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坚决要求撤换财政局长钱海的联名信，写信者压根儿没顾及书记、县长心里是怎么想的。县长是怎么想的，他们都知道，县长坚决不同意撤换钱海。尽管近来因为“攻关费”牵出了案子，也尽管因为钱海没有为“攻关费”做假账致使山川县没了“攻关费”开支渠道，也尽管钱海因清查“小金库”和推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动了领导和一些单位的利益而引起众怒，也尽管有常务副县长李来和十多位县委县政府机关部门的主要领导一再要求撤换钱海的呼声，也尽管这封要求撤换钱海的联名信分量不轻，但县长还是那句话：“山川县再找不到比钱海更称职的财政局长了！”这句话，他到处讲，使得有些人非常反感。
对于钱海，自从李来再二再三提出要求撤换，石书记也感到钱海做事死板，不善于变通，给山川县内外关系上造成了困惑，也曾动过撤换钱海的念头，但一闪就消失了。石书记不想马上撤换钱海。不想马上撤换，当然要找钱海的优点说话。他在大会上说，钱海最大的优点是较真，把公家的钱当作自己的钱死抠和死守，看起来引发了这样和那样矛盾，也得罪了一些人，但从长远看，不管是从聚财和理财的角度，还是对建立起山川县花钱好规矩，都有好处。还有，尤其是让他感动的是，这一年筹措新区建设资金非常难，钱海在没有借债的情况下，通过清理“小金库”挖钱和扎紧“钱袋子”的抠钱办法，真还凑到了很多钱，起码能保证新区建设如期开工了。
当然，石书记对钱海的肯定，并不是违心的，他说的是真心话。钱海真有让石书记感动的地方，尤其是他不为保住自己官帽和为了自己升官，从不趋炎附势和随波逐流，也从不拿公家钱讨好领导和巴结利益人。当然石书记这肯定钱海的前提，是看到了李来对这个财政局长位置死盯不放的后面的私利。李来的私心重，如果让李来的亲信坐上这个位置，那财政局长不就成了李来的提款员了吗，那公家的钱不就源源不断流入李来的“黑洞”了吗？
财政局长换谁，石书记当然是有他自己想法的。至今没有选好哪个人接班，是因为他没找到“合适”的人，所以钱海的财政局长还得接着当。就在去年初考虑财政局长人选时，那个三道沟镇副镇长朱二波，他石书记的外甥，已被他作为财政局长的人选。朱二波是省财会学院毕业的，三年前由镇财政所长提拔为副镇长。朱二波提拔副镇长，虽然有石书记的助力，但他的财政业务能力很棒，有竞争副镇长的实力，只是在当财政所副所长时，有挪用资金受过处分的污点，每次提拔时总被人咬着，使得石书记在为朱二波说话时，舌头短了半截。去年初，除了财政局长位置，也有无关要紧部门的交椅可坐，但朱二波死活不去，执意要当财政局长。石书记掂量朱二波能力，觉得让这小子当财政局长，业务能力没啥说的，就是欠稳当。欠稳当，不是石书记担心的，欠稳当也不是最主要的，可以教他改进，只是让他不好办的是，他是个副科级，要提一职任财政局长，也不是不可以，只怕有好几个竞争财政局长岗位的正科级的人不服，况且李来又有副省长的关系，这样一来，会惹出事，只能等合适的机会把钱海替换了再安排他。
在石书记看来，即使这次借联名信理由，让他外甥把钱海接替了，时机仍欠成熟，好像越往后拖延，对他外甥接替这位子越有利。鉴于这几方面因素，石书记对撤换钱海绝对没有“想法”。不仅没有想法，而且凡是谁提撤换财政局长的事，他就反感谁。对于撤换钱海，李来隔三岔五地对他说，他每次听着都很反感。而李来占着副省长的不大管用而听起来吓人的关系，虽然揣摩出了书记的真正心思，但他又不想讨好书记谋划他外甥当财政局长的“九九”，执意要把胡腾娇等他的亲信往财政局长交椅上推，这让石书记非常讨厌他。在石书记看来，李来是精明而自大，不是笨，是精明过头了，自大过头了，滑得过头了。
