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有了钱，财政的事情就会少了，财政局长就会好当了，情况并不是这样。财政没钱，财政局的门不好开。没钱，各种矛盾没法解决，各种关系没法平衡，各路人马都会对财政有意见；有钱了，要办的事情会多，花钱的欲望会膨胀，种种矛盾也会增加。往往是钱有多少也不会够，给多少也不会满足。这就是财政面对的奇怪现象。
山川县财政刚解决了部分教职员工的工资，也解决了一些急茬的用钱，并不是有钱了，也不是把突出的用钱矛盾解决了，只是财力得以稍稍缓解，要钱的人却反而门庭若市了。有人听说财政通过清理“小金库”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聚了一些钱，也用活了死钱，要钱的报告雪片似的飞到财政局，钱海的办公室从早到晚总是一拨又一拨的人。不管是来人或报告，还有电话要钱的，八成是要见到钱海摇头的。而八成要不到钱的报告，不是不该要，而是没钱给。没钱，摇头的同时，就得有笑脸，钱海似乎在不停地摇头，当然也得加倍赔上笑脸。赔着笑脸不够，还得听难听的话，还得忍受对方撕破脸皮的谩骂。
取消了“小金库”和实行了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各部门没了“私房钱”，到上面争取项目、资金等打理人情关系的活动费被切断了。而“攻关费”是社会存在的，也是断不了的。那么“攻关费”“活动费”财政不能报销，自己单位也没了渠道，费从哪里支？还有，实行了国库集中支付管理，取消了各单位会计，只留一个报账员，政府各部门花钱归在财政局审核报销，不能有假*，不能有违规开支，一下子把各单位不该花的钱管住了，有些该解决的福利费和“特殊开支”，从哪里找钱？现实是，几乎在全国市县，清查“小金库”也好，国库集中支付也罢，并没有堵死“攻关费”和“活动费”的口子。这个口子仍开着，只是开在哪里，用的什么渠道，大都各有各的办法。山川县却没了这方面开支的口子，清查得有点太彻底了。那么在其他地方仍有“攻关费”口子的情形下，山川县没了“口子”，有人干吗？
首先是农业局和水利局急需要“攻关费”。理由是十足的，上面正在分配农业和水利资金，山川县有可能争取到上亿元。山川县把大河小河的山泉水，奉献给了首都和天津，自己却严重缺水，需要打井和做引水工程。水利局前期已经做了富有成效的攻关工作，如果攻关的力度再大一些，这笔资金是有可能落到山川县的。
农业局长是个“老黄牛”式的人，花公家钱跟花自己钱一样心疼。他平时知道县里财政缺钱，常从市里省里要，也从农业部要到过数量可观的资金，很少向财政局张口。他局的“小金库”第一轮就被如数清理了，没有了攻关的“零花钱”，几次跑上面和上面来人需要“见面礼”的“红包”钱没地方出，就找钱海“想办法”给解决点，也就是给一人五千块或三千块，需要八万块，钱海为难。过去都是各自的“小金库”出了，而这样的钱，财政局没有开支地方，钱海没法解决。
农业局长对钱海一遍又一遍说，办事都是这个风气和规矩，上面来人不给“红包”，跑项目资金见面两手空空，再见面就生了，想办事连话也甭想搭上了……眼看农业局长着急上火的情形，钱海心里不是个滋味，只能给他赔上笑脸说好话，附带加上一句，您是老局长，办法您会有的。农业局长苦笑。至于农业局长会从哪里找到“攻关费”，在钱海看来，他会有办法。这办法其他部门都在这么做，农业局长也会。农业局长对钱海说，你这是把人“逼良为娼”啊。农业局长说的“逼良为娼”，就是诸如把农业局的财政资金以某个理由，拨到某个私营企业，再从企业提出现金，当“攻关费”。政府部门除了“小金库”解决“攻关费”外，大多都以这种方式解决“攻关费”，这在山川县并不新鲜。
水利局长龙四水拿了主管农业副县长的条子，找钱海，要求财政局给解决五万块“攻关费”。龙四水说：你把我们“小金库”的钱拿走了，账也封了，眼下有三千多万元项目资金需要争取，我拿不出“攻关费”，手里没“东西”，怎么去办事？！
钱海说：这不是为难我吗。
龙四水说：没了“小金库”，你让我到哪里拿钱办事。反正吕副县长批了条子，明天去跑资金，今天得拿到钱！
钱海的解释，随着他们的对话，在水利局长龙四水这里显得苍白无力。龙四水的脾气不好，在逼了钱海三轮仍没有希望解决这笔钱，把批条扔到钱海脸上，气呼呼地走了。
“攻关费”的事情，又成了一桩继清理“小金库”和推开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后烧起的火，朝着财政局烧，烧的是财政局长钱海。
