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出了李来等人的案子，新区建设进度受了影响，待国土、交通等部门的领导选拔任命完，已到年底。虽然出了李来等人的重大案子，但石书记新区建设的勃勃雄心仍不减，投入只增不减。石书记不再逼钱海借债，也不拿撤职来吓唬他，知道这些硬办法既是老生常谈又都对他不起作用，唯一的只是设法让钱海为工程足额掏钱才是。于是，石书记给钱海挂了个“山川县新区建设工程指挥部副总指挥”行使副县级职权的头衔，主管财务。这是石书记给钱海的不加级不增工资的虚头衔，也是把工程资金投入责任全部落在钱海身上的一招。
这确定的新区建设工程上马之日，也是钱海近来心急火燎之时。山川县需要钱的地方都在喊叫，不是喊叫，而是在号叫了。因为到财政局要钱的领导，在他办公室门口几乎排队要见他：要钱，要钱。
真是没那么多钱，真是没钱。钱海对来人说不出更多的解释。这说没钱的后面，是一堆又一堆要急办的大事。眼下全县财政收入，需要上级转移支付十多亿元，尽管上级转移支付量很大，但钱的缺口每年至少八亿多元。县里修渠和农业科技投入需要两亿多元，教育要增加投入需要一亿多元，还有“村村通公路”需要两亿元，还有其他急需办的事需要三亿多元。当下需要这么多钱，可是县财政穷得补了东墙缺西墙，哪里去找这么多钱！没钱的财政局长矮半截，没钱的财政局长反成了求人，得求人理解和宽容。因而钱海每天说的最多的话是“没钱”“真没钱”；最多的动作是摇头。没钱的财政局长何止是求人，简直是处处让人讨厌：每天来要钱的人，大多是堆着笑脸进他的门，垂头丧气地出门。
新区建设走的是大量拆迁、补偿、买地的路子，也是几乎所有穷县热衷于走的投入找不到收益的路子。这兴建、盖楼，是让领导看得见、“摸”得着的政绩，也是穷县领导不搞大工程，显示不出大决策和大手笔的热衷选择。还有，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是，不拆迁、不盖楼，领导的腰包哪能鼓得起来。而大多数拆迁，又都是政府的一厢情愿，紧跟的拆迁与老百姓矛盾、政府举债不断攀高等隐患也纷至沓来。这些巨大矛盾，在把政绩摆到第一位的书记那里而言，似乎不太重要了。
新区建设开始动员拆迁，牵扯到近千户居民和农民。而拆迁户提出的补偿费，比政府的标准翻了几倍。即使是补偿费高出一倍，那又得多几个亿。再从银行举债几个亿，财政不堪重负。
拆迁会在县政府会议室里进行，气氛紧张。气氛紧张，是因为拆不动。居民和农民成立了“抗掠夺式拆迁维护百姓合法权益”组织，对抗拆迁。县公安、法院干警出动配合拆迁。出动警察，更加激化了政府与老百姓的冲突，拆迁户围堵政府，警察阻挠，双方发生推搡，警察毫不让步，抓了抗拆迁领头的十多个人。这一抓，矛盾闹大了，没想到另一些人直奔省城和北京上访。国家信访局通知省里速到北京把人领回去。随后，上访受到了国家信访局通报批评。中央强调，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事，居民到北京上访，就是县里给上面稳定添了乱。书记、县长挨了市委书记市长的狠批。于是，书记召集有关部门，在摁住上访苗头的同时，研究如何迅速拆迁。国土、建设、公安等部门的人一致提议，提高拆迁补偿费，拆迁矛盾就会迎刃而解。会上大多数人同意这个意见。
大多数人同意这个意见，并不奇怪，因拆迁户里有这些人，有这些人的亲戚。当然也有钱海的亲戚，有张美玉父母，还有财政局许多职工自己的房子和亲戚的房子。
拆迁费提高多少？拆迁户提出，在政府确定的基础上最少提高两倍，或者提高一倍，也许能达成妥协。
书记、县长问钱海意见。钱海说：现在的补偿是有关部门根据现实情况综合测算的，而且还提高了许多，再不能提高了。
大家矛头对向了钱海。大家指责钱海，纷纷说，为了稳定，为了化解眼前矛盾，拿些钱算什么！
钱海把县财政穷到什么地步，一五一十地给大家做了介绍，也对大规模拆迁，谈了自己的看法。
钱海说：大量拆迁，土地改变用途和规划，走的是政府统一向农民征地和在城市收储工业企业土地，然后用土地质押贷款并推出商住用地拍卖，获取资金用以城市建设和补贴工业用地，推动招商引资的路子。这种卖地经济模式在长期以来被认为是低成本推进工业化城镇化的有效途径，因而成为城镇化用地的主导形式，但征地摩擦的冲突，成了导致不断提高征地补偿标准的恶性膨胀。这样，越来越大的建设摊子和攀升的土地补偿成本，会使县财政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同时，依靠卖地和土地抵押的发展模式，也使地方政府不断加深了对高地价从而高房价的依赖，房地产市场在一定程度上绑架了经济，对政府来说藏匿着风险。还有，对这种“卖地模式”只看到了一面，其实还有另一面：招商引资零地价，政府倒贴。政府卖地增收的财政模式是不可持续的。当下经济改革中的任何“火”都是危险的，都有它扭曲的东西，且都是在它局部的时间里。卖地经济也是一样，这种火热，有它危险的一面，就是地方政府为追求政绩，把当地经济发展建立在了对农民土地的掠夺上。从而带来那么多扭曲的东西，那就是：人的不和谐，环境的不和谐，经济发展的不和谐。
大家听了钱海对拆迁的发言，无不嗤之以鼻，说他幼稚。
石书记火了，大声批评钱海：你钱海，想问题仅是账房先生的脑子，做事情又是头倔驴；我看，你还是别倔了，你能扛住这气势汹汹的拆迁户吗？不要说你扛不住，我们县领导恐怕也扛不住。为了尽快解决拆迁矛盾，可以考虑拆迁费提高一倍的提议。
钱海急了，就地撂出了让书记无法接受的话：要花这么多钱，财政是实在拿不出。如果非要提高拆迁费，我一点办法都没有，那我这个财政局长就不干了！
钱海的话，等于顶撞了书记。石书记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怒气上涌，就要发作。但石书记还是忍住了火，欲言又止。县长面对书记下不了台的尴尬局面，宣布散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