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德库比一只手住着下巴，轻轻的眨着眼，看着慢吞吞吃相文雅的瓜田树下，保罗.德库比充满期待地笑道："瓜田树下城主，味道如何？比别人烤的肉好吃多了吧？要知道，我的手艺可是没的说的，可不是谁都有机会吃我做的食物哦！"
瓜田树下这时哪里有什么心情尝野味，闻言胡乱点点头，并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比哭还要难看，要不是乔治.拉德斯那个小屁孩正埋头跟烤肉作斗争，恐怕就要被吓的哭出来了。
"你快乐就是我快乐，瓜田树下城主，能吃到我亲手烤的肉，不谦虚的说，你真是三生有幸，国都城里多少亲王公爵都喜欢我家的饭菜，连国王陛下都派御厨来我家学艺呢，我德库比家的饭菜可是国都闻名的，很多大酒楼都想要拜师学艺呢！..."
瓜田树下敷衍地赞了几句，食不知味地嚼着肉，眼神却渐渐有了一丝说不出的变化。
保罗.德库比又取过几串新鲜的肉条，放在架子上翻烤，嘴里淡淡地道："我西恩王国在定国之初便恢复了科考，取天下寒士而仕之，彻底结束了人才无处施展才华的现状，使得天下无数人才涌入我们西恩王国之中，使得我们西恩王国实力大增，一直高于其他四大国都，不知瓜田树下城主可曾参加过我西恩王国的科考吗？"
瓜田树下脸颊微微一抽，放下了手中的肉条，将口中的肉块咽下，垂头沉默片刻，语气顿时变得有些低沉。
"下官是荐举而入仕，不曾科考过。"
保罗.德库比淡淡地道："哦，不曾科考过，嗯，很正常，西恩王国说是有了科考，不过，天下才子奇多，而科考取士很少，再加上如今门阀世家遍地，大名乡绅四处独立，门阀之中名士才子众多，由世家门阀荐举而仕，也算是正途...只是瓜田树下城主，本钦差有点好奇，听说你本是齐恩城的人，荐举你的是哪一家门阀呢？"
瓜田树下眼皮一跳，道："是齐恩城龟岛家所荐举。"
"齐恩城龟岛家？呵呵，这个家族似乎不是太出名呀，早年奥丁帝国一统天下时，龟岛家有人当过两任城主吧？除此再无人才所出，能在拉姆城当这一城父母，怕不是小小龟岛家能办到的事..."
保罗.德库比手中不停翻动着肉条，眼睛也盯着它们，可目光却多了一抹寒意，仿佛忽然拔出鞘的利剑，森森的冷芒连火红的炭火都掩饰不住。
"瓜田树下城主，龟岛家的背后，是否还有世家门阀？这个门阀的根基是否就在拉姆城附近？比如...拉姆城拉波特氏？"
含笑的眸子抬起来，保罗.德库比笑吟吟地看着瓜田树下，却见瓜田树下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眼中一片震惊和绝望之色。
"...瓜田树下城主，刚才我说过，麂子肉要趁热吃，凉了可就坏了味，别愣着了，快吃呀。"保罗.德库比眨着眼好心提醒道，语气很轻很温柔，仿佛怕吓坏了他似的。
保罗.德库比和瓜田树下没有动作，一旁大吃特吃的乔治.拉德斯却呆住了，手里长长的竹签肉条啪地掉落在地，震惊地睁大了两眼，呆滞地看着保罗.德库比和瓜田树下。
保罗.德库比含笑不语，瓜田树下脸色苍白，只看着二人的样子，乔治.拉德斯便明白了一切。
"瓜田树下城主，你竟...竟然是..."乔治.拉德斯颤巍巍地指着他，神情一片惶然无措。
小小的年纪，今日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人心世情的险恶。
锵！
保罗.德库比身后的德库斯和王德利愣了片刻，同时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一左一右架在瓜田树下的脖子上。
"好个恶贼，差点叫你瞒骗过去！"王德利忍不住出声怒道，想到保罗.德库比这些天常与瓜田树下见面商议平乱之事，若瓜田树下心怀杀念，早做准备，保罗.德库比大人和王子殿下不知死了多少次，想到这里，王德利和德库斯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其乐融融的烤肉宴，瞬间变得紧张凝重，剑拔弩张。
保罗.德库比仍带着微笑，朝王德利和德库斯摆摆手，笑道："别那么紧张，对瓜田树下城主客气点，他是读书人，就算玩弄名堂，也断然不会亲自出手行刺我和王子殿下的，把刀放下，给瓜田树下城主一点体面..."
