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开心，他们并没有因为时间而产生隔阂，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少女的心境变了。

她有意地回避了父母的电话，而他们似乎也很明白女儿的心。但是生活就像是一出狗血剧，总不会轻易地给你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前些天，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外公去世了。她也体会到了张小天那时的感受，只不过她现在更坚强。

为了不耽误她的学业，父母并没有让她回去，而是选择将一切都操办好之后才告诉她。不过她也意识到，她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当年爸爸和妈妈的爱情并没有得到外公的祝福，外公很瞧不起只是一个小老师的爸爸，然后怀着林雪的妈妈就和爸爸私奔了，外公一怒之下和妈妈断绝了关系，再也没有联系。之后爸爸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坐到了教授的位置上，妈妈也转职做了一名小学老师。翁婿的关系终于有了破冰的迹象，但是脾气很倔的外公还是瞧不起爸爸，但好歹允许妈妈回家了。可是谁想到那个倔犟了一辈子的外公就这么走了，爸爸和外公的心结再也没有机会解开。

她不想以后也变成这样，她和张小天的未来应该得到父母的祝福。而且她也不再想看到父母因为她的任性而无可奈何黯然神伤。她决定和张小天好好聊聊，但是因为张小天最近的状态不好一直找不到机会，昨天陪他检查之后，她终于决定要开口了，于是两个人都崩溃了。一切的剧本都只是用来参考的，生活永远比想像的要复杂的多。

冷静了一晚上之后，她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要出国留学，而且她不想张小天也跟着去。他应该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而不是继续迁就她，她知道只要她要求，张小天一定会舍弃他原本的生活来成全她的生活，她不想那么做。

他用两年时间来等她找到他，现在该她等了，四年，五年，六年，她都会一直等下去。然后在他找到她的时候笑着对他说

好久不见，张小天。

不过此时张小天却不知道林雪的担忧，他只觉这些声音聒噪得厉害，而心里那个魔鬼一样的声音一直在蛊惑着他。

死吧！死吧！死吧！

“张小天！站起来！别等我拽你！”蒋老师见他没动静又呵斥了一声，这次他都准备直接上手去拉张小天了，这已经不是咆哮课堂了，简直就是目无师长。

正在蒋老师的手快要拍到张小天身上时，张小天眼睛猛地睁开，慢慢地站起来。

“你们，吵死了！”

他低着头，声音阴沉得可怕，所有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脊梁骨上冒出来，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在蒋老师的视角里，只觉得眼前这个学生异常的陌生，好像被一层厚厚的迷雾遮住了。当张小天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那层迷雾终于散开，但却不是他拨开的，而是被两盏燃烧着金色烈焰的宫灯驱散。那宫灯熊熊地燃烧着，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光之明，暗之深，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两团金光了，可那并不是什么宫灯，而是一双极尽威严的黄金瞳！一个模糊而威严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跪下！臣服或者死亡！

他无力抗拒，那声音太过威严如同神谕。膝盖不由自主地弯曲，意识也渐渐地不属于自己了。

就在这时，林雪轻轻喊了一句:“小天！”虽然声音不大，在张小天耳中却如同洪钟般响亮。

张小天重新清醒过来，连忙移开了视线，他狠狠地喘着粗气，冷汗直冒，视线一阵的模糊，他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

张小天一推椅子，踉踉跄跄地跑出了教室，在门口，他顿了顿脚步，然后快步逃离了这里。他能感受到有一股担忧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盯着他，灼得他生疼。但是他不敢回头，即使被那股暴虐吞噬，他也不能回头。

如果我被拖入黑暗，那就消失好了，那样你的眼睛里就只剩下光明。

“这就是你的羁绊吗？”悠悠的叹息声随风飘散。

张小天无目的地在街上乱跑，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肯定是回不去了，林雪一定会找过去的，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更害怕会伤害到她，心中压抑着的那股子暴虐，好似要将这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撕碎。

那就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活得挺孤独的，除了那个二十多平米的家，他居然找不到另一个熟悉的地方可以安置他的心情。现在想想，这种孤独似乎一直跟随者他，就像他脚下的影子，不管怎么变幻，它始终存在，就看自己会不会低下头去看它。

