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100多人的队伍，肩挑背扛着大箱小箱的物资，在冰天雪地里，冒着刺骨的寒风艰难地前进着。

殷之杨年纪大了，在从事地下工作的时候被捕受过刑，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中行军身体受不了，走着走着就会剧烈地咳嗽一阵。同志们看着心痛，商议着做一副担架抬着他走。但是殷之杨执意不肯，他知道大家都很累，要搬运物资，还要照顾伤员，行军速度本来就慢，他不想再拖累大家。

王彪和余果陪着殷之杨一起走，余果问：“社长，你参加过长征吗？”

殷之杨摇摇头说：“没有，中央红军长征的时候，我还留在上海从事地下工作。不久因叛徒出卖被捕了，一直到抗战爆发后才被组织想办法营救出狱。”

王彪问：“你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为什么还要到朝鲜来？”

殷之杨停下来，咳嗽了一阵，吃力地说：“我是老党员了，我们的经验对革命还有用。共产党的队伍之所以能在逆境中发展壮大，除了民心所向，还有就是始终保持着坚强的意志。只有把这种坚强的意志代代相传，我们军队的战斗力才能越来越强大。《火线报》的作用就是要把这个道理告诉战士们。”

余果点点头，他被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震撼了，他开始对自己人生的方向有了新的认识。他渴望学习知识，只有学会了读书认字，才能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更加强大起来。经过和郑郁风一起并肩作战，他感受到了知识对一个狙击手的重要性，单凭枪法准是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狙击手的。

天渐渐暗下来，在一个早已荒废的村子里，战士们找了个还剩几堵墙可以挡风的地方休息。这地方找不到可以生火的干柴，好多同志连水也没有了，只能一口炒面一口雪，就算是用餐了。

王彪看到徐来喜精疲力竭地靠在土墙上，随手往嘴里塞了一把雪，好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凑到他身边坐下来说：“徐参谋，你说你一个书生，哪能受这份活罪啊？”

徐来喜用力坐直了身子，看着王彪说：“王班长，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都是战士，都是在战斗，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嘛。”

王彪笑着说：“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不在团部当参谋，一定要当什么战地记者？”

徐来喜说：“我是个大学生，本来就是学文学的。虽然我是个诗人，但是当记者，尤其是战地记者，是我的志向，是我的追求！”

王彪点头说：“嗯，果然是个有抱负的好青年。我想问一下，除了当记者是你的追求，你就没想过追求点别的什么？”

徐来喜一听王彪话里有话，不高兴地说：“王班长，这话什么意思？”

王彪忙摆摆手说：“你别误会，没什么意思。徐参谋，你说你是诗人，能不能把你写的诗念几句给大伙听听？”

徐来喜一下来了兴致：“好啊，你想听，我就念几句给你听听。”徐来喜打起精神，调整了一下情绪，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我是一只苍鹰/苍鹰要在天空翱翔……”念到这里，徐喜来沉浸在诗的意境里，闭上眼睛做了一个飞翔的手势。

本来大家都在安静地休息，被他猛地念两句诗，都吓了一跳。三娃一下蹦了起来：“苍蝇，这大冷的天，哪来的苍蝇？”惹来一阵窃笑。

王彪怕徐来喜生气，忍着笑斥责三娃道：“你懂什么？徐参谋说的苍鹰是展翅飞翔的雄鹰，你别影响徐参谋的诗性。”然后陪着笑对徐来喜说：“他是个娃娃不懂诗，你继续，继续！”

徐来喜瞪了三娃一眼，手摸着喉咙咳了两声，好不容易才把情绪调整过来，继续大声地往下念：“或者，我就是一颗子弹/击中肆虐的敌机/让它在颤抖中坠落……”

“妈呀，子弹打落敌机，那可不容易！”三娃又忍不住蹦出一句。这一下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余果一看徐来喜两眼瞪着三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眼看着就要发脾气，连忙一把拉过三娃说：“就你话多！谁说子弹不能打落飞机了？老班长不是说过吗，去年75团的关崇贵就用机枪打落一架美国的飞机。”

恽蓝一听也搭了一句：“这是真的，在我们《火线报》上还登过。1951年月，美军搞那个什么‘屠夫作战’攻势的时候，关崇贵只用了14发子弹就把一架敌机给打下来了。为这事，还荣立了特等功。”

徐来喜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也不知从哪来的劲，一下站起来吼道：“谁跟你们说子弹打飞机的事了？我那是写诗，写诗！懂不懂？”

殷之杨急促地咳嗽了几声，朝徐来喜摆摆手说：“徐参谋，同志们都累了一天了，还是抓紧时间休息吧，天亮后还要行军。”

徐来喜见社长说话了，这才气呼呼地坐了下来。嘴里还在小声嘟囔着：“一点文化都没有，对牛弹琴！”

王彪安排了人员警戒，对余果说：“余果，你和三娃去附近的山坡上找些木柴和树皮过来，必须要生火，这夜里太冷了，大伙的身体受不了。”

“是！”余果和三娃答应着，提着枪就走。走了一阵，听到后面有“沙沙沙”的脚步声，余果回头问：“谁？”

“是我？”答话的人是叶子。

“叶子？”余果有些吃惊：“你来干什么？这天都黑了，要是碰到狼怎么办？”

叶子笑着说：“有你们两个狙击手在，我还怕狼啊？”停了一下，又说：“坐在那实在是太冷了，我也出来活动一下。”

余果点点头：“那好吧，你走到我们中间来，这样安全。”

三个人就这样借着月光朝一个有树丛的小山坡上走去。叶子轻轻地说：“静夜，雪地，月光，真的很有诗意。”

“叶子同志，你也要念诗吗？”三娃问。

叶子忍不住笑起来，对三娃说：“不是，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念诗。”然后又扭头问余果：“余果同志，怎么老是听你提起老班长？他是谁啊？”