德库斯和王德利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大意，二人一左一右拽住瓜田树下的胳膊，然后从上到下开始搜身，确定瓜田树下身上没带凶器后，这才收刀入鞘，退后一步，眼睛仍满是戒备地盯着他，随时保持着挺身护驾的姿势。
自刚才被保罗.德库比一语道破身份后，瓜田树下的脸色便白得厉害，就如同跟常年不见光的吸血鬼一样的惨白，听到保罗.德库比略带信任的话之后，终于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躬身一礼道："多谢保罗大人，为我保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这次的自称不再是"下官"，而是"我"了。显然，这个瓜田树下城主现在已经知道悔改了，尤其是在被自己揭穿了真面目之后，依旧没有破罐破摔，这让保罗.德库比很是敬佩和满意。
保罗.德库比轻轻的摇摇头，道："不必谢我，就算是这些日子你为灾民前后忙碌奔波的答谢吧，哪怕...你都是装出来的，毕竟也做了一些实事。"
瓜田树下惨然一笑，再行一礼，说到："不错，齐恩城龟岛家背后，还依附着更庞大的门阀世家，拉姆城拉波特家族，而我，就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
保罗.德库比长长一叹，整个人不知为何忽然泄了气似的，刚才展露的逼人锋芒不复再见。
从烤肉开始，保罗.德库比外表看似懒散惫怠，实则心中却紧紧绷着一根弦，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因为他自己清楚，从粮草被烧的那一刻起，便是摊牌之时，对方抢先动手，看似乱了民心，但从反面来说，何尝不是自露了马脚？所以烧粮之后，保罗.德库比没着急指挥救火，反而第一时间进了城主府，招瓜田树下过来烤肉，用意也在此，相比之下，挖出隐藏在拉姆城的毒瘤，将幕后的势力连根拔起，这件事远比救火重要得多。
此刻听到瓜田树下终于亲口承认，保罗.德库比整个人顿时感到一阵恍惚，说是松了一口气也好，或是胜利之后的疲惫也好，忽然之间，满是战意的情绪竟一泄而去，剩下的却是一股浓浓的虚脱和释然。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耶？"保罗.德库比闭上眼喃喃道。
瓜田树下垂头，神情痛苦地道："我本是齐恩城寒门之子，自幼聪颖好学，熟读圣贤经义，那时满腔报国之心，只想为西恩王国社稷鞠躬尽瘁，不求闻达于天下，只求为国主守牧尺寸之地，造福一方百姓，直到学有所成，欲赴国都科考时，才发现世事人情非我所料..."
"科考这个东西..."瓜田树下无奈一笑，道："科考是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只不过，科考在那些世家门阀眼里却是不共戴天之宿敌，因为科考取寒士而用之，绕过了世家门阀荐举这条必经之路，这无疑影响到了世家门阀的利益，从此寒门士子不必再往门阀投卷，便可直接以锦绣文章而入仕，入仕之后的寒门士子自然也不可能成为哪家门阀世家的党羽势力，而是直接忠心于国王陛下，对门阀来说，科考便是国王陛下削弱他们势力的一柄利剑，所以他们痛恨科考，同时也千方百计阻拦寒门士子参加科考..."