秘书小孙当然知道石书记的心思，他跟朱二波已成称兄道弟的哥们，当然知道眼下换财政局长，要朱二波接替的时机不成熟，接替的人十有八九是李来的人。朱二波对小孙许下愿，好好给他舅舅当秘书，过两年让他舅舅给他安排到县组织部当副部长。这位置让小孙充满了美好向往，小孙对朱二波热情有加，县里有什么大事小情，他都会及时告诉朱二波。小孙给石书记递上联名要求撤换钱海的信时，也递上一句话：看来这又是李来副县长的“杰作”。
石书记把信扫了一眼，便扔到了一边。气呼呼地说：李来戏弄钱海的花样，一套接着一套！
孙秘书说：看来李副县长不把他的亲信推到财政局长位置上，不罢休啊。
石书记没搭理孙秘书的话，看文件了。
联名撤换钱海的信，虽然引起了石书记的极大反感，但这毕竟是十几位县里部门领导干部联名写的书面意见，石书记也不能一扔了之。他的方略是，既不能撤换钱海，又要把李来等这些写信的人安慰好。
十几位部门领导干部联名要求撤换钱海的信，是钱海在县长那里看到的。前天开完会，孙县长叫他到办公室，给他看了这份信。孙县长对钱海说：要说让你看这信是违反纪律的，但你不看也能猜出是谁写的信，还是给你看看的好；你放心，无论有多少人联名写撤换你的信，我也坚决不同意；有我顶着，谁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呢，该干什么干什么，工作不能受影响啊。
钱海说：这又不是第一次，撤也好，不撤也好；让继续干也罢，不让干也罢，倒也习惯了。县长您放心，我该怎么干，还会怎么干的。
孙县长说：你有这样的心态和思想准备，我就放心了。
钱海的话虽说得轻松，可那份坚决要求撤换他的联名信，又一次如一块寒石，沉沉地砸在了他的痛处，心里涌起五味杂陈的东西。
钱海回到办公室，会客室好几个要钱的人在等着他，局里也有好几个人找他签字，桌上堆了一大摞需急签的文件，局里还有会等他回来开。客人和局里的人，看他回来了，都拥到他门口，钱海不知道先办谁的事好，他也只能先办会客室来人的事。但他心情坏透了，沮丧烦闷，不想马上见任何人。他以少有的反常情绪，对客人和部下说：你们再等我一会，我有点急事处理。
他把来人“赶”出了办公室，关上门，把自己锁到了办公室。他喝了刚才给自己泡的冰糖山楂茶，甜酸鲜美，直沁心脾。钱海血压和血脂高，眼睛花，消化不很好，顾不上去医院调理，吴梦让他喝冰糖山楂茶调解。这冰糖山楂茶爽心，几口下去，感觉心里舒畅多了。他提起毛笔，写起了字。每当宣纸铺开，毛笔在手，笔落纸上，他的烦恼似乎全被浓浓的墨带走了。也就是短短十分钟时间，喝了几口茶，写了几个字，他感觉心情好多了，虽有一腔委屈在往上涌，但钱海还是把它压下去了。
钱海怕让客人和部下等得太久，赶紧打开门。门一开，他的办公室涌满了好几拨人，都是急事。从此时始，容不得他的情绪翻涌，他得集中精力接待好每个来人，给钱不给钱都得送给张笑脸。也得精心办好每件事，不能看错批签的任何一个数字，更不能对部下表现出不好的态度。
钱海是有脾气的，但他从来不对部下发脾气，不管受了上司多大委屈和气，他也不把它发泄到别人身上。所以，尽管李来副县长等人一次又一次要把钱海搞下去，可局里大多数干部职工大赞特赞钱海的好，这使钱海心里时常感到温暖。