各部门在会上汇报，由于没有“攻关费”，该争取到的这样那样的项目，泡汤了……
有人给县领导算了笔账，说钱海上任财政局长，虽然从清理小金库和从上级争取回来几亿元，但没了“攻关费”，各部门不跑上面争取项目资金，造成的损失更大，失去了应当争取来的十多亿资金。
问题摆在书记、县长面前，书记、县长毫不客气地说，把没有争取到上面的资金项目，完全算到取消“小金库”和国库集中支付改革影响上，是夸大其词了，把它算到钱海的头上，更是不合适的；没有“攻关费”当然不行，山川县没那么清高，也没法脱俗，更不可能取消现行的办事“规矩”，没有“攻关费”办不成事，这是社会风气，该花的“攻关费”还是要花的，只是花起来不会像过去那么随便，也不会像过去数量那么大了。
花公款的办法有的是，只要县领导想办法，有的是办法解决“攻关费”渠道。有人提议，既然没有了“小金库”的“暗”钱花，那就公开花。县委常委会对“攻关费”问题进行专题研究，各部门领导参加，依照其他县的做法，要做出一项决定，给每个部门一年一百万“攻关费”，特殊情况再申请增加。每笔经费，由财政局支取。
钱海一算，吓一跳，仅这一年安排的所有部门“攻关费”多达一千多万元，如再要临时增加，那还不花掉两千万！参加会的钱海，急了，当即提出反对意见。他说，这个开支口子太大了，山川县全年的财政收入少得可怜，一年就要拿出这么多钱花到人情关系上，不要说能产生多大效果，就从财务上也是不合规的……从县里财政情况看，要拿出三五百万“攻关费”，没有预算科目，但得想其他办法。什么办法？渠道当然是有的。比如把财政资金转到企业，再从企业提出来等。
钱海接着说：“攻关费”是块肥肉，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钱，没人监督，没有标准，目标模糊，有权力使用这钱的领导，都有可能吃到这“肥肉”。有从“攻关费”里谋福利的，有从“攻关费”里发财的，也有利用“攻关费”办私事的。
钱海的话音刚落，有人就怒气冲冲地说：钱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个啥。你钱海就是阻碍山川县发展的“绊脚石”，你要坐着“坑”不拉屎，趁早滚蛋！
还有人在骂骂咧咧。会场上怒声一片，语言粗俗。书记、县长再也听不下去了，呵斥说，你们这是领导干部说的话吗？简直像泼妇，真不像话！
书记、县长接着说，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山川县的项目和资金要争取，各方面关系要建立，必要花的钱，那得花；“水至清则无鱼”，在这件事情上，钱海也不必想得太多，要多理解大家做事的难处，该保证的“攻关费”，还应当全力保证……
书记、县长好像是理性的，听起来是从山川县的发展考虑的，但却是和“稀泥”的。他们未尝不知这费有大半花不到争取项目和资金上，当然他们也要花，不能没有这费。他们既不希望因“攻关费”问题而影响各部门争取项目和资金的冲动劲，也讨厌钱海斤斤计较和“守财奴”德行。
既然都心知肚明“攻关费”大半花不到县的事情上，那么怎么解决？在钱海看来，山川县没办法解决，全国各地也没办法解决。况且县领导也需要在这笔费中“打点”事情，这谁都清楚。所以，“攻关费”后面是领导和办事人的利益所在，他钱海充当这“守门员”，是寡不敌众的。这研究“攻关费”的会，你争他夺，好比群狼抢肉，有的人简直为钱而不要脸了。
钱海的诚恳意见，钱海的反对意见，没人理睬。各单位的“攻关费”数额报上来了，尽管是虚报，但理由都十足，核减都不干，县领导到底还是满足了各部门的要求。县里不敢下“攻关费”分配数额的文件，只是口头商议的，要钱海执行。执行，但却让他胆战心惊。这数十万、数百万、数千万的“攻关费”，仅以领导集体签字或“红头”文件作为开支凭据，形式上合规，但财务上不合规。这么多钱领出去，是不是用到了山川县的事情上，送给了谁，有没有装进个人口袋？这都是经不起推敲的，也经不起廉政审查的。钱海对这么大的等于“白条子”开支，心里打鼓，但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规避风险。
张美玉宽慰钱海，这风险跟你钱海有什么关系，出什么事由领导扛着，哪个人出了事有哪个人扛着，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好了。
而恰恰就是这些开支，惹出了*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