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鸿昊四十七年，王睿三十六，受命甘州巡抚。

因着时间赶，他们全家是一起出发的：康敏带着女儿上京，而王睿父子三人则要先行回王家镇。王睿此去甘州上任，转道黎县倒也不算绕路，当然哪怕绕路，他也必须来一趟，茂儿到底还小，冒冒然地把他放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没法让人安心的。

王睿他们到了黎县县城后，就直奔二郎府上，随后让二郎家里的下人去县衙找人。

自从当年，他跟二郎一起陪父亲赴考后，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就比以往缓和多了，毕竟一度朝夕相处了数月，期间彼此又没有什么摩擦，很快也就熟稔了起来。这些年来，他跟二郎间的关系，虽不及平常人家的兄弟亲密，可跟早年相比，却是好多了。平日若是有什么事，彼此还是会告知一声的。

王睿他们等了不过一盏茶功夫，二郎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声音急切：“大哥，可是出了什么事？”千里之外的兄长毫无预兆地来了，总是忍不住让人心慌。

二郎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中父亲才是主心骨，哪怕他自己年纪不小，自认早就独当一面了。可事实上，自从父亲的任地沦为战区，他的心里就一直飘忽忽的，没个安定的时候，当然也就更仰赖一母同胞的兄长了，也是因此，他才会显得尤为心慌。

其实，王睿这次之所以没有送书信，完全是因为这次任命急，想着书信还没有他们自己走得快，所以才没写信。这会，见了二郎的慌张，王睿自是好生安抚道：“没事，我这次是因为官职调动，顺路过来探亲的，而茂儿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所以也就一起来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二郎听了很是松了口气，自打两年前打仗开始，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就怕再有个什么事，这会总算放下心来。可显然，他还是放心地太早了，只听王睿继续道：“我的新任命是甘州巡抚。”

二郎听着，瞬间就变了脸色，因着父亲任地的关系，他平日还是很关注战区的事情的。自然地，也就知道甘州巡抚这个官职，可显然，他听来的都不是好消息。如今，眼见着家中支柱的父兄先后陷入战区，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而王睿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明来意，“我这次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茂儿的事情。”说着就招呼两个孩子过来见了礼。

二郎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失态了，他打起精神道：“既然茂儿要科考，那就直接住到我这好了，正好友儿也在家，你们兄弟还能彼此作个伴。”说着就吩咐下人把大少爷找来。

谈话中，王睿知道二郎的长子王志友，今年十二，五岁那年就去了他外祖家启蒙，最近回来，其实也是为了明年的科考。至于志友的课业，从二郎的神态中看出，想必很是不错，“大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以后就要看友儿了。”

王睿听了微微颔首，想来也是，陆外祖怎么也是进士出身，又是专门在家教导后辈的，志友的课业能差到哪里去？只是，大郎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友儿也要在明年参加科考，这下茂儿这个哥哥就不好当啦。茂儿年纪长了对方两岁，这到时要是考得没人家好，那可就丢人了。这么想着，他就忍不住笑了一下，王睿对这名次之类的倒不看重，可就怕茂儿想得多。

为了给茂儿减压，大郎冲着茂儿开解道，“茂儿，这次你可碰到对手了。你堂弟是由他外祖父，一个堂堂进士，亲自启蒙的，如今已经学了足足七年了，可不容小觑。”所以，哪怕输了，其实也不会太丢人。

然而，茂儿却没接收到这个意思，他的脸眼见着严肃了下来。志茂原本没想考多好的，他只打算把秀才功名拿到手再说，只是如今，他却是一点都不想给他爹丢人。再说，他的夫子也不赖，其中也有进士出身的，再则哪怕不是进士出身，举人也是标配，好歹他就读的书院也是京城最出名的书院之一，并不亚于独个进士教导。

王睿对儿子的好胜心，不置一词，说到底这不是坏事，每个年龄总有每个年龄该做的事。

因着行程紧，王睿打算明天就离开黎县，所以叙过寒温后，二郎干脆请了假，陪大郎他们一起到王家镇走一趟。

到老宅，跟母亲钱氏说了几句话后，王睿就要赶着去趟族长家，二郎见了，也跟着一起去了，留下三个堂兄弟陪祖母说话。

王睿是想着科考之类的事，本也是要宗族看顾的，礼多人不怪，多拜访一二也是好的。至于说将来真有变故，族长那边还有没有看顾的心思，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左右没短处在别人那，总是好的。

可谁知，等他们兄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钱氏一个劲地对着志友嘘寒问暖，各种夸赞，把茂儿兄弟俩完全撇到了一边。

显然，钱氏年纪大了，越发地随心所欲了。事实上，也的确没人能因此对她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只是这场面，对归来的两兄弟而言，就有些尴尬了。

大郎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安抚地拍了拍他们的肩，心下却思量着，对茂儿的住处做些新安排，原本他是打算让他住在老宅的。