接待完一拨又一拨来人，签批完一个又一个文件，接了一个又一个电话，处理完请示汇报的事，开完局里急茬儿的会，早已过了下午下班时间，办公室暂时清静下来。静下来，那联名撤换他的信，又从他眼前出现了，他的情绪又落入那张狂妄狰狞的信上。他想他根本就不应该坐在财政局长这把椅子上，本来自己不想坐，可领导当初非要让他坐。坐它的滋味，如同下油锅一样难受。他知道，这一桩又一桩找他的麻烦，都因他太认真，都因他把公家的钱看成了自己的钱，都因他把别人拿钱的手给挡住了。
燕河县财政局长老齐与钱海几十年交情了，老齐知道钱海认死理，把公家的钱很当真，也听说了他清查“小金库”和搞国库集中支付改革，还有死抠钱的事，得罪了一连串的人，别人在搞他呢，专门过来看钱海，以老朋友的知心话劝钱海：没像你钱海这样当财政局长的，没像你这样把公家的钱看作自己的钱那样心疼的财政局长；我们山区穷县本来就没钱，除了到上面哭穷要钱，再就是当好会计出纳，只要是领导批了的钱，只要是顺水人情的钱，能给就给，钱又不是你家的，没有必要让人家不痛快。还有，搞财政改革把人家利益“改”掉，也把自己搞得不得安生，有那个必要吗……我当财政局长的信条是，钱可以花，花得合规就行；钱给谁都行，有人承担责任就行……
老齐做财政局长的“信条”，也是一种保全自己的方式。这种方式也是无奈的选择。但这无奈的选择，却是合理合规的选择；财政的事只要是合规又合理，那就是一个好财政了，那局长也应当是一个称职的局长了。老齐是个聪明的局长，他适应贫困县做财政的环境，所以他得到了八方喜欢。老齐说他今年升任副县长，书记、县长都许诺了，应当不成问题。老齐升官是迟早的事，他做事圆滑，必然会升官。可他钱海不是这样风格的人，他学不了老齐。钱海的风格是，对当官没有欲望，做事却极其认真，有风险的事上不会讨巧，这是财政部门业务型干部的典型性格。要命的是，钱海对当官没有欲望，做事少了前怕狼后怕虎，反而让别人既怕他恨他却又一时对他没办法。拿他没办法，只好把他撤了为好。所以，钱海总是遭来撤职打击。
一顿饭工夫，老齐左劝右劝钱海“灵活”点。老齐教给他一个官场的道理：不是你当不当这个财政局长的事，当上了就不能退下来；当官往往是不进则是退，不进则会受辱的……
老齐还给钱海谋划了个好事，他对钱海说：他们燕河县有的是好山地，种山楂长得好，又赚钱，种几年山楂，让你当这个受罪的财政局长，打死你也不当；你也得为自己后面考虑了，万一人家哪天把你踢下去了，你又没有合适的地方去，何不来种山楂；我给你选几百亩上好山地，收你最优惠的承包费，你找个乡下的亲戚替你包下来种着，平时我关照着，你有空过去打理一下，到哪天人家不让你干了，你就来当“山楂大王”。到时既有钱，又有谁也管不着你……
钱海说，齐兄的好意真是个大好事，待他想想再说。
老齐的道理是对的，他的种山楂主意也许不错，钱海压根儿也不想当这个财政局长，但他想静心苦练书法，不太想去种山楂，一个财政局长辞职去种山楂，那让人怎么看？而当财政局长又如此茫然。他感到自己确实不适合当财政局长，也不想当财政局长，继续当下去的结果会很难堪。这才仅仅当了一年多财政局长，就得罪了那么多人，就惹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难堪和风险，再干下去还不把人得罪光了？！而眼下的情形，他是干也不行，不干也不行。这财政局长，是干还是不干？
老齐的话，让钱海心里心绪翻滚。钱海在办公室静静地坐到很晚，晚饭早过了，吴梦打电话叫他回家吃饭，他说不饿。他在想一个关键的问题，这样下去不行，主管他的李来已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干就要得罪人，但也可以不干，可以随波逐流，反正自己对当官没有什么兴趣，那就趁县领导还没有做出最后决定前，主动辞职算了。
