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口罩，周游擦了擦脸问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认真想了想：“真话。”

他点点头：“你知道猎食者对于猎物会提前锁定吗？比如说鬣狗瞄准了猎物就会规划路线，分工怎么去驱赶，去消耗，将猎物逼迫进入它们设计好的方向。这种叫做‘刑天’的尸蠹恰好就是将猎物的模样用肌肉记忆，继而进行族群传递，互相进行目标识别的。”

“‘刑天’是一种特殊群聚的尸蠹，取名来自于’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它们具有很强的分裂繁殖能力，以前听说比较容易寄生在狼群中，配合狼群配合的天赋，双方可以说是相当契合。”

“等等。”我提问：“尸蠹是什么？”

“一种老式称呼，现代生物学上应该是称呼细菌，具体算是哪一类我也不清楚。”周游道：“尸蠹有点类似于陆生珊瑚。”

珊瑚是一种奇特的群落生物，有雌雄同体和雌雄异体，我记得学校课本里说过，基本上是通过受精卵形成后开始迅速分裂细胞，之后附着在珊瑚礁上，是一种死尸和活体共生的奇特生物形态。

尸蠹同样，是一种来自于尸体的古老生物群落。甚至一部分古人认为它是陆地珊瑚，死尸堆积的地方尸蠹生长繁茂。

然而有一个十分古老的问题至今没有结论。那就是，是尸体繁育了尸蠹，还是尸蠹寻找到了尸体作为温床？这个问题类似于蛋和鸡最早的争论。

因为这个族群罕见而神秘，寄生在人身上会造就举世皆知的善人和英豪，有时候又会制造出杀人狂和恐怖暴君。古代有一群术士专门研究尸蠹种群，从秦汉时期开始历史，默默和尸蠹种族打交道，他们被称为捉虫人。

“到我爷爷那一辈都是捉虫人。”周游有些无奈：“我只是懂一点皮毛。”

“慢着……”我发现他这话越扯越远，周游日常的老话题“外星人”、“时间机器”、“人类文明起源”之类，感觉似曾相识。

他看到我半信半疑的样子，让我跟着他出去：“最早捉虫人源自于汉代东方朔，他是第一个捉虫人，同时也是一个阴阳学术士，你知道阴阳学吗？”

我不太懂：“就是算命？”

“完全不是，任何东西在不同时代意义都有所不同。”

阴阳学在古代和现代拥有截然不同的含义。现代人一听到阴阳术，要么想到日本阴阳师，要么就是觉得和风水、堪舆、瞎子算命半仙之类有关。

然而在先民时代，阴阳学研究的是宇宙的秘密，可以说在古代，阴阳术士就是早期科学家，与西方的炼金术师、神学学者是同一类人，观察解读世界奥秘的博物学家。只是不同在于各自选择方式和使用工具的差异。直到现代才逐渐统一主流，变成了科学为核心的世界观察者群体。

古时候，东方朔通过查阅古代文献，亲身经历和研究，对尸蠹种群进行了长年累月的钻研，留下了宝贵资料给后人，阴阳术士们也不断实地接触，也初步有了应对尸蠹的方式。

南北朝时期诞生了第二个赫赫有名的捉虫人陆修静，他执掌南天师道改革，也将东方朔遗稿和道家方术等结合，变得更加具有针对性和细化。

捉虫人一脉不断传承丰富，直到元朝时遭到蒙古族人巨大打击，不得不远走边域躲避灾祸，后在清朝时再度盛行。然而西方文明入侵带来的科技冲击让捉虫人生存越来越艰难，民国时期捉虫人已经所剩无几，建国后老一辈会真本事的大多已经逝世，也不传后人。术士整体的衰败从捉虫人一脉可见端倪。

“毕竟已经是现代科学的时代了，当时很多东西都已经过时，被证明是错误的，科学能够更好地应对各种灾祸，术士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这就是老一辈的想法，后来都不传授衣钵了。”

周游从冰箱里将那个装尸蠹的杯子取出来，我发现杯子里居然已经冻成一整块，里头原本细小的虫子却已经膨胀开来，化成一道道触手一样的黑色纹路，尝试从玻璃杯壁往上蔓延逃走。看起来就像是一滴溅开的墨水。

我下意识把脑袋离远一点。

“你见过这种东西？”周游举起杯子递给我说：“你可以把它解冻看看，看看是不是我在诓你。”

亲自体会过被寄生的猫的怪力和诡异，我连碰都不想碰这东西。

周游把杯子重新放回冰箱第二格，外面贴了张条子“勿动”。

我问他：“那什么尸蠹，为什么猫身上会有我的样子？”

“我不是说了，是其中一种‘刑天’标记猎物的方式。”

“你是说……”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我理解的意思：“这只猫把我看成猎物？”

一只猫以一个人作为猎物？

“没什么好奇怪的。”周游回过神来：“你理解错了，不是这只猫以你作为猎物，而是尸蠹。尸蠹本身控制着猫的大脑中枢，刺激它的肌肉，所以爆发出的力量也好智力也好远远超出原本水准。”

他说：“你是不是曾经有个双胞胎姐妹？后来却没有出生？”

我愣了愣。

的确我妈怀孕时肚子里原本是一对双胞胎，可是由于特殊原因生下来之后却只有我一个，另一个女胎萎缩成死胎。这事我从未对任何外人说过。我想起陆阴阳之前也同样问过，你是不是死过姐妹。

“这是一种特殊体质，叫做‘女祸之体’，按照古代人的说法，这是男生女相，一体双魂……当然现在看起来需要斟酌，不过作为识别方式倒是没错。‘女祸体质’是尸蠹非常喜欢的一种宿主，打比方来说就像是特殊甜食和蜜蜂之间的联系。”

他补充道：“再一个，尸蠹的捕猎和传统意义上杀死目标物作为食物是不同的。它们是一种寄生类生物，猎物指的是寻找宿主，以宿主的消化系统和血液系统供能。”

我想象那只奇特墨汁一样的小虫子灌入脑袋，在柔软大脑组织里钻来钻去，心里一阵恶心。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应该是那只感染了尸蠹“刑天”的猫以我作为目标想要寄生在我身上。

“不过寄生也没有那么容易，不是可以随便感染的。”周游喝了一杯水，揉了揉手腕：“需要宿主处于一种内分泌紊乱的状态下才能够寄生进入，或者是极其虚弱状态，否则外来物会被免疫系统抗拒。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它会拼命对你造成伤害，让你大脑极度紧绷导致身体代谢紊乱，之后就能够寄生。不过遇到我这个懂行的算它倒霉。”

他一脸得意，全然忘记自己之前抓瞎一般临阵磨枪疯狂翻书的样子。

我没有和他纠缠这个话题：“这什么尸蠹，你要怎么处理？”

“上交。”周游说：“当然是上交给国家，现在已经没有术士了，有专门国家机构处理这种事，充其量我们算是抓到了‘国家保护物种’。不然放在我这里才是个隐患。”

我讶异道：“你爷爷不是术士吗？”

周游带过话题：“我表姐在哪？”

前头我还看到陆阴阳在那里吃东西，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突然门口咔哒一声。

周游脸色骤变：“糟了不好！快去把陆阴阳藏起来！”

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羊驼色大衣的女人看向我们，姿态优雅地蹬下高跟鞋，正要开口。

陆阴阳恰好走过来，手里拿着周游的手机：“这个，怎么打开？”

女人和陆阴阳四目相对。

陆阴阳抬起左手打招呼：“周婧，好久不见。”

周游脸如死灰。

周婧脸带笑容点点头：“你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