视线里的一切好像都扭曲起来，那人，那树，那钢铁混凝土的城市妖魔似的张牙舞爪着。世界变成了无数根线条，它们扭曲着纠缠着，令人作呕。那股子暴虐又不可遏制地升腾起来。

对了，图书馆，那座老图书馆里有隔间的阅览室。张小天突然想起来他好像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去。那座老图书馆位于旧市政府对面，那里的地理位置本来就偏僻，再加上新图书馆已经建起来了，老图书馆明年就要拆掉了，所以那里平时基本上都只有一个老迈的门卫在门口晒着太阳打瞌睡，还有一个奇怪的管理员。张小天不喜欢新图书馆那过于现代化的格局和略显庞大的人流量，还有虽然老图书馆里的书都很老旧过时而且还特别少，但是张小天就喜欢那种宁静的感觉，在那里他好像能呼吸到历史的味道，宁静祥和。

而此时林雪也紧随着张小天跑了出来，班级里彻底地乱套了，大家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脸上都充斥着兴奋。但是林冲和蒋老师两个事件的参与者却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惊惧。还是蒋老师首先恢复过来，看到班级乱糟糟的，大吼一声:“瞎闹什么！都给我闭嘴坐好！张小天和林雪记过处分，再不闭嘴，一同处罚！”学生们见老师是真的发脾气了，连忙闭嘴坐好，毕竟记过可是一个重大的处分了，弄不好是要记到档案里去的，那就得不偿失了。

蒋老师看着门外，刚才两个他眼里的好学生都在他面前逃课了，自己还真是失职啊！青春真好啊，他莫名地感慨。

林雪一出教室就看不到张小天的人影了，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她真的很担心他的状态。她是没有正面感受到张小天失控的情绪，但是她看到张小天跑出去时的背影很慌乱，甚至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就好像在他身后有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追着他，要把他吞噬掉。

她疯狂地打张小天的手机，但是永远传来“对方已关机”的声音。她跑到张小天的住处，用钥匙打开了门，但是屋子里空空的，张小天并没有回来这里。她失去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昨天就是在这里，她和张小天闹得很僵，然后她哭着跑了回去。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张小天在她离开后的失落。她忽然又有点后悔了，自己所谓的为了他考虑的想法真的不是一厢情愿吗？

她真的很乱，她才十七岁，没有那么多的生活阅历来让她做出两全其美的决定。她想让张小天过他想要的生活，也不想看到爸妈失望的表情，还有她自己，她想要的是什么？

正在林雪纠结的时候，一团黑色的阴影无声地出现在她的身后，连空气都没有被惊起一丝波澜。

……

它盯着林雪看了很久，然后如被水洗掉的墨色般散去了，空中似乎留下了一声叹息。

再回到张小天这边。他已经来到了图书馆，一路跑过来，遇到的人慢慢地变少，他似乎也有点平静了。图书馆门口的门卫老大爷像往常一样躺在摇椅上打盹儿，阳光照在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像是一截枯木般生气稀薄。

张小天闭上眼狠狠地往肺里灌进空气，睁开眼时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般爆射而出。不知怎么了，自从进了这个图书馆，他体内的负面的情绪似乎被压抑了许多，但是并不是消失了，就像一群鬣狗碰到了狮子一般缩在了一起，警惕地抵御外敌。

他推开门，里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空气里充斥着老书独有的气味，让人心安。张小天一排排地走过去，这里的书大都是战前的历史，不过都是重装版，大多数的战前文化都消失在了炮火中，所以人类这一百年来才恢复得那么缓慢，毕竟发展都需要文化和知识作底蕴的，而这些都出现了断层。这些书里记载了许多战前的形形色色的文化，张小天很喜欢看那些，因为这总是让他有一种有趣的时空错乱感。不知是为了缅怀过去还是警惕未来，今天的一切都和一百年前极其地相似，仿佛两个地球的时间在此刻重叠了，中间的一百年只是一片湮灭在虚空之中的空白。