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能胡诌。”温云岫又想起了昨日的事情，一边碾着药一边向着摇光笑道,“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头头是道,若非我早已知晓，只怕我都要被你蒙骗过去了。”

昨日，两人一道见了那暴躁易怒、疑心病又重得不得了的君王，温云岫赌错了方向，还好摇光实力瞎扯挽回了局面，暂时赢得了皇帝的信任。皇帝将两人留在了皇宫之中,令她们亲手制药，确保万无一失,待到病情痊愈之后才放她们离宫。

摇光全当温云岫这话时夸自己，倚在一旁低头看着温云岫：“说起来,我昨日在御书房门口察觉到了一股力量，可等到我们进去之后却又荡然无存。”

“既然你会有这种感觉,那么这位皇帝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吧。”温云岫将粘在手上的药材弹了下去，若有所思地问道，“病苦？他明明并没有什么恶病缠身,如何算得上病苦呢？”

摇光眉尖微挑：“与其想这个,倒不如想想他究竟是为什么会执意认为自己有病吧。究竟是单纯的疑心病过重,还是有什么心魔酿成了他现在这幅模样？”

温云岫叹了口气：“这话说起来容易，查起来谈何容易？”

温云岫所忧虑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皇帝的事情打听起来可不像那些街头巷尾的留言一样容易，她与摇光还试着用摄魂之术问了几位太医，却仍是一无所获。

五日后。

温云岫像着往常一样为皇帝施了针，她收拾着药箱，却听到皇帝问道：“已经有五六日了，为何朕仍觉着不见起色？”

“师姐先前便说过了，您这病症是经年累积，想要痊愈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温云岫攥紧了手指，学着摇光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道，“再过些日子就会有成效了，您还请宽心。”

皇帝显然并不怎么相信她的话，只是冷笑道：“那最好。”

回了房间后，温云岫屏退了宫女，向着摇光道：“这皇帝没救了，就算我能治好他失眠、肝火旺盛，他仍旧会觉着自己沉珂未曾消除。届时，无论我们再说什么他都不会信的，换而言之，他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有病，所有人都想害他。”

摇光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已经谢尽的桃花，缓缓说道：“若他想掀翻棋局，那就杀了他。”

“若杀了他，那该去何处寻你的灵力？”温云岫摇了摇头，难得地反驳了一次摇光，“你觉着当日在御书房外的兰芷帝姬是个怎么样的人？”

摇光回头看了温云岫一眼，见她的确是在正儿八经讨论事情，方才说道：“她对皇帝挺了解的。”

“不错，我最初还有些不懂她为何会劝着我，无论皇帝说什么只要顺着说就行……”温云岫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知道皇帝并没有什么病症，所以才会这么对我说的。”

摇光点了点头，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对她用摄魂？”

温云岫开玩笑道：“你与我可真是心有灵犀。”

摇光笑着摇了摇头，神情之中尽是宠溺的神情。

“我说……”温云岫看着摇光这个眼神，心中一紧，想要问什么却又问不出口。

摇光道：“怎么了？”

温云岫咬了咬唇，轻声笑道：“等出了这里吧。出了这沉渊之地，我再与你重头说起。”

摇光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似是有些领悟了温云岫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愈发地深了。

只是还未等她们找到机会对兰芷帝姬用摄魂，皇帝就对兰芷发难了。

皇帝以谋反之罪将兰芷帝姬打入了天牢，听候处置。

温云岫是在为皇帝施针的时候得知这个消息的，她手一抖，差点扎错了**位。

等到离开寝宫的时候，皇帝又皮笑肉不笑地用言辞敲打了温云岫一番，让她警醒了不少。

回去之后温云岫便将此事告知了摇光，她问道：“你觉着兰芷帝姬是那种会谋反的人吗？”

摇光道：“看起来不像。只怕她是知道的事情太多，触及到了皇帝的底线。”

说完，她看了看天色，低声道：“收拾一下吧，我们得去夜探天牢了。”

天牢之中守卫森严，若是换了旁人决计是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的，但是对于摇光这样的人来说却不成问题。

她原是准备迷昏守卫之后直接对兰芷帝姬进行摄魂，可谁料天牢守卫刚一倒地，原本靠在墙角的兰芷帝姬就站了起来，盯着入口道：“你们果然来了。”