钱海没回家，张美玉知道钱海为联名信的事在难受，她也没有回家，她饿着肚子在等钱海，在自己办公室陪钱海。她多想马上安慰他一番，她心甘情愿陪钱海一起难受，她想钱海不需要她的安慰。钱海知道她也没回家，但又不愿意找她聊。就在此时，钱海做了个决定：借此时机辞职。
已到晚上九点多了，张美玉看钱海还没有走，去敲钱海办公室门，钱海让她进来。张美玉看钱海一边喝山楂浓茶，一边写字。字写得龙飞凤舞，一脸少有的烦恼相。张美玉心疼地问钱海是否很饿了，钱海说不饿。张美玉说她饿了，要钱海同她去门口饭馆吃饺子。钱海不去，也不说话。张美玉猜出钱海打定了辞职的想法。
张美玉了解钱海，钱海压根儿是不想当这个财政局长的，他的神情告诉了她，他有了辞职的决意。钱海在琢磨，他决意辞职，要不要听听张美玉的意见？钱海觉得不能告诉张美玉，张美玉是决不会支持他辞职的。如果张美玉坚持不让他辞职，他会很为难。张美玉当然不会支持他辞职，财政局需要他钱海，当然她也不愿意离开钱海。
钱海想马上写好辞职报告，明天上午交给县长书记，等县领导同意了再告诉张美玉，免得扰乱他想法。
张美玉看出钱海的心思，她单刀直入地问钱海：你不愿意同我说话，也不愿意同我去吃饭，我猜想，你已经做好了辞职的准备吧，正在想怎么写辞职报告，明天去找领导谈如何辞职的事吧？
张美玉的话正说到了钱海的心思上。钱海心里顿感紧张和纳闷，张美玉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的。钱海想，既然被她说破了，那就给她直说了吧。钱海把他决意辞职的想法，告诉了张美玉。
正如钱海所料的，张美玉绝不同意钱海辞职。张美玉有点急了，她劝钱海说：要说我也不是你什么人，只是你的副局长，你辞职我不应该这么上心。但你又是我的老同学，也是老朋友，你辞职是一时冲动，正中了有些人的下怀……这个职，不但不能辞，还要接着干，山川县需要你这样的财政局长，你自己也不能放弃这个历史的选择，放弃了对山川县是最大的损失，也是你人生道路上的失误……当然，我从心眼里也不想你离开……
张美玉是重情感的人，钱海从张美玉眼里，看到了闪闪的泪花。
张美玉接着一往情深，并富有诗意地说：我们干财政的，就像那红山楂果，在别人看来光鲜、红艳，可实质上是酸溜溜和苦涩涩里的甜。你要是热爱它，味道就是甜里透着酸溜溜和苦涩涩；你要是不喜欢它，那就纯粹是酸溜溜和苦涩涩，尝不到多少甜来。当然，有钱的财政局长，谁要钱多少都能给，那干起这份差事来就甜多、酸苦涩少；像你这样手里钱少或没钱的财政局长，那就是个“酸山楂”，让人感到的不仅是“酸”，还有苦和涩……
钱海说：所以别人叫我“土山楂”，土山楂有野性，看上去红，里面又酸又涩又苦。这土山楂的性格，还真像我的个性，加上我这又黑又壮的身材，人家叫我“土山楂”，倒也名副其实。
张美玉说：土山楂也好，红山楂也罢，这就是财政职业天然的特点，连我们自己也改变不了它的特征。谁改变了它的特征，那就当不好一个财政局长，也做不好一个财政人。因为你光要当“老好人”，谁要钱都给，不该给的也给，不把公家的钱当回事的财政局长，这样虽然不得罪人，可不是一个好财政局长。你钱海虽然让人感到酸涩苦，但你都是为了国家的钱在吃“酸涩苦”，尽管很多人感到你又酸又涩又苦，那也无所谓，你到底还是个好财政局长。
……
钱海经不住张美玉柔软如丝的话，更经不住张美玉眼里闪烁的泪花。他承认，张美玉喋喋不休地劝他不要辞职，应当有些道理。他学的是财政学和会计学，财政业务已到驾轻就熟的程度，离开喜欢干的业务工作，又会面临许多困惑。眼下辞职也好，离开财政局也好，正如张美玉说的，也许不是个好的选择。
