询问他:

“是不是想等她出来还做夫妻?”

“是!一到晚上,总感觉她还在厨房里,阳台上也有她的影子。她能吃苦,舍不得吃穿,总是买便宜的东西,从不乱花钱,跟她过日子我安;已、。”

“那你的家族能接受她吗?”

“长辈邻居都说晶晶是扫帚星,因为她我爸才被杀,催我赶快与她办离婚手续,可是我心里实在不愿意,又不敢说出来。我相信,就是晶晶帮了凶手的忙,也是被逼的!”

期间,符家长辈到检察院找到我,希望协助办理符良与范晶晶的离婚事宜,我拒绝了,我希望两个相互牵挂的苦命人儿终成眷属。

008年1月,因故意杀人罪谭志洪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范晶晶属故意杀人罪从犯,被从轻判处有期徒刑8年。

新一代打工妹是弱势中的弱势,她们多数有一定文化,融入现代城市生活后,萌生了城市少女同样的情感需求。但是,由于她们的社会地位、物质基础等原因,在城市择偶只得降低条件,委曲求全,而她们心又不甘,急切地渴望寻觅爱情与婚姻的栖息地,演绎了许多因情感、婚姻导致的悲剧。

外来打工妹应该自立、自爱、自尊、自强,更需要社会关注、关怀、关爱。范晶晶只不过是无数打工妹的一个侧影,她的沦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集中了绝大多数外来打工者的民营企业的工会组织及女工组织的不健全,缺乏法制教育及生存能力的指导及帮助,远离亲人的她们在遇到情感等问题时得不到及时疏导教育,以至误入歧途,为爱情婚姻付出昂贵的代价,不仅贻误终身,也危害社会。

肉体与精神的痛借助毒品的麻醉作用,忘却人世间的烦恼,抵达梦幻般的「人造天堂」’而短暂的感官狂欢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更大更深的疼痛,肉体的腐蚀和精神的堕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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