温云岫一惊：“帝姬何出此言？”

“我见过你的画像。”兰芷帝姬并没有理会温云岫，而是直接向着摇光说道，“藏书阁的密室之中悬挂着几幅画像，用秘法保存，至今已不知有多少年了……你究竟是何人？”

摇光心中很是震惊，但却没表露出来，她淡淡地说道：“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密室之中除了画像，应当还有旁的东西吧？正是那东西，让你知晓了太多不该知晓的事情，所以今日才会沦落至此。”

兰芷帝姬抿了抿唇，像是在纠结什么事情一般。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摇光微眯了眼，“你从那密室之中还拿到了什么？”

“那些画像之中，其中有一张上有一个青衣女子，她似是有眼疾……”兰芷抬头看着摇光，鼓起勇气问道，“既然你还活着，她呢？你告诉我她现在在何处，我便将我拿到的东西给你。”

听了兰芷的描述，摇光愣了愣，而后沉默了许久。

兰芷盯着摇光的神情，良久之后叹了口气：“她已经不在了是吗……算了，原本就是我不切实际的奢望……”

说着，兰芷抬手拽下了自己脖颈中戴着的璎珞，扔给了摇光。

摇光一用力，璎珞上的宝玉碎裂开来，露出了其中的一颗小小的珠子，像是珠花之上拆下来的一样。摇光抬手碰了碰那珠子，其中的蕴含的灵力瞬间回到了她体内，而其中那片神识也被她妥善地收了起来。

百年前，飞还的那片神识落到了这沉渊之地中，不知经历了怎么样的际会，竟阴差阳错地凭着一点残存的灵力化作了人形，短暂地压制了这沉渊之地一段时间。而在她活着的那些时间内，曾经挥笔留下了几张丹青，兰芷所看到的那张摇光的画像正是出自她之手。

后来那点灵力消失殆尽，那片神识连着摇光的灵力一道封在了这珠子之中，与那几幅画一道尘封于密室之中，直到兰芷误打误撞地开启了密室的门。

当年飞还将这沉渊之地的来由弄得一清二楚，只是因为灵力不足所以只能暂时镇压，她消逝之前将那段记忆一道封在珠子中。兰芷拿到这珠子之中便知晓了那记忆，也就是皇帝的过往，因此遭了猜忌。

摇光将珠子放在了温云岫手中，记忆缓缓流入了温云岫脑中，那是造就沉渊之地的缘由……

他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家中困苦不堪，父母皆染病。

书生自负才华过人，但却不得不担负起家中的诸多事务，以致于耽搁了科举，三年之后又三年。

书生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孝子，可以为了家中的生计吃苦耐劳，可是这样的家境就像是泥沼一样，当他千辛万苦想要爬出去的时候都会被无情地拖回去。他原本有着通向另一个人生的道路，却因为家中的拖累，只能被困在这穷乡僻壤。

渐渐地，书生有些不甘心了。

尤其在他的同窗好友一个个离开这里之后，他心中被道德束缚的那道墙轰然倒塌。

世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原以为这是错的，可到最后，他却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又一年春闱，他毅然赴京赶考，留下自己患病的父母在家中。

他知道会是什么个结果，但是这是他的选择。

后来，书生蟾宫折桂，却没了父母，也不知究竟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

再后来，书生也垂垂老矣，他这一生有过风光的时候，可到最后也躲不过重病缠身的命运。

他的儿子们游手好闲，家中的财产都被赌尽了。

而最后，书生在他的儿子们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目光——那是他多年前决定抛弃父母离乡之时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要儿子们被舍弃了……

执念造就了沉渊之地，他在沉渊之地中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可就算他身体无恙，却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病缠身，怀疑自己的儿女是不是要背叛自己。

仿佛从他抛弃父母的那一瞬，他就注定了永世不得安宁，无论生老病死都逃脱不了来自自己内心的拷问。

所谓因果循环。

这或许是温云岫经历的最轻易的沉渊之地了，随着这段记忆的终结，沉渊之地分崩离析。

飞还留下的珠子，为她们省去了许多步骤。

温云岫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叹道：“多百种病及病苦，如人逐鹿逼众生，惟愿速说苦出离。譬如冬季大风雪，草木林药夺光荣。如是病夺众生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