张美玉接着劝钱海：凡是财政局长，哪有几个干得很轻松的，除非你手里有的是钱，谁要给谁，要多少给多少。这可能吗？除非财政局长能印钞票，要多少给印多少，不然谁也满足不了四面八方伸来要钱的手。你满足不了人家，人家就不满意，不满意就记恨。得罪人，是财政局长的家常便饭，这些你已深有体会，用不着我多说。你要顶住压力，只要书记、县长不撤换你，你急啥？况且据我了解，他们为这封联名信而烦恼，他们也不想撤换你，你别在这个时候给他们添烦就行，免得被别人利用，你要提出来辞职，书记、县长肯定讨厌你……
张美玉知道钱海的困局。钱海不仅仅是联名信给他带来的烦恼，最大的困局是“攻关费”没地方开支后，县里的那么多项目和资金需要跑，拿什么跑，“攻关费”从哪里拿？没地方出。有人要钱海解释，钱海解释不了。解释不了，那就只好挨骂。可是，让钱海尴尬的事，不单是挨骂，是争取资金和项目的停滞。因为，跑与不跑，主动要与不要，争与不争，那得到的多少是不一样的。对于山川县来说，更多的项目和资金需要跑要，不跑要，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钱海着急，当下怎么解决“攻关费”问题，是解山川县之急，也是解决他钱海危机的前提。
面对钱海的愁眉不展，张美玉对钱海说：我有个想法。
钱海说：你快说说看。
张美玉说：自从前段时间你为“攻关费”没处出发愁时，我是一直在破解这个问题。我在想，没有“攻关费”，或“攻关费”非常少的情况下，怎么攻关，怎么让项目和资金的争取不受太大影响？我想了一个对策是，中央和省里大多项目和资金是以“对号入座”制定的，要争取到，如果不熟悉政策，就是没有目标的无头苍蝇，费力费财，收效往往甚微。还有，“攻关费”是被跑项目的人人为扩大了的费用，并不是跑项目的人所说的，凡找人都得给钱。我的好几个亲戚都在中央机关工作，素质都很高，没有不给“好处”不办事的毛病，挺好说话的，办事也认真。项目和资金，只要能跟国家部委的扶持政策对上号，经过正常申报，完全可以争取到。破解眼下的难题的方法是，以县财政局牵头，细致研究中央资金和项目对接方式，针对目标出击。这个对接方式，就是针对山川县情况，持续深度了解和研究清楚中央各部委出台的有关支持县级和贫困县发展的项目和资金有关政策，看哪些项目和扶持资金能对上山川县，哪些项目和资金有可能争取到？最为经济和便捷的方式，是到市省中央部门找熟人，为县里争取资金和项目。
钱海说：你的看法和想法，正合我意，我们不谋而合。本来“攻关费”是被人为虚张声势夸大了，中央部委大部分领导和办事人员并不是我们有些人所说的那样，不给钱不办事，不给好处不办事。就拿我来说，这几年我跑项目资金，就拿书法作品当礼品，没花一分钱的“攻关费”，人家照样不敢要，但还很热情。还是你说的办法是正路子，研究政策、吃透上面情况，按政策要求“对号入座”争取，这样成功率高。
钱海又对张美玉的想法补充道：我也有个想法，在了解中央和各部委项目和资金扶持政策信息方面，还可以请一些部委的专家、司长和处长来山川县，就针对我县的情况，给县里所有干部讲解所在部委，有哪些政策信息与山川县有关系，这些信息和政策，我县怎么对接，通过哪些路径才能争取到国家的项目和资金。
张美玉对钱海的想法，连连称妙极了，妙极了。张美玉说：让县里各部门知道了争取项目和资金的准确信息与招数，我配合你再补充一个“具体目标”，拉一个到上级部门找什么人的名单，让县里有关部门按名单找人，这样就避免了“盲人摸象”的问题，成功率就会很高。还有，没有“攻关费”送，要上门找人，手里不拿东西，就太不近人情了，最好多拿些县里土特产作为礼品，也会效果不错。
