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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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淡淡的桂花香味持续地飘荡在鼻间,深秋了,照理说桂花该已凋谢,然而枫华宫有几棵金桂也不知是何原因,年年都开的很迟,故而直到此时,依然有桂花飘香。

宣逸半梦半醒,似乎看见枫华宫后山,四月春风里开得似火簇一般娇艳的桃花下,南宫瑛如往年一般言笑晏晏地笑着骂他:

“皮猴儿!知偷懒!娘在旁边看着,你好好练扇舞。等会儿用娘教你的第一式‘落雁’和娘比剑!”

“娘亲,已是秋天了。你还叫逸儿练扇舞,现在金桂飘香,算扇舞如飞,也再无那桃花落英缤纷了。”

南宫瑛原本灿烂如花的笑颜,在听到他的话后,忽然脸周升起腾腾雾气,五官骤然被浓雾笼罩模糊不清,竟是再也看不出那张出尘绝世的娇颜了。

“嗬!”

宣逸猛地弹坐起来,被梦境吓的冷汗涔涔,摸了一把额头,满手是汗,还有血迹斑驳的左手。

我怎么了?我在哪儿?

宣逸茫然看了看四周,皆是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一摸身后,是冰冷的砖墙,仅有头顶一个尺来宽的天窗,透出隐隐几分惨淡星芒。

宣逸稍坐片刻,发现自己刚才是躺在冷冰冰的地上,他伸手探了探地面和身后的砖墙,不小心将指尖杵在坚硬的墙壁上,瞬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坐了片刻,宣逸头脑稍微清醒了些许,方才想起自己的母亲南宫瑛在自己昏倒前已仙逝,宣逸心脏骤然剧痛。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还来不及沉浸在悲痛里,头顶上方的天窗处却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宣逸捂着胀痛不已的胸口,吃力地挪动身体,向前靠了几尺,想要离那声源近一些,好歹能听到对方在说什么。

“不行!逸儿怎么说是我的儿子,不能对他用刑!这家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什么你的儿子!休想再骗我!我已知,他不过是个野种!”

“住口!谁准你辱他!”

“宣伯熙!你想清楚了!之前不知也罢,现在知晓他根本毫无宣家之血,你以为我会这么放任你肆意妄为?!

“你、你休要胡说!”

“我胡说?瑞儿亲口告诉我的,我怎会胡说?!比起你,瑞儿的话更可信!”

“瑞儿呢!?瑞儿现下何处?叫他来见我,说说到底他从何处听来这荒谬之言!”

“荒谬?那你到说说,宣逸哪里长得像你?!更何况,南宫瑛带着宣逸嫁过来时,那小畜生都已经两岁了!若真是你的儿子,为何不在宣府出生?你还想骗谁!”

“住嘴!无论如何,你快交出地牢的钥匙!堂堂宣家二公子,怎可被嫡母关入地牢?说出去,无故惹人笑柄!”

钟夫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几声,声音听上去残忍却又胜券在握:“好呀!你发誓,以你宣家宗主之名,以你宣家所有子孙血脉之名发誓。你若发誓,我便信你,放他出来!”

“……”低沉的男声终于不再开口,只听见模模糊糊地**不时传来,带着无奈和隐忍。

女人等了片刻,见宣伯熙果真不敢发誓,冷冷一笑:“瑞儿拿回的密函上已然说了,宣逸非你所出,即不是我宣氏族人,凭什么我要对他再向以往一样礼遇有加!我钟氏和宣氏已然白白养了他们母子十六年,南宫瑛已死,也没必要客气了。”

宣伯熙知道她素来忌讳南宫瑛高超的修为和剑法,如今南宫瑛已去,忌讳已除,她便再也无法按捺住夺取金丹传承术之秘的心思,他不禁满面愁容。

女人见宣伯熙还在顾及多年的父子之情,也知他心里对南宫瑛的感情,以及感激南宫瑛对宣家剑法多年来的改进,不肯对宣逸下狠手,遂心里厌烦无比,嘴上更是狠绝:“别忘记,你们宣家要不是有我们钟家的财力资助,也不会有今日仙族第二的地位!当年若不是看在南宫瑛是流云门传人的份上,我钟氏一族怎会容你娶她做平妻与我平起平坐,庇佑于她!南宫瑛已死,那个秘密只有她儿子知道,他一日不说,我便一日不放他出来!!事关宣氏和钟氏两门荣耀,这次,休怪我不通情理!!”

女声咄咄逼人,再不复往日疏离客气的语气,满满的都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命令。

宣逸听完他们的对话,总算知道自己此时是被关在宣氏地牢里。

他茫然抬头,想要透过地牢的天窗看清外面两人。耳中听着还在与宣伯熙争论的女声,脑海中浮起声音主人的形貌。

钟夫人吗?那个总是一身金色华服、头戴金鹤簪、脊背笔挺、端庄高贵地站在威严雄伟的枫华宫主宫大殿上、用冷冰冰的眼神俯视他的女人。

然而稍后,待思及方才出自那女人口中的“野种”和“非你所出”,宣逸却再也无心去想她的容貌、去听她和自己父亲的对话了。因为那些“野种”、“无宣家之血”已彻底将他最后的心里堡垒击碎。宣逸本以为钟夫人只是因为气愤和嫉妒对他随意辱骂,他根本毫不在意这些言语,本是泄愤之词,又无实质性伤害,他从不将此类事由和恶言放在心上,可随着他们的对话增多,事实在他内心极为抵触的情况下显山露水,他总算明白过来那句“宣逸非宣氏所出”的意思了,或者说,是心里不得不承认了。

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子?那我是谁?!我亲生父亲又是谁?!他这十八年来又去了哪里?