王志茂倒也没有王睿想象中的情绪低落，他看着那边的祖孙情深，还有闲心想着祖父交给父亲的那些房契地契，心下暗自嘀咕，这要是祖母知道了，不知该有多愤怒？眼见父亲过来了，他甚至还偷偷问道：“爹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吗？”这是说，钱氏的偏心得不顾场合。

大郎见他心情没受影响，一时也是松快：“不，不会，你祖母不会在我面前夸别人，因为，你祖父会不高兴。”

志茂听了高兴地笑起来，想着自己不能奈何的人，原来也有那么憋屈的时候。可王睿却没有太高兴，相反还皱了皱眉，说道：“只是，如今你祖父不在家，你在这的日子可能就不太顺心了。”这一天天地看着祖母尽偏心堂弟，影响心情就不好了。

而另一边，二郎父子俩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二郎早年是对自己的哥哥嫉恨非常，可如今都多少年了，他早死了跟哥哥争宠的心思。更不用说，如今的哥哥更是他官场上的靠山，所以说，母亲这是在干嘛，拉仇恨吗？尤其看到大哥把两个侄儿笼到身边说话后，他的心情就更糟了，想着这，更是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平时也没见他这么蠢啊。

而王志友此时也是有苦说不出，最初当他发现情况不对时，他也是做过努力的，他曾勉力地提了两个堂兄弟几句。可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祖母从对着他嘘寒问暖，变成了对着他的两个堂兄弟吹嘘他的优秀，得，这下更拉仇恨了。之后，他就只在一旁装死，心情简直不能更郁闷了。

说来，他这次之所以会跟过来，其实也是有意跟大伯以及两个堂兄弟搞好关系的，毕竟机会难得，要知道等闲他连见都见不到大伯他们，可如今这都算什么事呀？祖母对他的偏疼，他知道，可她就不能面上一碗水端平吗？这要是被大伯他们嫉恨上，他绝对是被冤死的。

家里的事，他是知道的，说句犯上的话，家中就属父亲最没出息，这么年来，功名一直没有长进，而主簿的位置更是一坐就挪不了窝。相反，祖父跟大伯都是能干人，官场上一路顺畅，就连如今不过二十岁的三叔，前程也值得期待：三年前中了秀才，据说如今课业还很好，下届许就能得中举人了。

以前，他在外祖家读书时，偶尔若是碰上大舅等人，每回他们都会提到祖父跟大伯，然后让他代为问候，尤其提到大伯时，语气中更是充满了敬意，听说大舅上位县令时，大伯也是出过力的。甚至偶尔，他还会想，若是没有大伯的面子，也不知他在外祖家还能不能过得这么顺风顺水。

而眼下，说句势利的话，为了祖母得罪家中最有权势的人，这绝对是不值得的。

当下，他就稍离了祖母几步，开始跟大伯他们搭话。然后，话题很快就歪了，歪到了他们家在镇上还有一间宅子，而大伯授意让大堂哥去那边静心读书了。显然，祖母的态度让大伯有意见了，好在对他倒没有多大意见，还笑着邀请他时常去跟堂哥探讨学问，见此，他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王睿并没有说谎，那宅子是真的存在的，他刚才打发人去收拾了。那宅子其实是当年王鹏为大郎准备的，可因为后来王鹏自己要考秀才了，也就没把大郎挪过去读书，如今用倒是正好。

钱氏看着围在一起说得热闹的众人，心情却不大好，一会就说乏了，然后就打发他们各自离开。

夜，新宅中

王睿正在跟儿子做最后的交代，“平日，你祖母那若是有什么让人为难的事，就都推到我身上，说是我的意思就行了，要是不行，就去找你二叔，再要是不行，就给我写信。平日你就住在这边，老宅那边隔段时间去请安就行了。”

志茂悄声问道：“祖母会生气的吧？”

王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先顾好自己再说。”说实话，若是可以，他都想把茂儿也一起带在身边，如今，只希望他独自在这，也能过得好。

父子正说话呢，结果老宅来人了，说是钱氏要找他说话。

他到的时候，其他人都不在，只有钱氏跟他，二郎父子已经回县城了。这让他更多了些诧异，“娘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办的？”

而钱氏看着他，却说起了不相干的事情，“你刚出生时，我开怀极了，是个男丁，还是像你父亲的男丁，那时，我就知道你会得你父亲疼爱的。那时，我抱着你，觉得怎么都抱不够，可惜，你祖父要把你养在身边，我怎么都留不住。”

王睿掂量着，母亲这是觉得白日里做得不妥，来跟他和解了。行吧，和解就和解吧，母亲已经五六十岁的高龄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个不妥，到时可就追悔莫及了，再说，他本身也没有怪罪的意思，顶多是对儿子在这边的生活多了几分担忧。于是王睿顺着她的话，附和了两句，皆大欢喜，等她安置后，自己这才回去了。

到家见了茂儿后，到底交代了一句，若是可以，就尽量跟祖母好好相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