钱海听了张美玉的想法，感到可以一试，加上他请人来指点路径的招数，这些也许是解开眼下“攻关费”困境，在争取项目和资金上化被动为主动的可行之举呢。
张美玉从劝钱海不要辞职，扯到“攻关费”困局下争取项目和资金的几个破题的招数，她帮钱海为“攻关费”的问题想了好主意，打通了问题的关节，也让钱海心里轻松多了。钱海看看表，已是晚上九点多了，感觉很饿，他要请张美玉去吃饺子。张美玉说，好吧。俩人去了门口饺子馆，却已关门了，要找其他地方吃饭又太远，钱海一动不动地看着张美玉，像要分手的样子。
张美玉说：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我家，以最快的速度炒两个菜，我们喝一杯，也庆祝一下今晚我们解决“攻关费”问题的好想法；一个是你赶紧回家，在办公室几次电话你没接，肯定是吴梦催你回家的，想必你也着急回家，那你就回家吧。
钱海说：对不起，美玉，今晚不早了，吴梦肯定非常着急，就回家吧，这几天我抽空请你吃饭，要好好感谢你……
张美玉有点失意而生气地打断他的话：不爱听你感谢之类的客套话！
张美玉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钱海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书记秘书小孙打来的电话，要钱海马上到石书记办公室来一趟。
钱海问小孙：能告诉一下是什么事吗？
小孙说：联名信的事。
钱海问：石书记是什么意见？
小孙说：领导的意见，你也能猜出来。
钱海到石书记办公室，看石书记正拿着一个文件在凝神，背面透出密密麻麻的签名，好像是那份联名信。看书记凝重的神态，是不是在撤与不撤他的职为难呢？
石书记看到钱海，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什么。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石书记，赶紧让钱海坐下说话。钱海便坐下。
石书记问钱海：联名要求撤换你的信的事，你听说了吧？
钱海说：听说了。
石书记问：你是怎么想的，你看怎么办好？
钱海说：我听组织的决定。
石书记说：既然你听组织的决定，那就好，就接着好好当你的财政局长；如果你要提出辞职，我已想好，不会拦着你的。
石书记紧接着说：有些人要求撤换你，已经三番五次了，想必你对此也不奇怪。我要说的是，你不要背上包袱，更不要记恨在心。你应当从人家反复要求撤换你的事上，寻找自己存在的问题。你工作虽然扎实，也有些成绩，但工作失误和做事“一根筋”的缺陷还是明显的，你要反思和改进。
钱海说：请书记放心，我会反思的，也会更加努力改进的。
书记面露一丝笑意说：不说假话办不了大事，办大事需要说的假话还得说。做假账不对，但做假账到处都在做，财务上不做点假账，有些事就办不了；不做假账，“攻关费”就没地方开……当然，我不是鼓励你做假账，但灵活地处理好一些合理又不合规的事，那才是真本事，没有这个本事，就当不好财政局长……
钱海知道书记在表达什么，不敢接话，连连点头。
石书记问钱海：“攻关费”没处开了，下面项目和资金怎么争取不能放松，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钱海正要给书记汇报他和张美玉商量好的“招数”，县长进来了。
