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步走入熔化过的大门内，一股寒沁入骨的阴风吹来，弄得我和罗立都打起喷嚏来。多米尼则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口罩戴上了，陆阴阳亦然，这时候就体现出专业和伪专业的差异化来。

手电照射在墙壁上，那些叶脉一样布满石壁的纹路更加凸起清晰，如果说此前还仅仅是一条条横在墙体表面的应力痕迹，现在已是一条条鼓出来的经络，就像是石壁后面有某种力量在骚动、在发力，随时可能从坚硬石体内挣扎挣脱而出。

我目光跟随灯光一路缓慢往前，冷风如同水流一样从身体上穿过，让原本被水浸透的双脚更加冰凉，肌肉紧绷，几乎有些抽筋。

墙上出现的一道突兀石脉让我停下脚步。

这道石脉明显与过去我看到的都不同。之所以称呼它们为石脉是因为这些纹路如同卫星地图上山脊脉一样，水流一般有始有终，互相连接，前后连贯。然而眼前这根粗壮石脉就像是一截人为制造出的水坝般横贯，断断续续的几根大石脉堵住了前面石脉的流向。再仔细一看，我发现这几根大石脉比此前的都要更加光滑，本身发白，令我想起卫星地图里的雪山。

陆阴阳用手抚摸着这几根大石脉：“是骨头。”

我心里一沉：“把骨头嵌入墙壁里，这是为什么？”

“这玩意是三合土？阿嚏！”

罗立捏了捏鼻子：“我以前跟着勘探队一起挖到过古代一些庙子和遗迹什么的，有的地方就是这样，捣碎贝壳、珊瑚、黏土和泥灰一起烧，再在里头加入一些坚固的石头，做出来的墙体坚固度很高，而且还防水，有一定抗震能力。阿嚏……”

我看他喷嚏连连，不免担忧：“你该不会是对什么东西过敏了吧？”

“没，没有。”

罗立又打了几下喷嚏，索性从兜里翻出纸巾塞进鼻孔里，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奶奶的，应该是什么玩意儿刺激到了鼻腔粘膜，以前抽烟也有这种情况。”

“是壁画的一种。”

沉默了一阵子的多米尼突然说道：“将人体融入墙壁，也变成壁画中的一部分。以前还有把奴隶融入泥沙里，经过长年累月牲畜踩踏夯实，抹除表面的泥沙，就会变成雕版画一样的沙雕。这是古典仪式的一种，将人的生命留在石头和沙子之中，供奉给先祖和神灵，以获得赐福。”

又走了几步，前面的墙壁上已经满是人体尸骨，有的完整保持着某一个姿势，或躺或立，还有的在跳舞，有的在奔跑，古怪的是这些姿势完全不像是人为扭曲的模样，就像是他们原本就是各做各的事，突然之间就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整个迎面拍下，摁入泥土之中，变成了石壁上的版画。

这个可怕念头一旦产生就无法抑制，我知道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于是请教多米尼。

他说：“理论上你所说的情况并非是没有一点可能性的。只是按照目前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几率很低，应该是有专门负责修饰壁画的画师进行了调整，其实这些骨头并非如他们看起来那么一致协调。比如说这里。”

多米尼用他粗壮的圆圆食指在迎面的一具端坐在地上的人骨壁画上按了按，手指抚摸着人骨左臂：“这根骨头就不是他原本的，左右臂长度明显不一样，粗细也有差异。”

罗立揉着鼻子声音瓮瓮地问：“前面那个，怎么没脑袋的？”

我们都往前望去，靠近尾端的石壁有一段距离都没有人骨，留出了一大片空白区域，仿佛要和前面的某种不一样意义的东西给区分开来。这不同的东西也是一具骨骸，只是他脖子上没有头颅，空空如也，而在他颈椎骨上方有大概一米高的地方有一个头颅骨，仿佛凭空悬浮在空中，凝视着前方的“凡人”们。

陆阴阳突然咦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神采：“是连续的。”

“什么意思？”我没能理解她的跳跃思维。

“前面海图中坠落的太阳，海中追日的海兽，和这里的人是一个整体，壁画没有结束。”陆阴阳回头看了一眼，笃定道：“壁画里包含了这寺庙的成因和背景，前半部分是太阳落入海洋，造成了海中水兽追逐。墙壁上的这些叶脉一样的东西，是一种……神性。”

她语速加快：“神性令人变得多样化，也因而诞生出人类之中的佼佼者，至少在这寺庙的信徒眼里是这样，这个立于人类群落顶端的角色能够将自己脑袋放入天空，你看，脑袋在空中像是什么？”

我猛地回过神：“太阳，这也是太阳的一种意象。”

“没错。”陆阴阳点头：“这幅壁画是在表达神性的流转，暂且这么称呼。神性从太阳骨骸——也就是那轮红日里已经变成灰烬一样黑色的两足金乌里流出，进入海洋诞生了最早追逐太阳以获取更多神性力量的海中异兽，再一步传播，这些脉络一样的神性渗入大陆，就让每一个人拥有了自己的特性，不再互相之间没有差别。而在人类中也诞生了一个如同海中四头水兽一样的顶端，就是这个能够使用‘飞头术’的异人。”

她凝视着墙壁上那颗漂浮在空中的骷髅头：“马烨，你注意到它面对的方位了没有，你看它眼眶对准的方向。”

我目光顺着骷髅做了一个角度判断，更是心惊：“它朝向的是我们后面的……通道，不，不是，是那一百零八个卵塔，不，也不是……是海中的太阳，他将脑袋飞起，是为了能够找到远处的太阳！”

太阳信徒飞头术的意义终于被我们找到了。

“嗯，人脑始终是人最大的感受和互动核心器官，人能够接受到的信息百分之八十都是来自于视觉。”陆阴阳用手电在飞头者身体骨头上来回寻找着什么，而后眼睛一亮：“这个东西，还有这个东西，你们看。”

我们几个人都凑过来。

陆阴阳摸出一支红外线笔，红点在白光下射向飞头人胸腔骨：“看到了吗，这里有东西。”

我有些不确定：“他肚子里有什么……”

罗立还是喷嚏连连，鼻子被他揉得红如萝卜：“依我看，阿嚏，这应该是说他体内的神性吧？”

多米尼嘴里嘟囔着一句像是梵文的东西，没有发表议论。

陆阴阳对罗立说：“借你工兵铲一用。”

罗立递给她。

下一秒陆阴阳挥舞铲子猛地砸向石壁，让多米尼一声大叫，扑过去抱住陆阴阳。我见势不对立即和罗立俩人一左一右将这个因为看到文物受损而失了智的白人教授给架开，别说，这汉子平时胆小得要命，保护遗迹完整的时候简直力大无穷，整个人疯了一样不让陆阴阳破坏墙壁。可事实上早就迟了，罗立忍不住给他一个大嘴巴子，打得多米尼整个人呆滞，也放松下来，我们将他脱开丢在地上让他冷静。

陆阴阳用工兵铲将墙壁上飞头人胸腔骨砸烂，露出里头的东西。

在飞头人胸腔之内居然还有一个头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