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身陷九黎君梦境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孙倪。

她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们在里头发生了纠缠，我说为什么你们三个醒了，郑良奎这三人依旧没什么动静。”

正如她所说，郑良奎郑守礼父子都还是躺在地上动也不动，阿学更是以一个奇特蜷缩一团的姿势靠着墙。

“灵怪纠缠，他们意识应该已经处于自我封闭和沉寂态，能不能醒来……就看天了。”

此时陆阴阳也终于彻底清醒，她打量着四周：“原来我们还是停在这里。”

罗子敷也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身体：“还真出来了。”

她看了我一眼：“你果然没瞎啊。”

“一切都在我马某人掌握中。”我嘿嘿一笑。

罗子敷哼了一声：“德行。”

“喂喂，马烨，出来就开始勾搭别的姑娘来着？”孙倪不怀好意道：“陆阴阳还在这儿呢，注意一点。”

陆阴阳此时注意力完全落在无头的九黎君身上，她蹲下虚握拳头敲了敲九黎君的膝盖，似要测试对方有无膝跳反射。敲打上去就像是落在石头上，我脑子里设想中的抬腿并没有出现。

“不用验尸了。”孙倪走到陆阴阳旁边，依旧剑客一样抱着白鹿刀刀匣：“你们梦游仙境时我就检查过，干尸一具，外面只是很厚的裹尸布，死得不能再死了。”

陆阴阳一直是一个实事求是的性格，并没有因为孙倪的说法而下判断，她转身从阿学处摸出他腰间小刀，将九黎君身上的裹尸布从脖颈割破一路向下划出一道很长的口子。阿学刀子锋利，裹尸布纸一样顿时绽开，露出最里头一层缠绕很紧的灰布。

刀子毫不犹豫刺破体表，陆阴阳把九黎君腹部划开一条缝，伸手进去摸索了一阵，这才收回手：“的确是死亡很久，体内内脏早就被掏空，木乃伊是死亡后被人加工而成。”

罗子敷抱着双臂靠墙站着说：“他的脑袋呢？总不能真的被天蓬给砍了？”

我们几人都看向符箓鬼怪专精的孙倪。

“这是祭祀的一种方式。”她将刀匣丢给我，微微伸了个懒腰，说道：“将象征力量与权威的标志，祖先，猛兽，矿石或者图腾通过特定的办法比如说雕塑、绘画、字符留在某些地方，以削弱时间的影响，这九黎君或许也是同样。肉体已经彻底消亡，留下的灵怪化为鬼神，依旧停留在这一片地带。”

我小心翼翼抱着还有些孙倪体温的白鹿刀木匣，有点担忧：“九黎君相当于还是以鬼神形态活着，咱们依旧不算是脱离危险。”

“当然。”孙倪也凑到九黎君身边，用手摸了摸无头尸脖颈周围的裹尸布：“鬼神已经不同于鬼怪，具有很强的自我约束能力，罗子敷我听说你炼了‘太清青帝参同契’引来青帝，想必你最清楚不过。鬼神力量固然强横，却有一个关键的‘契’作为他们进入人间的束缚。”

罗子敷默认。

“这个‘契’呢，就是每一尊鬼神的弱点或者说是盲区，不，严格说，只有契者以‘参同契’招来他们才现身。力量越大，约束越大。”

孙倪丝毫不慌，对我们几个才承受了九黎君支配恐惧的人安慰道：“你们进入九黎君梦境里，其实并不用太害怕，由于需要依仗‘参同契’他们很少对普通人主动出手。”

她笑道：“恐怕你们并不知道鬼神与鬼怪的区别。两者虽然都属于灵怪的范畴，可就像是生物界存在生物链高低阶位。鬼神就是依靠吞噬、驾驭鬼怪为主的灵类金字塔顶端，代表人物自然就是阴间之主酆都大帝，酆都旗出，代天巡戒，但凡敢阻拦将遭到六天鬼神宫的讨伐与诛灭。”

我立刻忍不住开口：“可九黎君的确就和北极四圣之首的天蓬交过手，按照他记忆里，还差点用白骨箭毁了酆都旗。”