书记对县长说：还是让钱海接着干吧！？
似乎在征求县长意见，又像是对县长说自己的决定。
县长说：接着干！好好干！
钱海说：谢谢书记、县长的信任，我一定好好干，干好。
钱海说：县长来得正好，给你们汇报一下目前没有“攻关费”的情况下，应对争取资金和项目的一些办法。
钱海把几个方面的“招数”，向书记、县长详细说了。书记、县长听了，两个人脸上都有了笑意。
石书记说：你们想的这些办法听上去靠“谱”。
县长说：办法可行，马上去做，也许是好办法。
联名撤换钱海和解决不了“攻关费”的两大沉重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地了。
联名撤换钱海财政局长的那一大串签名信，无论如何在县里是件非常大的事，可在书记、县长这里，轻易地成了一张废纸；那些歇斯底里要求撤换钱海的人，嗓门再大，也被书记、县长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放下了。
钱海当然清楚，书记的心思不那么简单，这一次次有人提出想撤而没撤他，是撤换他时机还不成熟，撤换了他钱海，坐在这位子上的还不是中意的人，他外甥也坐不到这位子上，这是书记不愿意接受的。这个财政局长的位子迟早是书记外甥的，撤换他钱海是迟早的事。当然，迟或早对他钱海来说都无关紧要，反正他当与不当无所谓，但他钱海是不能等着让人撤换，要当一天财政局长，就要当好。眼下最要紧的，是加劲把新区建设的资金筹集足，保证这件大事的顺利进行。这也不是给书记干的，尽管这建设项目有政绩工程的动机，但把握好了，还可以成为造福山川县的一件有益的事情。再就是要马上解决没了“攻关费”情况下，如何在争取项目和资金方面与上面的信息、渠道对接，不能让山川县在项目和资金上受损失。再就是国库集中支付制度改革后期的完善和紧接着应当推开的部门预算、政府采购改革制度的建立，是财政里程碑的事，也是山川县这样穷财政管好钱、聚多钱的先进管理方式，这是财政人的历史责任，一刻也不能等待。
山川县早就渴望这些财政改革，前任老赵局长，是个精于财政业务的专家型局长，在任时考察了全国好多地方财政改革的先进做法，对财政改革的决心之大，做梦也想做国库集中支付和部门预算、政府采购等财政改革的事，可阻力太大，致使无能为力，使山川县失去了好几年的时光。他钱海好不容易总算让国库集中支付改革打开了财政改革的口子，下面的财政改革，绝不能半途而废。
钱海内心尽管充满了矛盾与困惑，却还没有失去再拼一拼的冲动。这拼的冲动，来自上任以来干成的几件大事的鼓励，来自财政业务工作的热爱，来自李来等人的猖獗的夺权行为的刺激，更多的是来自张美玉形影不离的苦苦助力。
接下来，钱海和张美玉要抓紧张罗的一件大事，是由县长牵头带人四处请专家和领导来山川县做客。
一时，山川县顿时热闹起来了，一拨拨北京和省城的专家被请了过来，中央部委和省部门的一些领导被请了过来，他们带来了政策和信息，带来了广泛的人脉关系。
县里把相关部门股长以上领导干部集中起来，听专家与领导为山川县争取省和中央项目与资金指点迷津，一时被闹“攻关费”而出现的消极困境，被钱海和张美玉的“招数”化解了。县里各部门与省和中央部委争取项目、资金的信息被打通了，也得到了“驹”走驹路，“马”走马路，“羊”走羊道的指导，项目和资金争取有了好的势头。
这一“招”真奏效吗？李来说，这是钱海想出的鬼花招，那是“瞎胡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