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往广福堂张家的路上我一直打哈欠，我问刘邦和陆阴阳有没有听到楼上有人走动的声音，刘邦说自己完全没有听到。

陆阴阳则是专心看自己的笔记本，却没有回答我的意思。

从城隍庙到张宅的路不太好，一直不停颠簸，加上昨晚又有下雨，途中熄火了两次，刘邦才将这辆老吉普开到了一条水泥道上。

张宅四面都是围墙，只是这墙壁也未免太宽太远了一些，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军营，一个大城寨，都可以囤积军队了。

刘邦说这地是农村集体土地，一村几乎都姓张，所以直接拉在了一起构筑围墙，看起来才这么大。

原本我以为这种“占山为王”式样的大家族肯定都颇为倨傲，没想到来迎接我们的张家人却分外客气，甚至给人一种彬彬有礼的感觉。

“辛苦刘先生大早来一趟。”这个叫做张源的年轻人也就二十五六岁，却有一身熟练的人情接待本事。

他对我们笑着介绍：“后面的义庄味道有些大，虽然做过消毒和防腐，但为了避免可能的细菌感染，你们进去前还是戴这个比较好。”

张源给了我们一人一个白口罩、一副橡胶手套，闻起来有一股淡淡药味，

在他的带路下，我们一路沿着墙边径直到了最远处的一个角落，这里空出了好大一片，唯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房子靠在那儿，外面窗户紧闭，有三层楼高，水泥墙，没有任何涂料美化，和这里周围建筑精良的乡间小别墅格格不入。

门口有个亭子，一位中年人坐在那里正在看报纸，他脚下还趴有一条大黑背犬，它猛地抬起头，耳朵尖尖竖起，警惕地看着我们两个外人。

张源从中年人那里拿了钥匙，打开义庄的门带我们进了去。

里头的严谨精明让我大吃一惊。

内里第一层都有一扇玻璃门，顶上还有警报器和防火装置，斜角还有监控，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大概就是这样。

前面有一个像是池子的巨大凹陷处，面上有两扇铁门，把柄是转动式的。张源拧开一扇铁门，从旁边一个架子上取下一个长勾，往里一勾，寻找着什么。

我只闻到一股剧烈的福尔马林气味，熏得我有些眯起眼，等我恢复过来时他已经从里头勾出了一具尸体。

湿哒哒的尸体躺在旁边的一张塑料布上，他身上皮肤还很新鲜，浑身赤裸，毛发毕现，年纪大概四五十岁，男性，体型微胖，左肩上有一道陈旧性伤口。

“这就是族叔张一卓。”张源低声道：“还请几位查看。”

说着他就往后退了两步，不过依旧稳稳站着。

陆阴阳让我和刘邦戴上橡胶手套一人一头将尸体放在旁边的一张铁床上，让人意外的是，这里居然还有医院用的无影灯，这东西价格不菲，陆阴阳几次都想买，不过最后都因为昂贵而且家里没地方放置作罢。

她走到张一卓尸体头部位置，用手指捏着头部左右轻轻扳动在观察什么，而后她把手指抠入尸体嘴里，拉出对方舌头，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接着是耳朵，眼睛，最后是鼻孔，她还用小棉签在这些黏膜处裹了裹。

而后她在尸体胸口腹部挤压了一番，似乎在验证肌肉的弹性还是内脏，陆阴阳这才开口：“可以解剖吗？”

张源点点头：“请便，只是过程我们需要录制，请不要拍照，还请谅解。”

解剖尸体的过程陆阴阳不让我在旁边看，我却执意要围观一番，可一看到手术刀划破肌肉皮肤脏器滑出的那一瞬间，我就忍不住想吐。我赶紧溜到后面，和刘邦、张源一起站在监控录制的荧幕前远远看。

“让你别看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医生的。”刘邦宽慰我说。

陆阴阳又开始翻开她的箱子，从里取出那些瓶瓶罐罐，用棉签沾了尸体脏器的体液，然后开始检验。大概四十分钟后，她将尸体缝合起来，翻出一个厚本子唰唰画着，大概是总结自己的推论。

“他脑内大脑软组织撕裂性损坏？”

张源点头：“这是去专门医院检查过的。”

陆阴阳又写了点什么，合上厚本子说：“的确在他身上有发现尸蠹的迹象，肌肉异常粘连，内脏有不同程度的轻微膨胀，这些都是尸蠹寄生到后期的特征，不过如果是尸蠹发作，应该是吸纳了他体内大多养分分裂之后的迹象。这具尸体却很健康，想必死前没有任何征兆。”

“是的。”张源眼睛一亮：“陆小姐，你是对尸蠹最懂行的人了，还请能否分析一下到底我族叔是什么状况，为什么会尸蠹突然疯狂导致他猝死？”

我说为什么这尸体身上没有被解剖的痕迹，上回刘邦带着法医张家都不让解剖，这回陆阴阳来了一路绿灯，原来已经知道她的来历。

陆阴阳说：“先把他放回去。”

她和张源刘邦一起将张一卓的尸体放回到福尔马林池子里，外面密封上铁盖子。

出了门，再次呼吸到新鲜空气，我一把抓下口罩，吸入雨后的清新味道，顿时神清气爽。

陆阴阳慢条斯理解开口罩，塞进旁边的一个标识有“医药垃圾”的箱子里，对张源道：“有两个可能性，一是尸蠹本身发生了变异，可能是小尸蠹突变成了大尸蠹，继而摄取量增大，而张一卓尝试用某种方式和它对抗，然后被它反击杀死。不过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况一般不会出现，尸蠹说到底只是一种寄生体，首要目的是存活和繁衍。”

“第二种可能，也是我认为比较接近事实的，就是外界刺激导致了原本相对平和的寄生过程突然变化。”

“外界刺激……”张源若有所思。

陆阴阳嗯了一声：“要么是有更适合的宿主出现，尸蠹尝试放弃原本张一卓的身体，寄生于另一个躯体。”

说着她还瞄了我一眼，这个暗示眼神让我心里郁闷，上回大眼的事情又不是我去招惹的，完全是被动无妄之灾。什么鬼女祸之体，一点福利没有，净惹麻烦。

“要么是……有人加速了过程，直接令尸蠹狂暴。”

张源眼神一凝：“真的能够远程控制尸蠹这种东西？我是说，我听过这种东西，可似乎只能够被动利用它的一部分作用，没听过能够直接下达指令的。”

“那是你见识不够。”陆阴阳说话毫不留情，张源却没有任何反驳，只是点点头。

陆阴阳涉及到专业的事情说话就是另一幅模样。要我来讲，她判断的就是一句话——多半是有人在搞鬼。

如此按她专业鉴定，张一卓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人暗中影响尸蠹狂暴和他同归于尽，想到这里我不免有些不寒而栗。多大的仇，用虫子啃人脑子？

不过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法子杀人的确相当高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指纹，没有凶器，没有血迹鉴定，只有一个被嚼烂的脑子。

“那尸蠹有尸体么？”

陆阴阳说：“留有一些痕迹，但主要部分已经被人取走了。”

张源脸色变得严肃：“还请三位暂时不要对外说起这事，我需要对老爷子汇报去了，诸位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