仿似有利刃穿胸而过,宣逸觉得自己的胸腔巨痛无比,他痛苦地抱着头、尽可能的蜷缩起来,却还是无法止住由身体深处发出的痛楚和颤栗。

曾经的慈父和温情,竟是镜花水月。

宣逸忍不住开始泪意上涌,心里一钝一钝地涌起锥心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颤栗方止,宣逸冷静下来,再一细思钟夫人那些话,猜测宣瑞当时可能没有依自己的嘱咐去找宣伯熙救治南宫瑛。他很可能半路被什么人给堵住并且带回了钟夫人口中所提的“那张密函”,使得自己不是宣伯熙亲生子的秘密暴露,才使钟夫人对自己采取了如此强硬的手段拘禁起来。

自己从小最疼的弟弟,那个朝夕相伴、春秋为伍的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可能是造成南宫瑛救治不及的祸首元凶。

宣逸心里猛然一抽。

他竟如此恨我吗?恨的要累及母亲丧命?那些从小的欢声笑语、那些两小无猜的日夜陪伴,居然都是假的?

思及此,宣逸不自觉将双拳紧握,左手五指上原本已稍微闭合的伤口又因其过度用力而流出鲜血。

母亲离世、父虚无、手足的憎恨带来的背叛,让宣逸胸中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绝望和复发恶化的内伤。

他靠着冰冷的石墙慢慢滑倒,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四肢也因受刺激过度而再度发作的内伤剧痛引起不断的痉挛抽搐,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宣逸躺在冰冷黑暗的青砖上,脑中一片混沌、心痛近乎麻木。

原来,这是民间常说的,一夜之间从兜率天跌入阿鼻地狱。

他所一直引以为傲的亲情、家族、手足,一朝散尽、灰飞烟灭。

所有的一切,都消失无踪,那我,又为什么活着?

宣逸举起血迹斑驳的左手,覆在眼睛上,挡去唯一从天窗漏下的一束光线,仿佛挡住活下去的希望,只想将自己沉入无尽的黑暗。

此刻,他已伤心绝望到极点,连流泪都无法做到了。

时间在不觉间静静流淌而过,寒冷犹如毒蛇,从紧贴的地面深深钻入身体。

森冷幽暗的地牢中,倏然有“叮”一声清脆的细微声响自身边传来,有什么从凌乱的衣襟中滑落。

宣逸无意识地伸手一摸,一个有些温热的,光滑莹润的物体被抓在了手中。

借着天窗洒下的淡淡星光,宣逸将那物事微微举起到眼前,透过深秋冷白色的星芒,能看清玉中用灵力雕刻的“立雪”二字。

原本一汪死寂的心湖,在瞧见此二字时出现了恍如初春时的一抹生机。

那是孟澈在离开邵阳时,亲手交给他的玉佩。算孟澈不说,宣逸也猜得到,这是孟澈祖传的贴身玉佩。

宣逸手握着玉佩,不由出神。

“不知为何,我这几日总觉心内不安。你若有事,务必来信告知。”

明明应该是很清冷的声音,此刻回想起来却觉得莫名温暖,温柔地包裹在伤痕累累的心间,像一只带着治愈灵力的大手轻柔抚慰血迹斑斑的伤口。

难得听他说那么长的句子,也真是难为他了。宣逸扯起嘴角,眼眶一热,用手攥紧那枚玉佩。

往日心粗,或者该说是没顾得上去在意,父亲、母亲、兄弟、朋友、玩闹,十八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世间喧嚣、红尘繁华,总是让人迷醉其中而不自知,亦使他无心细想孟澈于他的意义。

此时已然一无所有、前途渺茫,而那点淹没在三千微尘里的白雪便立刻显得弥足珍贵,绽放出它原本的纯净和澄澈。过往相处的种种,曾经同床共枕后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曾经在悬崖下被拥在怀里挡去寒夜凄风的温暖怀抱,还有最后一次分别时交缠的五指,带着薄茧的拇指轻柔抚蹭他的手背,让宣逸心中对孟澈的感觉变得暧昧不清,他说不上这种感觉是何时转变的,他只能隐约体会出这可能已超过普通友情。

他能确定,孟澈对于他来说,意义非凡,正如这枚玉佩一般。

人生挚友吗?或是,其他?他一时无从分辨,只知道此刻很想见他,很想很想。

活了十八年,他从没体会过这种心情。

宣逸再次蜷缩起身体,抵御内伤剧痛后带来的寒冷和刺痛感,他盯着玉坠看了很久,“立雪”二字在漆黑的牢里泛着隐约可见的冰蓝色灵光。良久后,他下意识的将玉佩用双手捧着,靠近心脏的地方,珍惜的好似握着一缕阳光。

宣逸躺在不见天日的阴冷地牢内,倦极睡去之前,有个执念沾满心间。

“若我能活着,若我能逃出去,我一定会去见你一面。哪怕我们今后永不相见。”(83中文 .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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