“的确，这也是超出我认知范畴的。”孙倪正色道：“所以九黎君的身份反而我不能确定了，倒也不是鬼神就一定会屈服于酆都旗，只是这样做毫无理由。”

从她言语里我读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我有些吃惊：“慢着……毫无理由，你是说，鬼神能够……自主思考？”

“哈，你倒是聪明。”

孙倪笑笑：“妖魔鬼怪，你知道妖魔与鬼怪的最大区别是什么？不知道陆阴阳有没有教过你。”

陆阴阳头也不回说：“没有。”

我一阵尴尬。

孙倪也不以为意，撩了一下刘海：“妖魔是受到环境约束很大，但自我是自由的，鬼怪是能够挣脱躯体束缚，但实际上却是更不自由的。妖魔不是我研究的范畴，也就不在陆小姐面前耍大刀，至于鬼怪，你应该知道第一准则是鬼怪终究离开人世进入阴间这一溢出原理。”

灵怪里低阶者通常被称作鬼怪，无论是天兵、鬼将抑或是妖惑，唯有阳神本身特殊，它们是罕有不受酆都大帝直接遏制的鬼神——北极四圣这样归顺者同属阳神。

通俗来讲，阳神就是鬼神之中的异端强者，不奉酆都大帝命者。

不同于鬼怪那样发挥某种执念，鬼神本身更像是一种脱离人体的意识态，拥有自我判断，并且由于其存在方式的特殊性，鬼神性情大多人难以揣测。

孙倪淡淡道：“有一种说法，修行的终点之一就是化身鬼神，这算是另一种程度的长生不死。不过阳神很少透露自身来历，都是以经年累月的称谓现世，比如说陆天师赤帝加身，或许到了这个程度的陆天师能够知道一些端倪。”

“契”是一种鬼神与劾召者形成的特殊约定，利用契的力量，鬼神能够越过酆都大帝对阴间的封锁进入人间。

然而契这一种纯粹强力的杠杆是一把双刃剑，即是将某一人与特定鬼神绑定，此后鬼神进入人间就非此人劾召念咒不可。如此一来，鬼神就有了一个独有来往人间的桥梁，与此同时鬼神也得完成和契者达成的“参同契”。

这是唯有鬼神与契者才能知晓的约定内容，契者以参同契劾召鬼神，鬼神就必须履行其保护“合伙人”的承诺。反之，鬼神如违反参同契则会导致自身被封入契者体内，强行剥离只会让自身阶位下降为鬼怪，并且有彻底消失的风险。

罗子敷诧异道：“那样也不算什么啊，鬼神本身就比契者之灵强横得多，相当于变相获得了一具躯体。”

“没那么简单。”孙倪嘴角一牵：“被封入契者身体，久而久之，双方就会越来越难以剥离，直到融合为一体，那时候契者就很容易会疯掉。根据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人死后灵就会彻底消失，哪怕是鬼神也会被这一艘终将沉没的船带入海底，死无葬身之地。”

正是由于生死福祸相依，鬼神选择契者十分谨慎，能够真正与鬼神接触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我问她：“那契者如果违约又是什么后果？”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马烨。”孙倪若有若无瞥了一眼旁边神色不对劲的罗子敷：“人与鬼神共签‘参同契’原本就是处于弱势地位，说到底也就是‘借神’而已，不过是从酆都大帝转而投向了其他的‘诸侯’。”

实际情况中，契者同鬼神之间因角色强弱关系，鬼神往往可以采取一些行为来规避风险，比如说契者劾召时仅仅打发属下灵怪出马。此前面对九黎君时，罗子敷两次以青帝符劾召，也仅仅唤来两具青帝座下天兵，就是这个道理。

看罗子敷脸涨红得有些难为情，我有些不忍，到底是一起同生共死过，于是我立刻尝试岔开话题：“往里头走是什么？”

孙倪一脸看透我的模样，又轻轻瞄了一眼罗子敷，回答说：“一个洞。”

“一个洞？”

孙倪说：“一个红色大洞，我想你们不会想要进去的。这就要看陆阴阳怎么说了。”

我四下看去，发现原本在摆弄九黎君尸体的陆阴阳人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