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刘邦电话已经是临近傍晚，我和陆阴阳不得不放弃逛夜市的打算，乘坐地铁再次返回植物园。

“哎，真是不好意思，国安同志那边这才结束。”

邱建国头发有些乱，神色也有些疲惫，原本他自以为是这次事故的调查负责人，结果国安直接封锁现场让他不准靠近，而后又遇到我们这一伙，当面顶得他下不来台，可想而知此人心里必定无比憋屈。

门打开，刘邦端着一杯咖啡朝我们挥手：“快进来。”

特制房间外面是电子门锁，必须指纹和工作证双重认证才能进出，而且每一次进入都会留下痕迹，日常进出的除去邱建国这个主任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区域维护员高通，另一个是研究员张保。

“这两个人也都被控制起来。”刘邦喝了一口咖啡，随手带上门，连同邱建国都被他关在门外。

我有些意外：“这样不让他进来好吗？”

“嘿，不懂了吧？”刘邦瞥了我一眼：“邱建国是巴不得不沾边具体事务，你不是体制内人，不懂其中弯弯道道。总之这种大事涉足参与越多，事后背负的责任就越重，要不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踢皮球？还不是为了自保？”

此时我已经不是才毕业那个懵懂小年轻，也理解行业差异，公务员就系统就这样，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很多人鄙夷这群体中混吃等死的人，其实那些混吃等死的人也有想要做一番事业的年轻时期，只是渐渐他们发现这个群体里，遵守体制和维系稳定才是一切，不需要你多么才华横溢，只需要你老老实实不要惹事。久而久之，大家都会慢慢回到公务员的主干道上来，平平稳稳继续走下去，谁也犯不着傻到和自己别扭，挑战多年自上而下的森严规矩。

房间空间不小，约莫有八十多平米，方方正正的屋子，正中央长着一株叫不出名字的高大树木，它脚下是一圈泥土，脑袋穿破了天花板，直达上面一层。周围则是一圈玻璃钢保护起来，看起来颇为重要。

这棵树树叶边沿有细密锯齿，叶片上还有细细毛刺，没有生花结果，只是偌大一片区域都被拉了黄线，似乎代表了它的特有领地。

陆阴阳凑近越过黄线，在叶片上嗅了嗅，又辨认了一番树干：“水梨子。”

刘邦点头：“这是珙（gong）桐，以前民间叫水梨子，鸽子树，是我特属孑遗植物，别看不起眼，这树可是一千万年就长在地球上了，货真价实的活化石，和熊猫一个级别的国宝物种。”

我又看了看这平平无奇的珙桐，植物就这一个劣势，既不能快速展示自己，也无法轻易获取人的好感，不像熊猫，已经变成了世界范围的超级网红，走哪儿都是吃香喝辣。

“喏，那就是巧天工。”刘邦指向角落一尊木木的人偶。

比起站在光源聚焦点的珙桐，巧天工更像是一个默默守在旁边的麦田守望者，藏在阴影里，如同一位随时准备抢险救援的安防人员。

直到刘邦调整了灯光角度，我终于看清了巧天工全貌。

它和高清图册上并无两样，身体由青铜和木头两部分交替构建，头戴一张虎豹似的猛兽青铜面具，金属上身近乎赤裸，整体都是黝黑暗绿色调，腰腹往下有裙甲，足下有保护脚踝和脚趾的胫甲，手臂上肘部和腕部关节也有铜圈模样的包裹保护，左手持一柄生锈的青铜剑，从风格上和我国古代人俑有些格格不入。巧天工身上充斥着原始崇拜的狂野，和古典中国文化里或肃杀冷目或俊逸出尘的格调很是不同。

我问刘邦：“不是，为什么巧天工会和珙桐放在同一个房间？”

“这倒是和挖掘现场有关。”刘邦看向珙桐：“说是当时发现巧天工并不是刻意挖掘，而是恰好找到了一株珙桐，也就是我们眼前这一棵，然后准备将它挖出移植过去培育，树根很长，想要不破坏根系需要往下深挖，结果发现了一处古代墓葬，棺椁外就是持剑而立的巧天工。”

他舔了舔嘴角的咖啡沫：“更邪门的是，珙桐的根系当时紧紧缠住了青铜人俑巧天工，锁链子似的，这两者几乎难以分开，只能将它们安置在同一个地方。反正都是高级国宝，大家继续当邻居。”

“柳聚阴，桃驱邪，槐滋阴，樟宁神。”陆阴阳适时发声：“墓葬一般种柳种松，不种桃樟，取长寿不朽之意。水梨子喜阴湿，更近似槐樟……那不是一处常规墓穴。穴有三吉，葬有六凶，阴阳差错为一凶，岁时之乖为二凶，力小图大为三凶，凭持福力为四凶，僭上逼下为五凶，变应怪见为六凶。这是六凶之兆，地处阴森湿地，属于凶冢。”

刘邦苦笑一声：“陆小姐真是一眼看破，没错，当初挖掘珙桐下面的古墓死了好几个人，有一个是不慎吞入石头划破喉咙而死，有一个是窒息，还有一个是突然精神错乱，拿着镐头暴起伤人……总之挖掘现场不是一次和谐的行动，现场工作人员都写了很多报告。”

陆阴阳所说的是郭璞《葬经》中对墓穴描述和判断，此前在江西围屋阴阳寨和连城我就见识过，古人对生死十分看重，身后事是非常严肃的事情。纵然是阜陵王刘延这种曾经意图谋反之辈，死后也是墓葬一丝不苟，极其讲究，至于孽龙观是后人的作为了。

我问她：“弄一处凶冢是为什么？”

陆阴阳将目光投向一动不动、似乎人畜无害的青铜人俑巧天工：“那就要问它了。”

一时间原本只是扮演舞剑角色的巧天工仿佛身上更多了一层神秘气场，我凝视着它面部的猛兽面具，这副面罩雕刻工艺精湛，有凸起的双目和卷曲蜿蜒而出的獠牙，狮子鼻下还有一个类似于鼻环的结构。仔细观察下我发现这并非是寻常覆面盔，而更像是一层“面皮”，脖颈处有融化的痕迹，整个紧紧贴合在巧天工原本的脑袋上，边沿严丝合缝，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兽头软体动物抱住了他脑袋，让其无法挣脱，不能呼吸。

这么一想，就让我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陆阴阳问说：“珙桐根系缠绕人俑，后来又是怎么分开的？”

刘邦将咖啡杯放在一旁的金属柜子上，用手背揩了下嘴：“不知道，反正把这两个共同体放在这里，后来根系就慢慢松开来，就像是彻底放开了一样。”

我望向陆阴阳：“珙桐还有这种本能？”

她双眼牢牢盯着珙桐，良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