"想当初，我自问学有所成，便欲拜别父母，前往国都应试，然而齐恩城龟岛家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便派人出来阻拦，我刚出齐恩城不到三十里，便被龟岛家快马追回，同时追回的，还有齐恩城近二十名同样准备去参加科考的士子，把我们半逼半请地带回了齐恩城后，龟岛家的家主召见了我们，言称我等学子不必科考，龟岛家可为我们向王国举荐，当然，言下之意我们后来才知道，既然是龟岛家举荐，将来为官后自然便成为了龟岛家势力党羽，尽心以龟岛家的利益为己任..."
瓜田树下笑得愈发惨然："...那时的我年轻不通世事，而且名利心甚重，一心想着当官，犹豫之后便答应了龟岛家荐举，过了半年，我果然当了官，先是在带土城辖下一个小县当县长，后来因为我为官尚算勤恳，上任后一年内开荒种粮，大兴水利，鼓励婚育，任内两年，县中人口增加了四千多人，此事被家族运作，上疏奏彰，还被当年的宰府记入考评，然后，莫名其妙的，我便被任为拉姆城城主..."
"拉姆城啊，素有西恩王国第三大都之美誉，我糊里糊涂的当上了拉姆城城主后，龟岛家派人来找到了我，告诉我这是他们背后运作的结果，而且吩咐我必须时刻注意拉姆城地面上所有门阀大名的举动，并且暗中培植羽翼，伺机而动..."
保罗.德库比一直静静听着，这时忽然插言道："何谓'伺机而动';？"
瓜田树下苦笑："'伺机';，自然是等待机会，当时我也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机会，直到去年年末，大雪不停，龟岛家终于又找到了我，那时我才明白，这场大雪，便是他们苦苦等了三年的机会。从年末开始，龟岛家便派了不少生人进入拉姆城，这些人很快消散于拉姆城的各村各乡，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可我没法制止，不但不能制止，还要做他们的帮凶，因为从我当官的那一天起，我的身上已烙上了龟岛家的印记，一辈子都摆脱不了..."
"那么多的陌生人忽然进入拉姆城县，自然引起了各村里正的警觉，许多里正都向城主府禀报了此事，而我，则假装不放在心上，将此事强自按压下来，任由龟岛家派去的人在拉姆城翻云覆雨，最后的结果...我便不多说了，想必你们已看得很清楚了。"
瓜田树下说完了，虽然尽量说得简单，可也说了小半个时辰。
说完后，瓜田树下神色黯然垂头不语，而乔治.拉德斯仍一脸震惊，一双眼睛不停地在瓜田树下和保罗.德库比的脸上来回打转。
保罗.德库比神色很平静，答案本是他亲自揭开的，瓜田树下说的这些只不过验证了他的推测，所以他没有什么意外吃惊的地方。
城主府庭院内，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保罗.德库比道："龟岛家的背后，果真是拉波特家族吗？"
这个问题很重要，它关系到王国举起的屠刀将劈向哪个方向。
可惜的是，保罗.德库比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瓜田树下苦笑摇头："我虽是一个城主，却也只是龟岛家手里的一颗棋子，保罗大人，你觉得他们会让一颗棋子知道太多内幕吗？早在齐恩城时，我便有过猜测，龟岛家只不过是齐恩城一个小门阀，在国都的势力可以说非常薄弱，自奥丁帝国分裂以来，龟岛家的直系也只不过当过几任城主而已，这么一个小小的门阀，竟敢在这里翻云覆雨，煽动民乱，若说这些皆是龟岛家一家所为，打死我也不信，我很清楚，龟岛家必然依附着一个更庞大的势力，这个势力，才是拉姆城之乱的祸首和源头，对那家门阀世家来说，龟岛家也只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颗棋子而已，只是，我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保罗.德库比的手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一下，满含笑意的脸上渐渐露出苦涩之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