“你是说我们炊事班的老班长吧？”余果说：“他可是个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啊，连我们军长和团长都很尊重他。”

“哦？”叶子有些疑惑：“为什么？”

余果回答说：“老班长上过保定军校，还在西北军当过营长。”

“是吗？那他怎么去了炊事班呢？”叶子问。

余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接着说：“这都不算什么，我们军长还在豫西组织抗日游击队的时候，老班长就开始跟着他打鬼子了。转战南北，战功赫赫。”

“那为什么去了炊事班呢？”叶子更加疑惑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唉！”余果叹了口气说：“鬼子投降后，内战爆发了。老班长为人仁厚，不忍心在战场上跟昔日的同学和战友刀兵相见，又不想离开队伍，几经周折，最后还是军长特批，留在炊事班当了炊事班长。”

叶子有些不理解：“可是解放军是老百姓的队伍，蒋介石的独裁政府挑起内战，解放战争是代表人民意志的。”

余果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老班长肯定也知道。不过每个人心中都可能出现一道坎，能不能跨过去，只能靠自己，不能强求的。”

“你懂的道理还真不少！”叶子说。

余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其实也是老班长跟我说的。你看猴子，在炊事班干了那么久，就是因为郑郁风的哥哥郑郁雄为了救他牺牲了，他又找不到郑郁雄的家人，人的意志都消沉了，性格也变了。郑郁雄是在德国受过严格的特种训练的，猴子跟他学得一身好本事，要不是找到了郑郁风，他可能连枪都不会拿了。”

“看来这炊事班可真不简单啊！”叶子感慨地说。

“那是！”余果笑着说：“对我来说，那就是黄埔军校！”

“是吗？”叶子乐了：“看来你还是炊事班毕业的高材生啊？”

余果饶有兴致地说：“你还别说，真让你说对了。我刚到炊事班的时候，二牛就对我说：‘你以为炊事班是谁都能来的吗？告诉你，只有首长看重的人才有机会来这里反省、学习。要不然犯了错早关你禁闭去了！’”

“是不是真的？”叶子笑着问。

“那还有假吗？”余果说：“我告诉你，我们班长和连长都在炊事班呆过，听说连团长都去呆过一次。”

……

叶子从没见余果这么放肆地敞开过心扉。叶子知道，这个小个子、小眼睛、此时热情奔放的小伙子，只要拿起枪，就会变得异常冷静。他的生命是和枪融为一体的，他举枪瞄准时那冷峻的眼神，那才是真正的余果。头脑灵活，内心单纯而强大。叶子有理由相信：余果是天生的狙击手！

三娃独自在一旁收集着木柴，嘴里还不时小声嘀咕着：“就知道讨女孩子喜欢，到时候看莲花怎么收拾你。”

叶子走过来帮忙，好奇地问：“三娃，你嘀咕什么呢？”

三娃忙住了嘴，掩饰说：“我……在背徐参谋念的诗呢！那诗写得真好，冬天的苍蝇。”

叶子笑着说：“别再瞎说了，我看徐参谋真的是生气了。”

三娃点头说：“哦，知道了。这诗人的脾气就是大！你看咱们队长就很少生气。”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班长他们还等着呢，我们回去吧。”余果说。

三个人把收集的木柴和树皮捆好了，扛着往队伍的宿营地走去。

冬天的雪夜里空旷寂寥，除了寒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偶尔还能隐约地听到几声狼嚎。

这边徐来喜早就等急了：“这叶子怎么还不回来啊？王班长，要不我去看看吧。”

王彪说：“没事的，有余果和三娃在呢。就你这身子骨，还是歇歇吧。”

徐来喜不服气地说：“就那两个新兵蛋子，要真有点什么事，能保护好叶子吗？只有你才相信他们。”

“他们是我的兵，我当然相信他们。你没见他们在打仗的时候有多勇敢吗？”王彪回答。

“这……”徐来喜知道理亏，只好干着急，不再说话。

徐来喜的担心没错，余果他们刚走到山坡下，就真的碰到了狼，三匹狼！

狼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绿光，更加显得阴森恐怖。叶子吓得惊叫一声，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躲到了余果身后。

三娃放下木柴，端起枪说：“队长，我是打猎的，对付几只狼没问题，你怕不怕？”

余果笑着说：“怕？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今天同志们可以吃烤狼肉，改善伙食了！”

“那好，我两只，你一只！”三娃说。

“去，去，去！别跟我抢，我两只你一只。注意节约子弹，别乱开枪。”余果说完，扭头对叶子说：“叶子，你再退后一些，别伤着你。”

叶子点点头：“你们小心点！”又谨慎地后退了十几步。

这时三匹狼还在低着头，瞪着凶狠的目光，慢慢地朝前逼近。

余果和三娃对视了一眼，同时举枪射击。“啪、啪”两声枪响，两匹狼应声倒地。还有一匹狼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跑，看来真的是饿狼。只见剩下的那匹狼一声嚎叫，迅猛地朝前冲来。说时迟那时快，余果双膝跪地往前一滑，同时调转枪头，举着枪托朝着冲上来的饿狼迎面猛砸过去。只听一声惨叫，那匹狼重重地落到了雪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队长，真行啊！又节约了一颗子弹。”三娃笑着说。

叶子这才回过神来，对着余果说：“你的胆子确实挺大！”

余果笑着说：“这没什么，只是这东西又多了，可能要你帮忙扛一下了。刚才的枪声肯定惊动了班长他们，他们会来找我们的，快走吧！”

这一夜，同志们难得的享受了一次篝火晚餐。欢声笑语间，徐来喜少不了又要吟诗助兴，而三娃的曲解又总是让大家觉得更加开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